“你可省省吧,油也一团团印上去,”满仓瞥她一眼,“白糟蹋衣裳。”
福妞懊丧,转眼又起了士气,“那我染到蛋壳上。”
左右都不能倒了那汤汁。
水生说:“把你种苋菜地里去,你就能生苋菜这样的色了。”
福妞叉腰大喊,“嫂子!”
这时香秀瞪了水生一眼,打圆场,“你哥说胡话,莫要听他的,你和满仓剥蚕豆去,我们也煮些茴香豆来。”
两个娃便高高兴兴出去,水生挨了香秀一句说,笑着道:“我也吃茴香豆。”
“把你种蚕豆地里去,你就能吃到了。”
水生又笑,只暗自嘀咕,小没良心的。
夜里倒是吃上了茴香豆,瞧着没啥卖相,可味道都进了豆子里,吃在嘴里软绵绵。
与豌豆那清爽的口感,豆子吃起来清甜又不同。
收了桌,屋里点了灯烛,水生出门倒了水,香秀擦着自己有些湿的发尾,解了发髻便飘出一股桂花的香气。
水生偏爱缠弄她,一时胡闹到灯烛都燃尽了大半。
等到夜尽处,又说起小话来,只听得山里的樱桃红了,明儿摘些来。
第13章 豌豆咸肉糯米饭
◎糖渍青梅◎
山里的樱桃红了,却红得浅淡,还有些黄。
水生摘了一大串,满仓掐了一个扔进嘴里,被酸的龇牙咧嘴,“这山樱桃一点没熟。”
“哥,那你吃这个,”福妞用手包着,伸到满仓面前,再摊开手,是个圆溜溜的大青梅。
满仓瞪她,只觉得肚子里都犯起酸来。
立夏时节,青梅也熟了,只是它熟的日子短,过个十来天就没了。
所以香秀一早和小姚去后山,那里有好些梅子树,各自摘了一篮子。
她把青梅投进冷水里,一个个搓洗起来,福妞也被樱桃酸得半眯着眼,又凑过去问:“嫂子,这咋吃?”
“能腌一罐脆梅,”香秀掰下青梅蒂说,她腌脆梅的法子简单,用石臼捣裂青梅,放些粗盐腌一腌,到了晚上就能吃。
青梅不苦,又脆,不像泡久了那样瘪下去,咬到一口果肉,咸与酸都在舌尖,热夏吃这个开胃得很。
只是除了水生,也没人愿意吃这一口,实在瞧着就觉得酸极了。
香秀说:“那做一点糖渍梅子,给你们两个吃。”
上午日头晒得很,香秀便抱着沥好水的青梅,坐在草棚子底下。
她站着,把青梅扔进石臼里,只听得石杵压过青梅,清脆的迸裂声,裂成几块的梅子放在粗瓷盆里。
撒了盐,香秀一把又一把揉搓,青梅里的水积蓄在了碗底,她倒掉,那水酸气很重。
福妞挽了袖子过来帮忙一起洗,这要过好多遍水,那洗完的水又留下来,准备等傍晚浇菜浇树。
镇上是有白糖卖的,也很粗大,要比红糖贵上不少。前段日子香秀采茶挣了银钱,除了买布头送给表姐和杏梅,还买了小包白糖。
这会儿全撒到青梅上,封好罐子,等糖化掉,梅子变了色,裹了层晶莹的果浆就能吃了。
水生不免咂舌,“这老些糖放下去,不甜都不成。”
他嘀咕,“跟做蜜饯似的。”
只他不会说忒费糖,左右青梅只这短短几日,难得吃点新奇的。
香秀封了罐子,随手塞给他一颗青梅,蘸了粗盐的,水生在嘴里嚼了嚼皱起脸。
满仓大笑,“哥,酸不酸?”
水生不搭理他,又咸又酸,只过了那难熬的当口,他又品着味了,在满仓目瞪口呆中,又拿了一个塞嘴里。
“少吃点,别把牙酸倒了,”香秀收起盛放青梅的大碗,不叫他吃了。
今年梅子少,只能吃着过过味,要是想泡些青梅酒,就得去镇上买果农种的青梅,那种又大又绿,泡出来不苦涩。
香秀不爱喝酒,水生倒是会小品几口,今年也买了一点,加了黄酒和糖腌上小小一罐。
青梅酒要泡的时候长,没人盼着,倒是糖渍梅子,福妞这两日早上起来就得问一句,“嫂子,梅子好吃了吗?我夜里睡不着,打蚊子都想着吃呢。”
香秀正剥着豌豆外皮,把豌豆粒取出来,闻言笑道:“我瞧过了,能吃了。”
她叮嘱:“你和满仓一人拿两颗,不要多吃。”
福妞乖乖点头,她很听香秀的话,说两颗就两颗,她一颗塞嘴里含着,一颗放碗里,等晚些再吃。
满仓也吃了,嘴巴里嚼着,拿了根竿子和小锄头,“嫂子,我去外面挖蚯蚓,钓些虾子来。”
“离远些,别掉河沟里去了,”香秀撕着豌豆皮,也没拦着他。
满仓便一蹦一跳地出去了,福妞不想掘蚯蚓,她觉得难看死了。不过她今天穿了新做的水红衫子,有心显摆,也跟香秀说了要去外头玩。
等她回来,屋里有股咸肉的味道,木盖底焖着豌豆咸肉糯米饭。
福妞停住脚闻了闻,又兴冲冲地把十只用叶子缠了的指甲,伸到香秀面前,喜滋滋地说:“嫂子,你看我的指甲。”
“小叶子用凤仙花给我染的,明儿一早红艳艳的,可好看了。”
她臭美极了。
香秀不由得笑,她小的时候也曾跟杏梅还有表姐一道弄过,那时还住在阿奶的屋子,也不怕爹娘骂,染的手指头一圈都是橙红的。
“明儿早起看看红不红,不红再染一遍,”香秀顺着她的话讲,自己掀了锅盖。锅里的豌豆一粒粒浮在米饭上,间或有腊红的咸肉,笋丝,她还加了点蚕豆,而酱油让饭显的不至于太白。
她翻炒着,福妞举着两只绿叶子手在一旁嘴馋,这时满仓回来,肩上扛着细细长长一根竹竿,手里拎着一个木桶,脸上的神情飞扬。
进了堂屋的门槛就喊,“嫂子,瞧我钓了多少虾!”
这会儿河沟里的虾虽然没端午的个头大和肥美,却胜在鲜活,数量多。把蚯蚓挂在铜钩上,往水里一扔,屁股还没坐热就能钓上一只活蹦乱跳的虾。
满仓很自得,他钓了小半桶,就算热油爆炒缩了水,也有满满一盘了。
“真不少了,”香秀说话并不高声,但轻柔的语气也给人莫大的高兴,她接过桶问满仓,“你想怎么吃?”
满仓说:“炒着吃,放葱,这样好吃。”
“又说要吃啥呢,”水生下了田回来,他手里用荷叶包了一捧桑葚,笑着说,“路上碰着了,还没人瞧见,我就摘了些,正是甜的时候。”
福妞这时懊丧,“我这手不好拿啊。”
她的手包的太严实,干脆往前伸,“哥你给我拿点,我嘬着吃。”
模样实在滑稽,让水生笑话她,最后还是洗了塞她嘴里,喂了她几颗。
吃了桑葚,大家嘴巴都黑了,才吃上这豌豆咸肉糯米饭。
只这顿才刚吃完,满仓又惦念着夜里的炒虾。
香秀说:“剥了虾壳,煎点虾饼吃。”
这时候不是青皮南瓜成熟的时候,要不然擦点丝进去,能更好吃,丝瓜也没好,丝瓜虾饼吃着很爽口。
没有适口的菜蔬,香秀用了一把小葱,加上虾仁,拌上面糊,在锅里慢火煎到饼不再软塌塌,外壳变硬,从白逐渐到金黄为止。
二姑下晌托人送了个大冬瓜来,刚熟就拿了来,香秀切了片,炖了冬瓜汤,放上一点虾提味。
夜里吃饭仍旧少不得茶叶蛋,还有两只咸鸭蛋,一盘褐色的笋片,还有炒虾。
福妞笨拙地用缠了叶子的手啃着虾饼,表皮太过酥脆,咔嚓声响了好久,她吃了一半又用嘴去贴碗,吸溜了一大口冬瓜汤。
水生给香秀夹了一个虾饼,抬头瞧她,“好好吃。”
“明儿我还去钓,”满仓抹抹嘴,“我晓得哪里的蚯蚓最多。”
香秀夹了一筷子笋片,晒过的笋干炖熟,嚼起来比鲜笋多了点韧劲。她吃饭的时候话并不多,此时也说了句,“钓些来,煮了晒干,能放不少日子。”
“下到面条里也好吃。”
这段日子正是河虾最多的时候,深水沟里一钓便钓了不少,浅水的地方,掰开那石头,也有数不清的河虾游来游去。
满仓一口应下,福妞转而也喊,“我拿着筛子去捉。”
只有水生不吃饭了,同香秀咬耳朵,“下回进镇上,去吃油墩子,那里头的虾大,不带他们俩。”
香秀偏了头瞧他,个没正形的人。
她如今也摒弃了刚来时总不大说话,五个月让她说话也利了些。
一时笑道:“你怕是吃了醉虾,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水生用筷子头沾了一点咸蛋黄,他摇头,“我不爱吃。”
何家村的虾多,夏天又热,少不得琢磨吃法,炒的吃腻了就吃醉的。
在虾还抖着触须活蹦乱跳时,煎了虾须,倒了黄酒下去,决心要把虾给醉倒。
好吃这口的,虾还没死就送到嘴里,只一咬,吃了虾肉,剩完整的躯壳,还要说,这虾吃的就是那股子鲜甜。
香秀也不大能吃,除开醉虾,像是夏天捕了知了,入锅油炸。或者小鸡还在鸡壳里,又没破壳时煮熟吃,说是甚补,她是吃不惯的。
由醉虾挑起的话头,也转而在她拿出脆李来歇了。
还不算热的傍晚,天上有着丝丝缕缕的霞光,小鸡和小鸭在院子里啄食,架子上的藤蔓绕了又绕,院外有小孩的笑声。
院子内大伙吃着脆李,香秀能吃酸的,满仓苦着脸,“好咸,我吃不了。”
福妞要吃糖渍青梅,她说:“我要被酸死啦。”
这时木门被顶开,有个黑黝黝的脑袋探进来,小声地喊,“满仓,摸螃蟹去不去?”
满仓连忙挤开凳子,嘴里包着梅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去摸,等我换双鞋子。”
水生走了出去,低头看那男娃,“二胖,上哪摸去?”
二胖摸摸鼻子,“我们就去荷花荡旁边的小河滩上。”
水生也没说不给他们去,只是那里水有几处深的,福妞也闹着要一起去。
最后水生也拉上香秀一道去摸螃蟹。
这会儿的螃蟹极小,一翻开小河里的石头,保准有一只趴在下面。
几个男娃把裤腿卷到膝盖上,赤着脚下到河里,踩着水花,捉到只螃蟹就哈哈大笑。福妞不下水,她就在岸边翻,有时把双手并拢伸进水里,那些小鱼苗在她的手心里到处乱蹿。
而水生和香秀说是来翻螃蟹的,结果两人就坐在河滩上,时不时看他们几眼,低头说着小话。
水生间或夹杂着一句,“不要泼水,淋湿了就回家去。”
在水声哗哗中,夕阳西下,夏天的晚风吹拂着河面,吹拂着不远处的荷叶。
显得天那样蓝,荷叶又那样深绿。
这个夜晚,螃蟹还是鲜活的。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八月快乐,愿好运常在,看文愉快~
第14章 蟹炒年糕
◎姜汤面◎
一晃眼便到了小满,这些天多雨水,江河水流上涨。
初夏的热气在雨水里被洗涤,晚上还凉阴阴的。
香秀劈了竹篾,补着有裂口的鱼篓,水生从雨幕中进来,脱下湿漉漉的蓑衣。
他换下鞋说:“田里的水都漫出来了,正好插秧。”
“这会子水这么多,还要动水车抢水吗,”香秀将一根细小的篾条插进篓子,随口问了句。
小满时节动三车,水车、丝车和油车。
水生点点头,“把水从水沟排出去些,再抢水,走个过场。”
“等那河里的水见了底,阿秀你带着满仓两个下去摸鱼。”
香秀抬头看天,仍旧阴蒙蒙的,雨稀稀落落的,估摸着明儿应当能晴。
她轻轻嗯了声,又垂下头继续补着鱼篓,想着到时候多装些鱼来。
到了明日,雨果真停了,院外大伙相互招呼,“走啊,民生,抢水去。”
“水生,快来快来,”毛大砰砰拍着门喊。
通往秧田那段路上全是人,男人们摩拳擦掌要大干一番,而女人大多手提肩背鱼篓子,准备到时候多捞些鱼来,小娃们则高兴地到处跑跳。
兰娘也牵了孩子出来,她瞅瞅香秀的篓子,又看看满仓背的大筐,不由笑了,“准备晒多少干鱼哟。”
“也不晓得,有就捞点来,”香秀回她。
河道上遍布水车,男人们喊着号子,轮流踩着水车,刺耳的吱呀声都被号子掩盖了。
小孩们蹲在河道边上,在那大喊:“水没了,水没了!”
这条河沟浅,抢水图个热闹,没多时河床便裸露了出来,河泥里大鱼和小鱼甩着尾巴乱窜,石头底下螃蟹左右换位置。
孩子们欢呼一声,忙跑下去,女人们自然也脱了鞋,踩进湿泥里摸鱼。
香秀当然抢不过她们,但她摸得细致,总能摸到条大鱼来,满仓倒是快,还要跟人争,“这是我先抓到的,别抢我的。”
福妞则老是抓到泥鳅,嘴里就念叨着,“小鱼小鱼,我抓小鱼。”
“摸了多少,”水生穿了件短打下河来,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旁边的大婶笑话他,“怎么下来了,帮你媳妇抢鱼啊?”
“可不是,怕鱼都被你们这些手脚利索的婶子抢走了,”水生也笑。
三婶淌着泥走了几步,“你听他这张嘴,来,他花婶,瞧瞧你抓了多少,我这才刚满一篓子。”
水生也拽起香秀的篓子,才装了半篓子,都是些小鱼,他只顾着笑,言不由衷地说:“挺多的。”
香秀不言语,瞟了眼旁边那家大篓子都冒出头的,默默地将手伸到泥水里去摸。
到了下午,鱼算是摸得差不多了,每个人身上都糊了一层泥巴,干了后就跟结痂了似的,一抠一大片。
光是洗腿和手都得费不少功夫,索性鱼获颇多。
水生把鱼在大河里抖了又抖,那泥给洗干净了才拿回来。
一个下午都在剖鱼刮鱼鳞,他利索地划开鱼腹,取出鱼肠,前面几条扔给鸡鸭吃,后面的就扔进桶里。
满仓也不嫌鱼腥味重,抓过处理好的鱼放进大盆里,用手摸着上面的鳞片,洗干净了才放到另外的大桶中。
除了鲫鱼外,也少不得还有些杂鱼,倒是泥鳅抓的不少,螃蟹也有一小筐,香秀收拾了出来,做道红烧泥鳅。
至于螃蟹虽然不够肥,但比之前那小螃蟹要大得多,香秀等它不动弹了,用刀分成两块,切了葱和姜来炒蟹。
等螃蟹壳从青转红,蟹香味从锅盖里跑出来,她才沿着边抖下切好的年糕片,料汁掺杂着蟹黄翻滚,年糕在焖煮下渐软,到入味。
这味道香的福妞都没法洗苦菜了,馋得她一直沿口水,匆匆撸了几把叶子就端了滴着水的菜篮子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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