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虾米吗?”福妞仰着头回。
香秀点点头,满仓也不叹气了,手下剥笋皮的劲也大了许多。
昨夜的剩饭还有不少,香秀从吊着的竹篮里取出一盆冷饭,拿出小虾米来。
灶台边的盆子里是刚洗净的鸡毛菜,最后一茬了,她从鲜肉切了点下来,剁成肉丁。
想着这些日子忙,也没有正经吃些好饭,又拿出包的严严实实的火腿,顺着边切了一片,也切成小丁。
要是她自己吃菜泡饭,一锅菜汤加点饭搅搅散就成,可这会儿她备了齐全,还炒了两个蛋,搅成蛋花。
在猪油香气里,一锅放了不少料的汤里,香秀倒进去拍散的米粒,等汤咕嘟嘟冒起泡来,才放下鸡毛菜。
烧菜泡饭是很快的,外面笋还没有剥到底,香秀便烧好了,她一碗碗盛好,先舀稠的再浇汤,这要带点汤水才好吃。
福妞抠着指甲里的笋皮,她洗着手说:“嫂子,我想蘸点咸蛋吃。”
“早上还剩半个,你拿去跟满仓分了吧,”香秀听着了,她从罩子底下拿出一个小碗递过去,碗里还有半只咸鸭蛋。
她咸蛋腌的还不错,煮出来蛋黄流了油,口感沙沙的绵软,而且不算咸。
水生提着篓子,把沾在边壁上的田螺扔进桶里,他偏过身子说:“笋都没剥完,还吃咸蛋。”
福妞挖了一勺咸蛋黄,她已经吃上了,美滋滋地说:“晚点再剥,笋它不会跟鱼一样游走的。”
“先吃饭,”香秀给他捧出来,低头去看桶,“今天抓了不少啊。”
“刚巧那是个田螺窝口,这才多了些,”水生用筷子搅了搅冒着热气的菜泡饭,米粒饱满。
他吃了一碗,又再盛一碗,出来时说:“满仓晚点跟着我下田去。”
“那我再多吃一碗,”满仓立即从凳子上跳将起来,迈进门槛去。
兄弟俩吃了两大碗,连锅底都铲干净了,稍坐一会儿,带上锄头下田去了。
等福妞剥完了笋,有要好的玩伴来找她,香秀就让她出去玩了。
自己把剥好的竹笋切了片,抖进锅里,再叠一层泡的长而光溜溜的黄豆,加点盐、糖和酱油一道煮熟煮透。
这样还不算好吃,要捞出来沥干,摊在竹匾里晾,晒的豆子暗黄,一层皱皮包拢着,笋从白生生变得褐色,干干巴巴的。
香秀挺喜欢吃,豆子有种硬中带软的感觉,笋丝很有咬劲,咸香可口。
此时还不到能吃的时候,她趁着还有些鞭笋,索性做了点腌笋来,这笋只比她手指略大些,腌着容易浸了味道。
她洗了个罐子倒扣在板上,将笋劈成两半,等全劈完,下锅加料煮熟,再压干水放凉,码进罐子里。
要吃就拿出来,切成小片,夹一些在碟子里,淋上一点糟油或是麻油,爽口得很。
这两样一忙活,她旁的都来不急做,眼瞅着天又渐黑,索性泡发了干菜先。
这时小桃进了院子来,她喊:“嫂子,在哪里忙活呢?”
香秀手里还有干菜沫,也顾不上洗,忙走出来,“咋了?”
小桃冲她招招手,香秀走过去,被她塞了两个煮熟的鸟蛋,正当她愣神时,小桃拉她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嫂子,采茶你去不去?”小桃手上剥着蛋壳,脸往香秀那凑,眼神询问。
香秀将鸟蛋搁在桌上,她问,“去哪采?”
“就下河的村子,那边不是有座茶园,就五更天去,见了日头回来,给十文钱,”小桃一口吃完了鸟蛋,拍拍手上的碎壳说。
香秀自然答应,小桃便笑起来,立马起身,“那嫂子明早我来寻你啊,叫我哥送我们一程。”
“小桃,你留在这吃,”香秀忙拉了她的手,“我烧顿干菜焖肉给你吃。”
小桃也爽快,“那我回家说声去。”
等她从家回来进门,福妞在院中领着小鸡走路,水生洗着沾满泥的鞋子,看了一眼便说:“你坐会儿,今天吃肉的日子正巧被你赶上了。”
“那是我有口福,”小桃拿了一碗油豆腐,稍稍挽了袖子进灶房去,“嫂子,我来给你打个下手。”
屋里弥漫着一股香气,香秀刚煸好了五花肉,煸的出油,放了干菜一同下去炒。连乌陈陈的干菜也染了油色,才上锅蒸,蒸足时候焖出来的肉软却不烂,干菜可口。
小桃等它等的口舌生津,好不容易蒸透了,端着一碗白米饭,夹了一块沾满干菜的五花肉,肥瘦相间。
皮糯糯的,而里层夹的瘦肉又很酥松,一口吃的满嘴流油。
“这比我在何四家吃酒时还要好,”小桃不吝啬赞美,这肉着实好吃。
水生嫌弃她,“那练练你的手艺,别再把好好的肉烧焦黑了。”
福妞不解地望向小桃,她有理有据地说:“炭才是焦黑的,肉不是黑的。”
小桃厨艺不佳是事实,她恨恨地戳起一块肉,自己吃了,又夹了一块到福妞碗里,“吃你的去,小孩吃饭不要说话。”
满仓嘀咕:“大哥先带头的。”
“你说的声音能再大点不,”水生斜眼。
满仓说:“吃菜吃菜,不要说话。”
他头上挨了一筷子立马就老实了。
这顿饭吃的大伙有点撑,眼下白昼渐长,黑得晚,吃完了水生拉着香秀出门消食。
村里有一片荷塘,此时荷叶莲莲,荷包只露出花苞来。
水生拨开岸边的荷叶,蹲下说:“阿秀,你来瞧,有鲤鱼。”
香秀挽了飘飘的裙摆,也凑过去瞧,荷叶底下有几尾小鱼游来游去。
她瞧了瞧,有虫子飞到她面颊上,两人便没再继续,沿着这片荷塘慢慢走。
水生还逗趣地摘了顶荷叶放她头上,香秀拿下来,他又去牵她的手,前后晃着。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走了很远。
【📢作者有话说】
推荐大家看一部纪录片,叫做《鲜生史》,第一季关于鲁迅先生文里的绍兴地方美食,很有风味人情,搭配着《鲁迅笔下的绍兴菜》这本书,色香俱全,只差个味了。
本文背景虽然架空,不过也参考了些,边看边做些笔记嘛,希望大家能来浙江玩的时候,也可以去尝试下有些美食呀:-D
第12章 粢饭糕
◎乌米饭◎
西河镇遍布茶园,茶园又出茶山,茶山种的大多为绿茶,清明前摘为明前茶,清明后到谷雨这段日子间为雨前茶。
来下河村摘雨前茶的人不少,黑压压的河面,迎头便能碰上几只吊着灯笼的渔船,微光闪闪,一同停泊在岸口。
香秀腰间侧背着只小竹篓,从船上下来,小桃打着哈欠说:“谁有那样好的眼力,这天黑的采了粗茶也不晓得。”
水生将船绑在木杆上,提着盏灯笼从船头跳下来,“少说些话,山上少不得有火把,你只管摘就是了。”
他还得下田,只送香秀到山脚下的茶树边,把灯笼给了她,嘱咐,“吃不消明儿就不来了。”
“摘个把时辰罢了,你回吧,”香秀低声说,四处皆是人影摇动,偶尔有打着灯笼的妇人走来,她便没有多说。
水生走了几步又回头喊,“等天亮了我再过来接你。”
小桃回:“别光接嫂子啊,不然我得游回去。”
她又挽着阿秀的手上了山,在管事那领了根红签,在黄莹莹的火把下拨开茶叶,摘下叶片卷拢的芽头。
采茶并不是件易事,摘的久了,手指甲疼,到处有飞来搅扰的蚊虫,那吸血的蜱虫还会叮在裸露的皮肤上。
小桃拂开一只飞蛾,手下动作不停,跟香秀抱怨道:“这儿蛾子咋这样多,刚咬的我腿上痒的不得了。”
“你明儿带个艾草香包来,挂身上就好些,”香秀不大招虫子,边掐断了茶叶芽头,微微侧身给小桃出主意。
“怕是没用,我最招虫了,”小桃苦恼得很,又拍死只小虫,她也不再说话了。
摘了约摸两个时辰的茶,手指头都染黑了,摘了满满两个茶篓子。香秀把签子还给管事,拿了十个钱,一只手心将将包拢。
水生早早赶了船来接她们,划着桨问道:“摘的怎么样?”
“还成吧,能买个红糖包,”小桃搓着自己染黑的手,立马回道。
香秀瞅着蓝衫子上染黑的一块,她说:“不算累。”
“那回去吃粢(zī)饭糕,小桃你带着回去,”水生站在船头说。
香秀问:“你煮了糯米?”
“没,昨儿剩下的冷饭压一压,用绳子缠紧切了片,”水生如实说。
他是做不来大米加糯米的粢饭糕,又想着费些心思,只能把隔夜冷饭压得密密实实,方方正正的,切成有厚度的饭糕。
在油锅里反复炸到两面金黄,硬而脆。
小桃有些不相信水生的手艺,一路跟过去,见到那一片片在竹沥上滴着油的粢饭糕时,才放了点心。
水生夹了一盘子给她,就赶她走,小桃嘀嘀咕咕地走了。
“来,尝尝,”他又夹了一片在碗里,伸手递给香秀,自个儿也不吃,就瞧着她吃。
粢饭糕要热的时候好吃,稍稍放凉点,咬下边角有些焦的地方,外头脆里面软,里面放了盐,也不觉得淡。
香秀吃了一半说:“这皮吃起来像锅巴。”
“它掺了油,肯定比锅巴要好吃的,”水生不信,他自己尝了尝,坚信炸的不错。
香秀只是笑,吃完了手上的去叫满仓和福妞起来,摘完茶时候还早得很,香秀喂完鸡鸭,又倒了猪食,这才换下脏衣裳。拿出之前买的水红料子,在福妞身上比了比,想着给她新做件对襟衫子。
小孩子身量小,放宽了点也费不了太多布料,福妞趴在桌子上瞧着香秀,也不似以往那样叽叽喳喳地说话。
“想吃东西了?”香秀打了个结后,侧头去瞧她,“给你拿个烧饼吃要不要?”
“吃馒头干,”福妞正起上半身来,捧着脸道。
香秀拿起了剪刀,微抬下巴,“你去拿吧,要把袋子系好。”
馒头干是烘烤出来的,特别硬,福妞拿了一块就坐在旁慢慢磨。
香秀叫福妞喝点水,别噎着,裁完了衣裳后,她把篓子收起来,拿出个小锄头。
俗话说:谷雨前后,安瓜点豆,鸡毛菜吃完了,香秀便打算刨了这片地,种些丝瓜。等它在藤上老得不能吃了,还可以做丝瓜络擦碗筷。
等她撒了种,水生打了一篮子香椿芽回来,临近谷雨时,香椿比清明时节还要好上些。
“今早鸡又下了一个蛋,刚好能用来炒香椿,”香秀接过篮子说。
晌午的饭食吃的简单,一盘香椿炒鸡蛋,一碟子腌笋,拌了点糟油,还有没吃完的粢饭糕,囫囵着吃了一顿。
日子便在逐渐暖和的天里,一日日过去,香秀摘了十来日的茶,欢喜拿了钱,转而下了田,在田间忙碌着。
在立夏前一日,香秀泡了茶,又煮了碗阳春面,汤头用猪大骨吊的,淡淡的一点油花。
喝了茶,吃了阳春面,春天便也过去了。
到了立夏,香秀一早起来掀开锅盖,锅里的鸡蛋一个个染成了深褐色,每个茶叶蛋上都出现了裂纹。
她特意敲碎的,这样才好入味。
水生这时从屋外进来,放下一筐南烛叶,低头扯着自己衣服上黏着的苍耳说:“路上碰见二姑,她家要捣麻糍,做些乌饭麻糍,阿秀你吃不吃,吃的话我拿去叫二姑一同捣些来。”
“家里还剩一点糯米,都拿去捣了吧,”香秀剥了一半的鸡蛋壳,把它塞给水生,“捣几张乌饭麻糍就成,其他只做白麻糍,浸了水还能放会儿。”
“成,我等会儿去,”水生三两口吃完一个鸡蛋,拉了香秀的手出去,“称重去,先给你称。”
立夏要称重,何家父母早前在时,曾置办了个大秤,挂在房梁上的,秤钩上挂了一把凳子,麻绳穿过凳腿,有些高。
水生抱着香秀坐上去,她手紧紧抓着两边的麻绳,仰头看他打秤花。
“一百零五斤,”水生笑道,香秀才不信他,哪家没出嫁的姑娘称重,都要说“一百零五斤,员外人家找上门…”
香秀恼他,作势要下来,水生搭着她的背说:“八十八,太轻了,你要多吃些饭。”
等水生称了一百三四十斤时,香秀说:“你没白吃那些饭。”
压在她身上都重死了。
两人闹着,屋外有人喊:“水生,水生,借你家称个重,你人搁哪呢?”
“是远亲的三叔公,”水生说,他跟香秀解释,“不少人家家里没有这样大的秤,往年都是到这称的。”
香秀很快便明白了,这一早上来来往往不少人过来借撑,通常是一家子一齐来,懂些礼数的就拿几个自家煮的茶叶蛋,也有些给了点米。
院子里吵闹,可把福妞高兴坏了,来的有不少小孩,她拿出一个煮熟的鸭蛋,拉着满仓的衣袖说:“哥,走走走,跟三水他们一块碰蛋去。”
满仓正吃着蛋,他手摸上了胸前挂着的鸭蛋,急急忙忙吃完说:“走,我这蛋硬得很,肯定能当蛋大王。”
不多时,院子里便兴起了一股斗蛋的风潮,一群娃蹲在地上,用尖头对尖头,圆尾对圆尾相碰。
砰的一声又一声,还时不时夹杂着哀嚎,“你到底会不会斗?”“我的蛋又裂了!”
直到大人喊他们,仍旧不想走,最后被揪了耳朵带走,在别人家吵翻了天。
等到傍晚,这股热闹劲才退了下去,总要回家蒸乌米饭去。
香秀也蒸了乌米饭,下午把南烛叶舂烂,加了半桶水泡着,再放糯米,等变了颜色后上锅蒸熟。
蒸出来极黑,跟黑芝麻似的。
捣出来的乌饭麻糍却不黑,紫的,还裹了一层黄豆粉,里头是红糖。
比起乌米饭来,满仓和福妞都爱吃乌饭麻糍,热乎乎的时候最好吃,甜软又不粘。
也有裹松花粉,里面抹一层豆沙的,口感也很不错,算不上甜。要是油煎一下,尝起来也别有风味。
吃了这两样后,糯米实在太容易饱,旁的实在吃不下了,立夏尝三鲜是转日吃的。
水生和香秀一早去了地里摘豌豆,今年的豌豆绿的水灵,指头一掐皮就印了出来。顺带扯了几把蚕豆,那皮就要老得多,只一捏里头的豆子便蹦了出来。
三鲜除了豌豆、蚕豆,还少不了苋菜,水生种了一小块红苋菜,叶片隐隐发红,炒出来的汁水也是红的。
香秀不由得说:“早先在我家时,对门有家嫂子,她会用红苋菜染布。”
染出来的红偏浅,淡淡的好看,这种红便叫苋菜红。
只不过染了费时又费力,大多染不到棉布上,薄薄的蕴了一层,过水又没了。
福妞可稀罕这苋菜汤汁的颜色了,她转了转眼珠,然后说:“把汤倒在我那白衣裳上,那染出来多好看。”
9/12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