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听了这话,决定明天赶紧走。
三个人气氛寻常地吃了顿饭,向蕊还是很健谈,一会儿说股市,一会儿问李秋屿酒店近况,还能见缝插针关心明月的学习。明月趁她洗水果的时候,说:
“我想明天回家,你能告诉我怎么转车吗?我想自己走。”
李秋屿笑:“不是说好后天送你?”
明月道:“我想家了,也想学着自己坐车。”
李秋屿说:“你的脚刚算好,临近年关汽车站人多,弄不好没座位,挤来挤去站一路,得不偿失,以后有的是机会自己坐汽车。”
明月一点不能反驳。
她想回家,一在李秋屿家见着向蕊,多余感就出来,她不自在,向蕊肯定也是,谁想在男朋友家老见着“亲戚”?
可她又不能强求李秋屿:明天必须送我走。
吃水果的时候,向蕊的心情看起来还是很好:
“带些回家吃啊?”
“不了,留你们吃吧。”
“干嘛不啊,我们能再买,村里买不到这么好的水果,种类肯定也少。”
“不少,水果种类挺多,镇上的摊子过年还卖西瓜呢。”
“啊?都卖上西瓜啦?”
明月冬天不爱吃水果,太冷了,过年的时候买过桔子,上了冻,桔瓣硬挺着,吃嘴里牙根都仿佛给冰到。只有坐在这样温暖胜春的暖气屋里,才能享受吃水果的乐趣。
向蕊把水果切成小块,用签子扎着吃,一边吃,一边笑,她不光自己吃,还要时不时喂李秋屿,明月站起来:“我去书房看会书。”
向蕊笑说:“好用功,”她碰了碰李秋屿,“肯定跟你念书一样棒,你们这一大家子基因都这样好吗?”
李秋屿面孔上带着笑,眼睛却冷漠,他觉得她今天话尤其多,特别刺耳,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大惊小怪,说着无穷无尽的废话,好像话太多,把那美丽也折损掉。
向蕊本冲着他笑呢,她隐约觉得不对,李秋屿这目光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有感情吗?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空无的。向蕊不由得打个寒噤,她从没了解过李秋屿,她一般不去想这件事,这件事,以前没有机会向她警示,别人谈恋爱不也这样的吗?一块儿吃饭、购物、看电影、出门旅游。哪怕结婚,也无非就是更琐碎了,吃喝拉撒,照顾孩子孝敬老人,工资、升职、人际关系……都是这些,为什么这会儿李秋屿变得陌生了?
向蕊搞不明白,她恐惧去搞明白,现在突然叫她看到李秋屿的眼神,她烦躁,她讨厌思考一切复杂的事,她只想高兴。
第33章 两人下楼的时候,向……
两人下楼的时候,向蕊吻他,李秋屿的嘴唇冰凉,像是什么首饰,冬天里戴上,半天暖不热。她只能更用力索取,不依不饶地进行着一场甜蜜的酷刑。李秋屿的嘴唇,最后都是冷的,幽幽冒着寒气。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向蕊轻喘松开他,“我觉得你状态不对。”
李秋屿道:“可能吧。”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现在关系没之前好了。”
“有吗?”
向蕊太讨厌他这个口气了:“有!”
李秋屿说:“有什么?”
向蕊觉得很委屈:“你算算,从你出差回来,我们见了几次?你说照顾表侄女,好,我体谅你,你出差回来去接她,我白等你半夜。我每次给你打电话,说不了两句,你就要挂。今天,要不是我坚持,我连你的家门都不许进了是不是?”
李秋屿听她说完,道:“我不想吵架,回家吧,天这么冷。”
向蕊愣住了,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吵架你都懒得吵是不是?你没你都跟谁有话啊?李明月吗?她天天住这儿,你一个三十的人了,是不是只能跟高中生聊啊?”
声音越来越高,李秋屿不想引人注目,他去拉她手,向蕊甩开:“别碰我!”嘴上硬着,熬不住那阵委屈,她呜咽哭出来,“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李秋屿没说话,他抱了抱她,她没什么错。
“你这会儿太激动了,回家休息一下。”
“她说明天回家,你送她回来我们能正常相处了吗?”向蕊仰头看他,她眼里有了泪花,“我知道不该跟个小孩吃醋,可她影响到我们了,我感觉得到。”
李秋屿说:“你不要把这件事怪到明月头上,跟她没关系。”
向蕊忍着:“好,我就问你,明天把她送回去,我们能该干嘛干嘛了吗?”
李秋屿嗯了声,他揽住她腰,走到小区门口,拦下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地址,看那车走远才转身回家。
这本《小镇喧嚣》,明月看得入迷,门一关,外头的事就隔开了,她叫自己别去想,人家小情侣爱干什么干什么,她很快忘了外头,去了书里面。
“我应该再找本讲苏联农村的书看看,对比一下。”她自言自语说道。
她精力无穷,感觉一天睡三个小时就成,多睡简直浪费。李秋屿进家后,发现明月不在客厅,到书房前发现里头反锁。
一阵响动,明月慌忙过来开门。
李秋屿问:“怎么还锁上了?”
明月又慌忙回到书桌前,低头看书:“我怕影响你们说话。”
李秋屿说:“明天就想回去是不是?”
明月不看他,只盯书:“都行。”
李秋屿靠在门口:“书拿回家看吧,早点睡,明天八点半出发。”
明月心里一沉,他也没问问这书写得怎么样,她还有许多话想说,李秋屿就是这样的,人跟他聊,他能接得上,人不主动说,他便像没长嘴,一个字都没有。
她还想着玩具,倒不介意去捡人不要的东西,反正都是新的,丢了浪费。她面对这些,可没什么不吃嗟来之食的骨气,她希望分给子虚村的小孩儿,像棠棠那样的。
可这一切,没法说出口了,是她自己要明天回。李秋屿突然痛快答应了,明月心里一点不高兴,她站起来,把书抱着,从李秋屿眼前默默走过。
李秋屿低头:“不看了?”
明月说:“我要早睡,明天一早给奶奶打个电话。”她看向桌子上那包零食,李秋屿已经走过去帮忙收拾了,东西不少,换洗衣裳、课本、资料、课外书、吃的,都塞进了化肥口袋。
好家伙,真能装,明月下意识摸摸头,李秋屿问道:“还要不要再洗次头发?到家不方便洗。”
明月说:“不了,我家也能烧热水。”
李秋屿一副随便你的表情,他看看她,回了自己房间,再没出来。明月躺沙发上,辗转反侧,耳朵一直想听点什么动静,她要走了,以后再来也是拿个换季东西,不会再睡这个沙发了。
她甚至觉得沙发都可怜了,平时没人郑重睡它,需要它。她想到这,又爬起来,跟家具小声道别,一样样说话,她晓得这是物品,没有生命,但在她这有。她说了一遍,不知不觉走到李秋屿的门前,站了会儿,回沙发上睡觉去了。
冬天的睡意深沉,明月觉得自己好像听见有人跟她说话,她太困了,昨天还觉得三个小时就够,今天就长睡不起。她脑子里应着“好的好的”,把嘴的活干了,压根没任何反应。
等到李秋屿把她晃醒,她还在发晕,以后到家了,无意识喊“奶奶”。
她揉一揉眼睛,见是李秋屿,把毯子扯过来裹住自己,她不想叫李秋屿看着她穿秋褂。李秋屿像要证明她还是小孩儿似的,胡乱摸了把她后脑勺:“快起,洗漱好吃早饭。”
明月起来洗脸刷牙,拿毛巾擦脸,还有李秋屿给买的雪花膏、护手霜,她想了想,问他能不能带走,留下也没人用。
李秋屿说:“又不是不回来了,放这吧。”
明月心里一片怅然,空落落的。
“回来也不过夜了。”
李秋屿说:“想拿拿吧。”他找个牙刷盒,还有包装袋,统统给她整理好。
车子驶离主城区,路旁的景色便荒凉起来,积雪化了的地方,露出黑色的土地,明月往外看,心道,真穷啊。
北方的乡村,总是显得那样穷,连田野四围,都透着穷,喜鹊孤单地停在埂头,也显得是只穷喜鹊。
怎么冬天的景色看起来会叫人想到穷呢?明月从前不这样觉得,可如今,这样的景象,就自动成了穷的化身。
村镇是散落的,一会儿见到一个,一会儿见到一个,只有城市是聚集的,村镇众星拱月着它。
“我长大了,要写一本关于子虚村的调查报告。”明月突然说。
李秋屿笑道:“好志气,是受了吴毅的启发吗?”
明月道:“我这次回家就想到村支部问问,可人家肯定不搭理我,我现在就有很多想做的事,但又觉得耽误学习,好矛盾啊!”
李秋屿说:“可以这样,把所见所闻先记下来,别弄丢了,当成是积累素材,等你念了大学,闲暇时间相对多些,到那时再做也不迟。”
明月觉得李秋屿说的这个法子行。
她心里充满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一定能做成些事,具体做成什么,不知道。她在后头看着李秋屿的肩背,看得出神,李秋屿察觉到,问:
“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你那天跟我说的话,你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
“没什么,我一直没什么大理想。”
“你的理想是谈恋爱吗?跟漂亮的人谈恋爱。”
李秋屿还是笑:“这么说话是不是太冒犯了。”
明月笑得有点生硬,控制不住的。
“我看是,我感觉你好像除了工作,就是谈恋爱。”
“好像还真是。”
“海南岛是不是冬天很暖和?”
“嗯,冬天去那边度假的多,你想去吗?”
“你跟向蕊姐怎么去?”
“应该坐飞机吧。”
明月心情沉郁起来,她总是有些惆怅,想到李秋屿跟向蕊,跟她没关系,却牵动她情绪。她心里说,以后我一定能到任何地方,不需要人带我。
车子开很久,两人一会儿漫无目的说几句话,一会儿沉默着,子虚庄就在眼前了,除了几栋新盖的楼房有些新气象,看过去,依旧是破败的,但过年热闹,人走在路上,拎着赶集买的肉、青菜,她记得很小的时候,人都提着篮子去赶会,什么时候都变成白白红红的塑料袋了?有些事,悄摸就变了,回神时都记不起到底哪一天开始变的。
即便提前打了电话,家里也没人,车子几乎开到家门口,左邻右舍便伸头看看,见明月下车,她一叫人,什么婶子大娘,都笑道:
“是明月啊,半年没见长高了。”
“你看杨金凤,孙女来还要去背柴火。”
明月跟人打完招呼,把东西往家里拿,李秋屿打开后备箱,把那一袋子玩具拎下来。
明月很意外,李秋屿早起去了趟酒店,那不是做梦有人说话,是他要出门。
“我还以为……”她一下笑了,又显得很不好意思,“好多。”
李秋屿说:“分给小孩儿玩儿。”
他们放好东西,去山坡上找杨金凤,春天来才好,阳光明媚,这会只有冷风如刀,刮得人脸又干又痛,麦苗是青的,天地间唯一颜色,像是作画的不小心泼洒的,一块又一块。明月远远见有一大堆柴火停地头了,一会儿动一下,一会动一下。
“奶奶!”她说着就要跑,李秋屿完全没看到,拉住她,“注意别摔了!”
明月指着远处:“那肯定是我奶奶,她起不来了!”
李秋屿不明白什么叫起不来,他看过去,第一眼没看到人,只看见一团体积非常大的东西,那是捆好的柴火。
明月挣开他的手,她跑过去,杨金凤坐在地上,背上是比她人要大好几倍的引火草和蜀黍秸秆。子虚庄的人都这样背柴火,只不过,近年来烧柴火的人家越来越少了,杨金凤家还烧。
“奶奶!”明月嘴里喝了风,眼泪也叫风吹出来,她跑到杨金凤后面,跪下托柴火,杨金凤挣扎不起,“咋那么快到了,我还说,得等会儿能到。”
山坡风大,背上柴火重心高,人一旦坐下,得借力能起来。李秋屿也跑过来,说:“要不然,我来试试,您把绳子解开。”
杨金凤抬眼,脸色黧黑,人也瘦了许多,似乎又害了沙眼,眼角全是眼泪,很浑浊。
“你这没出过力的后生,背不动的,李先生,劳烦你跟明月搁后头搭把手,我就能起来了。”
李秋屿十分怀疑,他难以想象,杨金凤这样中等身高又不算强壮的老人,到底怎么背下比她本人要大几倍的柴火的。
他只能绕到她背后,跟明月一块儿往上托,他感觉那柴火沉沉往手臂上倒,又往前倾,来回几次,听杨金凤说句“好了好了”,她站起来了。
身体却是弯的,几乎没法抬头说话。
李秋屿拉起明月,明月呆呆看着杨金凤往前走。
杨金凤是小的,柴火是大的,缓慢地在羊肠道上动着。
“明月,明月?”
明月慌忙跑前,杨金凤费力说:“先头家去,给李先生倒茶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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