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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万里月明——纵虎嗅花【完结】

时间:2025-02-06 14:40:25  作者:纵虎嗅花【完结】
  她问张蕾:“像家住在苏州那里的人,还要去打工吗?”
  张蕾说:“市民当然不需要,他们本来就有很好的工作。”
  明月真羡慕他们,不用离开家,就能挣许多钱过好日子。凭什么她们就得离开家才成?老天爷可真不公平。
  张蕾几乎是用一种怜悯的语气告诉明月:“你要是能考上大学,在城里上班,就变成市民了,你的小孩也就在城里上学,以后世世代代都是城里人。”她觉得她的同学,远远没有能思考到这一步的能力。她愿意跟明月说,仅仅是因为她觉得明月成绩稍微好一些,大约能懂她的意思。
  世世代代做城里的人,是一个非常崇高的理想,张蕾这样想。
  明月沉默着,她有许多问题,像春天里飞的柳棉,春风驱赶着,权威着它,没有方向没有结局。
  春天要死了,明月放学骑车从田埂间穿过时看见的,因为大片大片平整的麦田已经绿到尽头,变幻作微黄,海一样的麦田起伏着,绿色的海,叫时间给调了颜色,那样的麦田,太广阔了,太辽远了,朝眼睛都看不见的边际滚动过去,土地太工整了,一块连着一块,也太多了,多到寂寥,多到痛苦,每一棵,每一棵上头都是留守着的人手心的血泡,额上的汗珠,麦子不再配得到年轻生命的血泡和汗珠,但靠佝偻的背,粗糙的手,竟依旧能延续一岁一枯荣。
  尖对尖,芒对芒,风从麦田里席卷过去,从南往北,自东而西。明月不是第一次看麦田,看麦田只叫人更寂寞,要活到奶奶杨金凤那样的年岁,还很远很远呢,这样远,我只能一直这样看麦田吗?
  明月想到这点,不知怎么的,有些酸心:世上一定不止有麦田。可麦田外头是什么,谁晓得呢?
  她一有心事,就爱抱着小羊羔说话。明月回到家,到羊圈里喊小羊羔,它名字很随意,叫“没妈的”,它刚生下来妈妈就给卖了,当时家里急用钱。明月抱它在怀里,说:“你想不想去城里呀?”
  “没妈的”咩了一声。
  “那就是想。”
  “没妈的”又咩咩。
  “啥意思?到底是想还是不想?人都想去城里,我也有点想去,但是呢,奶奶跟棠棠都在这儿,所以我哪儿也不去。”
  明月说到这,想起一个声音,一下从死去的春天里活过来,什么感觉呢?是向往,是惆怅,一半,一半。
  周五没有晚自习,明月去接棠棠。幼儿园门口接小孩的大都是老人,鲜有小媳妇,他们见了面就说家常,邻村的会骑个三轮车过来。幼儿园对面坐着个老太太,九十岁,儿女都是老人,在城里帮打工的后辈带小孩子。老伴一走,就剩她自己,明月按辈分得叫她荣姥太,杨金凤都得喊婶子。
  明月常常见到她,荣姥太最爱在幼儿园门口坐着看小孩儿,一坐半天。早饭吃过了,拖着身子挪到这儿来坐,来往的人,来往的车,来往的家畜,荣姥太都看,她也不怎么说话,聋得很,人耳朵一不好,跟人说话就费劲了,越费劲,越说得少。
  荣姥太吃了午饭,又来坐。她一天一天地不说话,心里在想什么呢?明月每次见她,都跑过去大声打招呼:“姥太!你在这儿玩儿吗?”
  荣老太的眼睛是灰色的,抬得很慢,像是声音打麦田的尽头传过来,要对上明月的眼,才会露出一个很慢很慢的笑,她没听清,也不会叫人再说一遍,只嗯啊笑对,摸摸你的手,示意她心里清楚你在招呼呢。那样的手,一摸上来,像叫老树皮给剌了两下,明月觉得荣姥太一定很寂寞,留在子虚庄的人,哪个不寂寞呢?
  小孩子不寂寞吧,一下了学,闹着老的给买零嘴儿,到处乱跑。老人们肩头挂着书包,在后头骂小崽子跑得快,老老小小们,往夕阳里走,越走越远,各自归家了。只有荣老太,一个人坐着。
  明月带着棠棠,路过冯大娘家,她家门口种着的月季开花了,老远嗅着喷香。冯大娘家大门很气派,特别高,她家里是很富有的,冯大娘人很爽快,她的一双儿女,都在外地念大学,丈夫打工,冯大娘跟婆婆娘俩种着十亩地,家里日子过得比旁人好一截。杨金凤说,冯大爷是个有点文化的人,到外头打工不出苦力,还能挣钱。因为冯大爷有文化,晓得孩子们念书才是好出路,所以他家才能培养两个大学生,杨金凤最羡慕的,就是冯大爷一家。
  冯大娘坐门口择韭菜:“明月接棠棠呐?”
  明月应声:“大娘要做晚黑饭了?”
  冯大娘说:“包韭菜鸡蛋扁食,棠棠吃不吃巧克力?”她家里是慷慨的,据说还有城里亲戚,冯大娘说着,拍手起来,叫明月两个进门,明月拽棠棠,“大娘,她不吃,我们这就家去。”
  棠棠乱扭:“我吃巧克力,我吃巧克力!”
  明月臊一脸,这小孩真是好吃死了,冯大娘说小孩都嘴馋,给拿了一盒巧克力。冯大娘家的院子真干净,多好的水泥地,多好的小菜园,多好的……明月瞧见堂屋屋顶放了个白色的东西,问:“大娘,那是什么?”
  “热水器,过年你大爷叫人装的,只要有太阳就有热水,夏天洗澡方便。”冯大娘插上电,水管子滋滋冒水,她洗韭菜呢。
  冯大娘家的家景真好,是本庄第一家装热水器的,还有自动洗衣机,她家里干什么都不累。明月家离冯大娘家有些远了,本非邻居,因为棠棠念书在这边,才每每经过,相熟起来。
  “热水器很贵吧?”
  “用你月月姐奖学金,没花家里钱。”冯大娘脸上很自豪了。
  明月心道,冯大娘家的月月姐是月,我也是月,可我跟她比差得真远。
  “好好念书,要考大学啊明月。”冯大娘两手是水,往围裙上一抹,拔了电,“你姊妹俩在这吃扁食吧?”
  明月脑子已经飘远了,答非所问:“大娘,以后磊子哥跟月月姐就是城里人了吗?”
  “留城里找工作,就是城里人啦,户口都迁走了。”冯大娘说起话来特别干脆,那声音,很像树枝啪一声断开。
  明月又问:“打工能变城里人吗?”
  冯大娘说:“不能吧,得有城里户口才能算城里人,你小姊妹俩好好念书,考大学到城里去,你奶也能跟着享几天福。”冯大娘本来要说你奶是个操劳命,又觉得当小孩子面说这不好,进了西屋,把冯月以前的课外书找几本给明月。
  “月月姐初中的书还留着吗?”明月觉得稀奇,以为早卖掉了。
  冯大娘说:“都留着呢,不看了也留着,你想看就来家借。”
  冯大娘真好,大学生稀罕的哩,一家还出两个。明月牵着棠棠回家,棠棠嘴黢黑,黏黏的,月亮高悬,杨树的叶子叫晚风吹得哗啦啦。
  一听说棠棠拿人家巧克力,杨金凤数落起明月:“人就是招呼一句,怎么就当真往人家里跑?”
  明月说:“大娘热乎得很,硬不叫我们走,就去了。”
  杨金凤是很有自尊的,她不愿叫人看轻,觉得她的两个孙女嘴馋,因此,心里不大痛快。明月瞟着奶奶神色,说:“冯大娘是真心实意给的,还叫我好好念书,我能分清人是招呼客气一下还是实打实想给。”
  “那也不兴要,给就要?往年家里穷吃不上饭,现如今不说天天有肉,该吃肉也没短你俩的,到外头老伸手拿人家的东西不像样。”
  杨金凤说完,便去泡豆子,豆子豆子,家里永远一股淡淡的酸味儿,那是属于豆腐的。家里并不常吃肉,明月坐在窗前,一抬头,瞧见了天上的明月,瞧了那么一会儿,月亮就变成了热水器,有太阳就有热水,多神奇啊,她不太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但她盼着有一天,自己也能给家里装上热水器,像冯大娘家那样。
第4章 五月底六月初,麦子得……
  五月底六月初,麦子得抢收。
  湖地有人家用上了联合收割机,杨金凤不舍得,一亩地好了产七八百斤粮食,要到粮站交公粮,要留口粮,刨去种子化肥再往里搭收割费,那真是亏不起。
  家里地多的实在没法割,劳力出去打工,只能赶紧地联系收割机,慌死了,这一阵人人脸上都是慌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大,问东家,问西家,机子到哪儿了?唯恐人机子不来,万一老天爷心情不好落雨,那这一季收成,是铁定折手里了。
  杨金凤一个人要割四五亩麦子,凌晨两点多就爬起来,晌午也不回。明月在家做好饭,挎着篮子,往田埂去。麦子像焦了的海,杨金凤弯着腰,汗流进眼里,眼睛便红了,脸皮也叫汗给腌成雾雾的,好像嫩了起来。
  “奶奶,吃饭咧!”明月叫她。
  杨金凤是干活的好手,能下苦力,麻溜劲比得上陕甘的麦客。往年,子虚庄一到麦收季节,就有陕甘的麦客朝这里来,他们家乡麦子熟得比这里晚,便趁此空档出来讨生活。如今人都去城里打工,又有了收割机,不咋见麦客了,明月小时候给麦客送过饭,兴许那些人也都去了南方打工。
  割麦子又不是啥好活,能进工厂,谁要来割麦子。
  要是都舍得用收割机,谁要来割麦子。
  杨金凤要割麦子。
  她后背长满痱子,一个麦收季节,身上得褪一层皮。褪就褪吧,庄稼人谁一年不褪个几回皮?
  “赶紧家去,别耽误下半天念书。”杨金凤的脸真红,汗也真多,她扯过手巾擦了几把,拿起馍馍。
  明月给她倒绿豆汤,像没听见:“摸黑有人给咱拉麦吗?”
  “有,你坎儿大爷开他拖拉机,都说好了。”杨金凤灌了一大碗绿豆汤,五脏六腑舒坦了。
  明月说:“给大爷油钱吗?那谁压车?”
  杨金凤骂她:“你老操不完的闲心,谁压车,还能你压车?你念你的书,天天问东问西!”
  明月想压车,李万年在的时候,就用卖豆腐的小三轮拉麦子,麦子剁得高高的,明月爬上去,天上也挂着明月,她坐麦子上唱歌,觉得很自由,叫月光照着身子,风吹着热脸。
  杨金凤跟她没好脾气,只晓得催她念书。明月习惯了,还要问:“那等人都忙完,谁家能给咱搭把手不?”
  杨金凤累得要命,骂她都嫌费嘴。
  明月便跑过去捆麦子,手剌得生疼。等杨金凤吃好,她挎着篮子慢慢走出麦田,远处收割机轰隆隆过去,它张着大嘴,所过之处,麦子便只剩矮矮的秸秆了,很神奇,很快,不晓得比人快多少。
  什么时候我家的麦子能用收割机?明月心里乱乱的,要是能早点去打工挣钱,就可以了吧?明月想打工,她好像叫范小云蛊惑了,又或者是其他人,那些逢着年关回来的喜气洋洋的人。
  可杨金凤叫她好好念书,她爱念书吗?真不清楚,说不上爱,说不上不爱,叫好好念就好好用功,叫她去种一亩麦子,她也会很卖力的。她愁的是,卖力能换钱才好,念书卖力还得花钱,老师又让交期末资料费了。
  “明月!”八斗不晓得打哪过来的,他戴着草帽,手里是镰刀,“你奶还在地里呢?”
  明月说:“在呢,你吃了吗八斗叔?”
  八斗说:“吃了,我给你奶搭个手。”
  明月很高兴:“你家忙完了吗?”
  八斗家没忙完,但他喜欢跑旁人家搭把手,不用叫他,他自个儿就会跑来。八斗叔这算什么呢?难怪他娘老骂他。他为的是叫人夸他一句好吗?明月不懂他,她只晓得八斗叔是爱面子的,奶奶说的。
  整个麦收时令,那样热,那样累,到头来能落几个钱呢?真是不值当的种地,太不值当的,可那老的,幼的,不留在土地上无处可去。那年轻的,力壮的,先叫城里用了去,等老了干不动了还是要回到土地上来。
  这都是明月已经知晓的。
  她跟同学们骑车回来的路上,看见长长的队伍,在粮站门口排着。大都是开三轮来的,鲜有平板车了。明月自打念了初中,脑子里便时常冒出些问题来,她停在路边,伸头往粮站里头瞅。
  粮站里有工作人员,有秤,要检验粮食的好孬,那些工作人员是叫吃商品粮的,意思是吃国家饭。明月觉得他们看起来很神气,在子虚庄人的嘴里,一个人,若是能吃商品粮,那就是很出息很好的。
  “李明月,你在这干嘛,怎么不走了?”
  张蕾从车子上下来,明月扭头:“我随便看看。”
  张蕾也瞅了几眼:“有什么好看的?都是来完粮纳税的。”
  人在里头卸粮食,那么重一袋子,胯一顶,胳膊一揽,老汉胳膊上暴起青筋,明月瞧得一清二楚。老汉看着得七十多了,哼哧哼哧的。
  当农民真可怜,明月心里有着很模糊的悲哀。她明白,李万年如果活着,也一定在这长长的队伍里,等着人验收粮食。她喜欢爷爷,最爱的就是爷爷,可李万年死了。
  “城里人要交公粮吗?”明月跟张蕾说起话。
  张蕾像看傻子:“城里人都不种地,交什么公粮?”
  明月无意识张口:“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张蕾看她一眼:“你会背《观刈麦》?这不是咱们课本上的。”
  明月晓得她有些惊讶:“我大娘给我的书上有。”
  张蕾哦一声:“你怎么想起来背这个?”
  明月说:“就是一下想到,随口背的。”
  张蕾有点余光看她的意思:“城里人工作挣钱,农民种地交公粮,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张蕾在学校里是很有权威的,她永远很犀利,想法很独特,跟其他留守的学生很不同,大家都有些敬畏她。
  明月却道:“我不觉得正常。”
  张蕾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因为还没有人会质疑她的观点,她总是很笃定,很从容,明月在她眼里是很幼稚的。
  “哪儿不正常?”
  明月说:“我说不上来,反正我不觉得这是正常的。城里人工作挣钱了,可农民交公粮又没给钱。”
  张蕾嗤之以鼻:“地都给你种了,当然要交。”
  明月反问:“为什么种地就得当然交?”
  张蕾一哂:“一直都这样的好吧,你又不是城里长大的,年年交公粮看不见吗?”
  明月说:“一直都这样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事。”
  她其实拿不准,但心里有这么个念头便这样说了。
  张蕾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个性的。”
  明月心道,我个性不个性不清楚,反正我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这不该是咱们关心的事,别看了,有这闲空你不如多做套卷子。”张蕾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笑,她骑车走了。
  明月晓得张蕾谁也看不上,今天她跟她唱反调,张蕾一定很鄙视她,但无所谓,明月就是这样,她心里又寂寞又迷惘,谁爱鄙视她,谁爱抬举她,都无所谓吧。
  这一阵,老师收资料费挺难的,没钱。班里太多人学不会数学,英语,成绩差得要命,老师要气死了。老师说,你们只配去打工,打工也没人要的。明月坐底下看老师发火,教室很安静,被骂的后几排男生在睡觉,她觉得老师马上就要升天了,昏厥过去,脸都骂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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