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斯同神神秘秘:“你当然没见过,因为他藏起来了,他跟魔鬼做了个交易,能青春永驻,画像替他老,前提是他要把灵魂卖给魔鬼。”
他说完,便笑起来,跟小孩子讲故事一样,明月反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买卖都做到魔鬼那了吗?知道他卖了。”
赵斯同像是被她哪句话吸引,他也要喜欢上她了,多可爱的女孩子!不像那些傻愣愣的书呆子,要是听了这话,准会说:你编的吧?
“猜对了,我的生意确实做魔鬼那去了,所以知道你表叔的事,不止他,可能还有你熟悉的其他大人,大人最喜欢把自己卖了,到时准会让你大吃一惊。”
赵斯同完全用对孩子的方式跟她说话,两手一张,做出个扑食的动作,迅速收回来,笑着跟她说:“我要接个电话了,有机会再聊。”他边说,边摆弄他的手机,声音似乎外放了,她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在撒娇,“在哪儿呀?”
他人走开,明月还在原地想这个声音,是向蕊,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她好像听过,也许是跟李秋屿说过。话未必完全相同,但语气是一样的。明月有些不解了,向蕊也认识赵斯同?为什么用那种腔调跟他说话?
他们在谈恋爱?明月忽然意识到这个,她搞不懂大人了,赵斯同看起来非常潇洒,非常快活,他有大把的钱,爱干嘛干嘛。他一会儿去当名人,西装革履坐那等拍照,一会儿又能跟个中学生,站这儿聊半天。他喊住她,想说就说,说完就走。
总之,赵斯同极度自由的样子。他这种人,还能有什么不如意呢?庄子里的老人身上贴满膏药,要下地干农活;刘方圆的伯伯,死在了春天里;城里的环卫工,会在清晨四点多到马路边打扫卫生,她的老师们,在教室里教书育人……到底是什么,让人和人活着的处境,相差这么大?大家一样付出辛勤劳动,回报却天差地别。赵斯同在做什么?他看起来十分轻松,惬意,到底怎么挣的钱?
明月又想到这个问题,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许吧,赵斯同真能把生意做到魔鬼那,她不觉得他那话听着可笑。
酒店的前台,对赵斯同已经相当熟悉,他人好看,又大方,跟谁都和气,员工对他的印象之佳,都要超过李秋屿了。
赵斯同有午睡的习惯,哪怕阖目五分钟,三分钟也行。他中午没回来,夜幕下落,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这姑娘告诉李秋屿:“赵总说,请您找个人去接他,他喝了酒,没法开车,在四季饭庄。”
李秋屿没找人,他开车亲自去的。那饭庄很隐蔽,常接待些贵客,菜是天价,但吃饭总是次要的。
这天气,没有风,没有雨,干燥的桂花香腻着人的鼻子,空气也成甜润的。赵斯同拈着花,靠在陌生人的车旁悠闲四望,他太自得了,天地这么大,谁也没他高兴似的,他一见着李秋屿,就笑了:
“劳驾师哥亲自来。”
他嘴里说着话,身子却动也不动,好像还想醉醉桂花香。
李秋屿说:“少废话,上不上车?”
赵斯同道:“你这可不是对客人该有的态度。”
他一边说,一边跟着李秋屿,坐上那辆破桑塔纳,赵斯同一眼瞧见样东西,往前倾着看,是一只青色大蝴蝶,触须又细又长,轻盈的像下一秒要飞跑似的。他想摸一摸材质,李秋屿打断他:
“草编的,不用看了。”
赵斯同哼哼笑着靠回去:“哦,劳动人民的智慧,你现在跟劳动人民走得真近。”
李秋屿岔开话:“谈的怎么样?那块地拿下了吗?”
赵斯同说:“看不出你还关心这事,大概率是成了,你不在太可惜,我就说么,跟我合伙干,这样的场合你来看看就知道有多好看了。”
李秋屿微笑:“我当我的平头百姓,不敢高攀。”
赵斯同道:“有什么高攀的,他们的核心任务就是得完成上头的GDP要求,一层层压下来,我算是看清了,上头要求百分之十,下面就能干到十五,二十,你等着看吧师哥,国家形势一片大好,虽然美国在闹经济危机,可咱们一定会起飞的。”
李秋屿漫不经心握着方向盘:“这么乐观?”
“对,”赵斯同颇为得意,“我就是这么乐观,所以谁把握机会,谁就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怎么说动他们的?”
“很简单,如果你是书记,你会怎么规划本地经济建设?”
“我不是书记。”
赵斯同哈哈大笑:“我跟他们聊,现在不卖,后来人也会卖,今天还有地可卖,等地卖光了,就要卖天了。当然,他们对卖天这样事,觉得很荒唐,我说,这地总有没得卖的那天,怎么刺激经济呢?这扯得有点远了,也许是二十年后的事。现在的情况是,哪个地方的官员不想法设法提升GDP?GDP就是古代的考课法,考量官员的金标准。政府应该做的,是全方位配合企业,这里门道多了,有些事该睁只眼闭只眼,就要装聋作哑。比如,消防?工人的权益?出了纠纷,要站哪一边?你不能太较真,较真的话,企业家跑了怎么办。当然,我还要恭维他们,说现在是市场经济,无论怎么样,他们才是经济的掌舵手,不能叫他们觉得,企业家跑到父母官头上去了,这不符合我们传统国情。嘴上的恭维,是开胃菜,他们一个个胃口大得要命,简直欲壑难填,每个人嗜好还不一样。”
李秋屿说:“这难不倒你,你不就爱琢磨这事吗?”
赵斯同说:“他们某一位的夫人,喜欢玉镯子,这人倒没什么野心,但怕老婆,又爱老婆,一个镯子上百万,女人就是这样,容易被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玩意儿冲昏头脑。你送她一个鸽子蛋,她可能要高兴地晕过去。”
他一点没醉,脑子清醒无比,很是得意的样子,了解各路人马秘闻,在李秋屿面前毫无掩饰。李秋屿想起之前的案子,有人空手套白狼,把当地政府骗得团团转,到手的巨额资金,最终经由香港,转移到了国外。这种人,看准了政府迫切想要发展经济的心理,并不高明的骗术,骗住了所有人。也许有人看出什么,但没法说,又或者甚至获得了好处,损失的不是个人,是政府,是财政。这样的事,在这片土地上不是个例,赵斯同的第一桶金怎么来的,李秋屿没有问过,他瞥了他一眼,包含审视。
“男人跟女人没区别,她喜欢玉镯子,跟他喜欢名人字画,都是一样的,都是要自己想要的,你跟他们有区别吗?好像也没有。”
赵斯同笑道:“这话说得可不好听,师哥,我不正是在践行你教我的理论吗?这世上的规则,是少部分聪明人制定的,其他人要做的,只是听从,他们自以为有思想,支持这个支持那个,也是被引导出的幻觉,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老百姓说到底,就是个好洗脑的群体。我跟他们不一样。”
李秋屿微笑:“跟谁不一样?老百姓,还是那些官员,官太太?”
“都不一样。”
“你把自己归为少部分聪明人行列了。”
“难道不是?你以为我能瞧得上这些人?不是蠢,就是贪,做黄粱一梦罢了。”
李秋屿道:“你也在梦里,又蠢又贪。”
赵斯同惊讶着表情:“师哥以为我贪钱?贪什么珠宝古玩?”
李秋屿微微笑着:“你贪什么,自己清楚,永远不要觉得就只有自己是聪明人。”
“你是?”
“我什么也不是,我现在不过是会呼吸活着的生物体,跟一只虫子,一只飞鸟,本质上没区别。”
赵斯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总是这样,一点活力都没有,那群蠢货都活得一身劲。”
李秋屿心不在焉:“兴许我们都是蠢货而已,都要死的,你到手的什么也带不走,人生下来,无非为死。你做这么多事,是因为空虚,我什么都不做,也是因为空虚。”
赵斯同突然狠狠弹了下挂着的蝴蝶,蝴蝶左右飞舞,李秋屿觉得有些妨碍视线,伸手稳了稳。
“这个呢?这个是你空虚吗?”赵斯同笑问道,“你现在可不是没事做,我在学校见到你侄女了。”
李秋屿没说话。
“她很有意思,嘴巴很厉害。”
李秋屿轻笑,他猜明月的直接伤害了赵斯同自恋的心。
“她只是个孩子,你要体谅她,她从小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心胸难免太开阔。人在城里呆久了,容易狭窄,不习惯面对她这样的人很正常。”
赵斯同饶有兴味看着他:“你对她评价这么高?说我蠢,说自己蠢,你这是还玩儿什么对比吗?”
“你觉得你真能比得过一个乡野出来的孩子?”
赵斯同不屑笑道:“比不上,她是师哥的心头肉,我哪能比呢?”
他懒懒指挥李秋屿,“前面直行吧,不去酒店,到你家喝点醒酒茶,欢迎吗?”
李秋屿说:“你没醉。”
“微醺,我是替你考虑,万一我半夜吐了窒息,死在你酒店多不好,给你惹麻烦。”赵斯同什么也不忌讳,他没忌讳的事,挑衅似的看着李秋屿。
“放心,死了我给你买漂亮花圈,你这么讲究的一个人,花圈一定得漂漂亮亮的。”李秋屿笑里带着点隐晦的恶毒。
两人一道从车库出来,赵斯同觉得空气很清新,心情也清新,他双手插兜,步子迈得轻快,李秋屿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长长的,落在地上。
“家里有茶叶吗?弄点喝。”赵斯同进家门瞧见一双小女孩款式的拖鞋,无声一笑,他趁李秋屿去泡茶的功夫,先是到他卧室扫了一圈,又到卫生间,李秋屿知道他在做什么,端着茶出来,说道:“你还是这么没礼貌。”
赵斯同大学期间去他宿舍,向来自由,像进自己寝室,他无孔不入,爱笑,出手阔绰,谈吐又好,大家都喜爱他。
“你允许的,”赵斯同对他笑,“你明知道我上来会干嘛,还是让我上来了。”
李秋屿笑得很文雅:“是吗?万一我另有目的呢?”
赵斯同笑着坐下:“你不会做什么的,我知道,你只有思想,没有行动。你的思想只用来武装别人,”他还是颇为自得的样子,“我才是替你行动的那个人,要做什么,也是我做。”赵斯同低头,深深嗅起茶香,他对光线、气味、颜色都很敏感。
李秋屿眼神复杂:“你没那个吧?”
赵斯同跟他默契十足,一下明白:“开玩笑,我绝不会让什么玩意控制我大脑,”他又狡猾笑,“我听师哥的,人的意志应该只能自己掌控,我不碰那种玩意儿,生活这么美好,你说是不是?”
“要是我真吸,你会劝诫我吗?”
李秋屿笑道:“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你既然不多管闲事,今天找我干什么?”赵斯同端起茶盏,往书房来,李秋屿便跟上他。
书房不算大,书也不算多,很整洁,赵斯同笑着扫视一会儿,桌面有张露半截的纸张,压在书下,赵斯同眼疾手快抽出,上面是李秋屿的字迹,风清骨俊:
月亮月亮
幽幽空谷
少女少女
挽马徐行
这是诗人昌耀的诗,赵斯同惊奇地看他一眼,要笑,又不知怎么才能笑出来的样子:“你是来真的了?”
他这下太惊奇,完全不能相信。李秋屿轻拽过纸笺,重新压好,面不改色:“茶还行吗?要不要吃点水果?”
李秋屿到客厅,拿起茶几上鲜红的苹果,坐沙发上准备削苹果。
赵斯同尾随出来:“你还真是因为李明月跟向蕊分的手。”
李秋屿专心地,慢慢地削起苹果。
“当然了,她现在跟着我比跟你快活,跟着你,除了空耗青春,什么也得不到,我就不一样了,我能给她找更好的出路。”
李秋屿抬了下眼。
赵斯同轻描淡写:“你也算帮了我一个忙,向蕊确实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这样的女人带出去,鱼儿就会自动上钩。有人喜欢老古董,有人就喜欢新鲜漂亮女人。”
李秋屿动作慢了:“不要太过,她是有正常家庭的人。”
赵斯同讽刺一笑:“你待城市久了,也狭窄了,漂亮本来就是她的资源,我帮她利用这个资源而已,从某个角度来说,我是她的贵人。没有我,她一辈子也没机会跟高官达贵产生交集,她的漂亮,只能白白流逝,最终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也未可知。”
李秋屿继续削水果,力度很重。
“我说了,她是个正常人家的姑娘。”
赵斯同一脸无所谓:“那又怎么样呢?你后悔了?她那个家庭,也就是普通家庭,她没资格做梦阶层晋升吗?师哥,你这有点看不起人了。”
李秋屿垂着眼睫:“你在毁她。”
赵斯同笑了:“不是我,是你,你对不该有感情的人有了邪念,抛弃了女朋友,现在来指责我,你怎么不劝住她呢?我了解你,你只会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你知道你也不会做,如果说你觉得我坏,那你,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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