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道:“我爷爷说他是好的,我看他的书,也觉得他是好的,一个想着人民的人如果被骂,只能说,骂他的人,不是跟人民一块儿的。不管人家说什么过时不过时,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过时,就好比我们做人,第一要务就是应该善良,这点永远不过时。”
秦天明点头:“我也这么想的,我们应该善良。李明月,你说咱们二十年后,想法会变吗?”
明月道:“有的想法可能会,有的不会,无论长大后我们干什么工作,在哪儿过日子,一定要记得,做人首先该善良。”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共同的愉悦认定。
教学楼已经黑掉,宿舍楼亮起灯,学校里种着一年四季长青的绿植,成淡淡的灰影,两人在灰影里,又吃了个卤蛋,明月忍不住笑了,刚才她们说的话题很大很大,这会儿,成了“小人儿”,只对卤蛋的味道回味无穷。
明月在周末的时候,知道了李秋屿回子虚庄的事。
她再见着李秋屿,有些别扭,她不会因为外人说几句什么,就疏远他。她心里隐约希望他那些动作代表的是什么,又觉得不对。乔老师在一堂作文课上,公然教育大家,不要早恋。又普及了许多东西,尤其提醒女生,要警惕异性,不管是马路边的陌生男人,还是熟人。
一个早成年的大男人,如果对未成年动手动脚,就是变态,是犯罪。
这句话掷地有声,乔老师没看她,明月却觉得是对自己说的。下了课,真有人回忆起小时候,被亲戚摸,光知道害怕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了才懂是猥亵。明月想起棠棠的事,她好像一面对李秋屿,就什么都注意不到了,她一开始就信任他,喜欢他,他的形象如此完美。
李秋屿跟她说了奶奶的事,明月暂时忘却乔老师,看着他的眼,他眼睛真好看,这样好看的眼,已经回过一次子虚庄,替她看过家乡的风光了。
“奶奶给你做豆花吃了吗?”
“她擀的面条,做的很好吃。”
“你吃了几碗?”
“两碗。”
“我奶奶吃几碗,你注意了吗?”
“她吃了一碗。”
“满满一碗吗?”
李秋屿笑了:“那碗看着不小,一碗也不少。”
明月心道,这很好,奶奶还能擀面条,还能吃一碗面条。她想起小时候李万年讲三国,说诸葛亮干的多,吃的少,这就是人要不行的兆头。她当时非常难过,起小就明白,一个人吃不下时,就糟了。
“麦苗出了吗?”
“出了,我找你八斗叔时注意到了。”
“杨树叶子掉了吗?”
“掉了,我车前头玻璃上落好几片。”
明月心道,我离开家后,再也见不着春天跟秋天了。春风吹不着她,秋雨也淋不湿她,她其实只见了十五回子虚庄的春秋。说不定,她这辈子就是这个数。
李秋屿微笑:“还有要问的吗?你们庄子里有人盖新房子呢。”
明月说:“八成是给儿子娶媳妇的,要盖楼。”
李秋屿打开后备箱,那儿有辣椒,还有鸡蛋,明月一下认出:“这我奶奶串的,我也会。”
“回家咱们炒鸡蛋吃好不好?”
两人便一道去买菜,回家炒鸡蛋。明月蹲地上剥葱,说:“小葱才好呢,野葱也好,这个葱太粗太老了。”
她觉得这样多好啊,乔老师为什么告诉她那些,扰的人心烦。她好端端地跟李秋屿过着日子,干嘛指手画脚?想到这,她就不愿意深想了,跟李秋屿聊秦天明,说她上网和人吵架。
“秦天明平时看着可稳重了,居然跟人吵架。”
李秋屿说:“现实生活中,大家可能彼此还愿意客气客气,到了网上,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认识谁,说话容易没顾忌。”
明月站起来:“她说网上新思想很多,我不上网,你知道什么是新思想吗?”
李秋屿靠灶台边笑:“新思想就是,一群人喜欢指点别人,证明自己是更进步的。其实,真正的新思想没多少,都是些别人早已想过,又被拿出来说的,还可能被曲解了。”
“比如什么呢?”
“比如,”李秋屿略作思考,“比如我现在批判你的奶奶,你的奶奶,不够了解你,也没有给你提供好的物质条件,像你们这样的家庭,非常落后,只能让后代受苦,这样的家庭,不该再繁衍下去。你们这样的人少了,世界才能越来越好。如果有人发表这样的看法,你同意吗?”
明月摇头:“不同意,这么想太傲慢了。”
“但这样的观点抛出来,注定有人接受,有的人可能回想自己的生活,发现真是这么回事,任何一个观点,都会有人赞同,有人反对。等你长大,也许还会有人告诉你,女性要独立,不要结婚,结婚只是牺牲,男人都是自私鬼,自由最重要。我先不说这些对和错,现在网络慢慢发达了,社会也在发展,会产生越来越多的观点,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它们注定会铺天盖地涌到你跟前,你现在还小,主要任务是考大学,接触得少,你一旦进入社会,这些东西就会影响你,你会怎么做呢?面对所谓的各种各样的新思潮?”
明月凝神想了想,说:“少上网,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吵。”
李秋屿笑起来:“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明月说:“不管有多少种观点,有些东西一定不会变,我跟秦天明说,无论我们长多大,都不能忘了做人第一得善良。”
李秋屿注视起她,久久不说话。
“我说错了吗?”
“没有,我这次见到你奶奶,想有的人一辈子可能都没离开过那个不大的小村庄,但不妨碍她做人是成功的。她可能没什么文化,不懂的东西太多,只要懂怎么做人,就已经超过世上很多人了。”
明月有点羞涩:“你要说给奶奶听,她肯定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会美的。”
她犹疑问道:“可还是多读书,当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更好吧?”
“理论上是的,”李秋屿又很快否定自己,“也未必,不要对这种人产生太多幻想,过分崇拜他们。他们也许确实拥有真才实学,但他们也会有错误的判断,自大,充满错觉。你要尊重的是知识本身,但拥有知识的人,比如一个学历很高的精英,有钱有地位,他的心,倒未必比得上像你奶奶那样一个卖豆腐的乡下老人。”
“就算我遇着一个大学教授,他说的话,我也能怀疑吗?”
“能,任何人你都可以质疑,质疑不代表否认,是你思考的一个过程。”
明月欲言又止,心里的话兜兜转转,问道:“我能质疑你吗?如果你没我以为的那么好?”
第57章 李秋屿说:“当然能……
李秋屿说:“当然能,我确实没你想的好。”他没一点心虚的样子,像是早等着这句话。
明月却不追问了,她开始切葱花,搅拌鸡蛋,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又说道:“乔老师找我了,她知道我们不是亲戚。”
李秋屿道:“说别的了吗?”
“说了,我不想跟你撒谎,她说你该避嫌。”
“她说的对,提醒的没问题。”
“你有问题吗?”
明月心噗通噗通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哪种答案。
“你觉得我会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李秋屿没回答,他也没法回答。
明月道:“不会,我知道。”
李秋屿问:“我没你想的好,你怎么办?还喜欢我吗?”
明月手里筷子不动了:“喜欢,就像喜欢月亮那样,满月喜欢,小月牙也喜欢,你要是缺了一块我也喜欢。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儿那样吗?”
她扑闪着眼,眼睛寂静美丽,李秋屿没法忽视,她一直在长,和第一次见她,差别非常明显,越来越像大姑娘,再也不显得那样伶仃。
“以前当你是小孩儿,你要长大的啊,”李秋屿笑笑,“你会有更多的想法,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为人处事可能更成熟,我也得学着慢慢把你当大人看。”
这答案无懈可击,明月听得有些失落,她低头喝粥,又茫茫然起来,她想要什么呢?不知道,她甚至希望他有点什么问题,可真有了,说明他并不是好的,这是矛盾的,无法统一的。
“你会有一天,把我当女的看吗?就像向蕊姐姐那样。”
她冷不丁这么问,李秋屿不自在了,她这么纯真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呢?好像她想一想,就不再是明月了,李秋屿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他回避这个事,回避着,不代表这个事不存在。
“不能吗?”明月忽然想哭,他要是不能,两人注定要分开,他最后还是会跟旁人恋爱、结婚,一家子其乐融融,他跟妻子说话,跟孩子说话,到时候,她李明月就是个认识的熟人,仅此而已。她再也没了这么好的说话对象,不能说话,一直是她打小的心病,太寂寞了,太难受了,无穷无尽的孤独,这一辈子又这么长。
她现在不会再抱着小羊羔说话的,她大了,小羊羔早满足不了她,她要李秋屿,李秋屿必须是她的,她心里真的难受起来,因为李秋屿的沉默。
“你是不是准备跟谁谈恋爱了?”
李秋屿终于开口:“没有,你想的太远了,咱们现在不好吗?”
明月也没法回答了,怪好的,可她总想要更多,更多的什么,又闹不清楚。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她分开了。”
李秋屿看看她。
“因为她受不了你这样,人家问你话,你不想说的就不说,她喜欢你,一直比你喜欢她多,她没办法忍受了,只能跟你分开,是不是?”
“我在这件事上做的不好,我说的不好,是我客观上知道自己不好,心里并没感觉,不内疚,也不留恋什么,但我跟你说起这件事,还要虚伪地怪罪下自己。我从没想过要跟她一直谈恋爱,更没想过结婚,我想分开,就分开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忍不了了,就必须得结束。”
李秋屿揉揉太阳穴,他跟向蕊的谈话,她单方面不欢而散,整个人状态并不好,恍恍惚惚的,赵斯同在精神上控制了她,忽冷忽热,她似乎真的爱上了赵斯同,痛苦不堪。她拿不准赵斯同爱不爱她,可花了那么多钱,她觉得那是男人爱她的证据,她要结婚,家里催得急,她自己也想安定下来,赵斯同的态度,比李秋屿模糊多了。
她像当初请赵斯同剖析李秋屿那样,现在位置颠倒,又请他来剖析赵斯同。李秋屿明确告诉她,他不怀好意,应该离开这个人。向蕊反问她自己就这么不值得爱吗?李秋屿说,不是你不值得爱,是他不值得爱,赵斯同也不值得。
向蕊把一切归罪于李秋屿,痛骂他一场,哭得很伤心。
“你对我呢?也是这样的吗?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有一天,突然讨厌我了,会把我赶走。”明月吃惊失措,她也说过他虚伪,有赌气的成分,他自己真这么说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不是,我对你不是,我对你到底是哪样说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李秋屿人似乎也混沌了,症结在哪儿呢?他舍不得离开明月,保持合适距离,表面上看,是赵斯同的缘故,但他不能自欺欺人。他习惯了跟她相处,最初是单纯的,他把她当作忘年交,一个可爱生灵,他却没办法控制一个少女不成长,她身体要长,思想要长。
他又没有十足把握真正的活下去,只想维持现状,这样就很好。他理智上希望明月成长到一定的时候,自己会离开,他做了该做的,至少对她有价值,有意义,情感上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有点哀愁地看着自己,李秋屿又觉得她可怜了,她跟自己要什么?他清楚,现在不要,以后也会要,她只要活着,必然成长。要了之后呢?他不给,她伤心一阵,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他给了,能永恒吗?具体的生活依旧走向琐碎,生命留不住,中间或掺杂变数:她厌倦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两败俱伤。没有变数呢?那可太幸福了,生活美满,令人艳羡。可他从没想过要这种“成功”,他不想“创造”,即使“创造”,事情的结局不会变,现在不好吗?她为什么长大了?变得贪心?
这种妨碍他自杀的“要”,李秋屿本能躲避,他对她最好,能付出最多,他可以为她去死,如果他的死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他死了,若真有灵魂,他也会夜夜盘旋,守护着她。可她真的要把他带进一种正常的稳定生活里,这让他情感一下如雪如冰,他无所谓财富,无所谓地位,无所谓儿女成群,家庭和睦,他身处单独的世界消耗自身,他喜爱她,无比喜爱,但他早已看过了所有的结局,没有任何新鲜的东西。
可她的眼睛、神情、望过来的目光,这是活生生的人,李秋屿自己也迷乱了,他理不清自己,没怎么吃饭,到卧室卫生间洗冷水澡,洗到半途,明月敲门,李秋屿关了水:“有事吗?”
明月觉得他不想搭理自己,有些丧气,说:“我看热水器没响,你是不是开错了,放的凉水?”
李秋屿抹了抹脸:“没有,你去做功课吧,不用管我。”
他洗完了,明月才去放热水,她洗好叫李秋屿给吹头发,李秋屿没法拒绝,叫她坐跟前,她身上青春干净的气息,十分令人心动,头发乌黑,充满光泽韧劲,这是生命力旺盛的样子。李秋屿非常熟悉这种洗发水的香气,她一洗出来,格外的香,她的耳朵看起来洁白脆弱,像个可怜的蝴蝶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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