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他后来从邻居口中得知的。
他认识的许知微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客,是在他失去父母之后许诺会一辈子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这样的人此刻站在街头,扑在他怀里哭泣,她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她,还是那个会因为不知如何安慰他而手足无措的小姑娘。
贺其的心好像被人揪去了一块,她疼,他比她更疼。
他不知道她含含糊糊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已然确定她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心里做了打算。
他会带她去看医生,
他要治好她,
他会陪着她。
“上车,我们回去好吗?”完全没了落地时风风火火的样子,也没了拉着她手把她拽出宴会厅时的怒气冲冲。
他说完话等了好一会儿,见到无数从身旁经过的人,直到感觉手掌下纤弱的后背渐渐停止颤抖。
低头,许知微伸手推开了他。
“把我送回去,”她眼眶下是一抹酡红,通明灯火照射着,可以看见眼珠里面的血丝,像红色的蛛网,“求你了,哥。”
贺其心一震,宛若被玻璃碎片刺破,想说不,却哽在喉中。
“好……上车吧。”
车子掉头回去,一路上再无他话。
他侧目看过去时,始终只有许知微的后脑以及映在车窗上的悲伤倒影。
她做了五次深呼吸,睁眼闭眼了十八次。
可他不在的时候呢?他不敢想。
回到了酒店门口,许知微要下车,贺其拉住她,“我陪你。”
这一回,许知微没有拒绝。
贺其在门口补了一份贺钱,和坐在许知微身边的人说了两句,那人点点头,离开给他让了位。
一对新人正在敬酒,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令人好不艳羡。
贺其无心欣赏郎情妾意,他只关注许知微,看见她握紧的拳头,伸手过去。
一伸,她却一推。
许知微也不说话,她就这么安静着,酒也不再喝了,哭过的眼睛睁大,流露灼灼目光,而始终在程宥许身上流连。
她以为梦醒了,他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却没想过那才是梦。
他们走到了终点,他没有像答应的那样做到永远不背叛她。
她真傻啊……
第24章 程宥许,好痛啊。
荒谬可笑的天意像给了许知微一道晴天霹雳。
她忍着不言语, 直至忍到牙齿咬破了下唇,一股铁锈腥味进入口腔才有知觉。
流血了。
下一秒已经有纸巾放在了她的唇上,她心赫然一跳, 把那双看向贺其的眼睛偏离。
她在这一刻竟然存着一份希冀, 她希望程宥许看过来时能窥探到他眼底流露的醋意。
可程宥许没有,他甚至看也没看她。
直到他在她对面落了座, 也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许知微盯了他很久,久到好像时间凝固了,把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凝结起来。
而程宥许始终在和他的妻子说话。
她绝望了。
妻子, 许知微心里苦笑了一声,梦里, 他说他的妻子只会是她。
原来不过黄粱一梦,荒唐一场, 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许知微。”贺其叫她。
“我没事, ”许知微笑着对贺其说,“我去洗个脸清醒一下。”
贺其要陪她去, 她摇了摇头,轻轻摆落了他的手,“没关系。”
刚刚哭的那一场令妆容有些花了,幸好酒店有专门设置的化妆间, 她找了个棉签擦了擦晕掉的眼线,好让自己看着没有那么落魄。
继而对着镜子演练了好几回笑脸, 可是无论怎么嘴角怎么上扬都找不出笑意。
破碎的布匹拼接起来尚且有痕迹,可她连补都无处补。
下唇没有擦干净的血干了,变成深红和口脂融在一起, 凸起的血痂露出锋利一角,一剥, 生疼。
许知微抬头,只看见了镜子里一滴眼泪落下来。
好痛啊,程宥许……
怎么会这么痛……
她丢了揭下来的痂躲到隔间里去,合上门,像洪水泄闸,再也控制不住。
手揪住了自己的衣服,接着又捶打,一下、一下……
还是痛,嘴唇痛,头痛,四肢痛,哪哪儿都好痛。
最最痛的是胸口,一阵阵发涩,由内而外溢出来酸痛,可是越哭越酸,越哭越痛。
她张开嘴痛哭。
外面有脚步声,又停下来敲敲门,“你还好吗?”
她想回答,可是喉管被堵塞住,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无声摇摇头。
可怎么会没事?
好难受,这竟比当年被吴晓琴抛弃的时候还要难受。
程宥许,为什么?她好想问问他为什么……
“我没……事……”终于发出来声音。
那人脚步远了,外头又陷入了无声无息之中,只有她的哭声。
贺其在门口拉住了从里面出来的人,问她:“里面还有人吗?”
“有,可躲在里面哭,怎么叫也不出来。”
“谢谢。”
“没事。”
贺其靠着墙,抬头望着天花板上一个接一个的射灯,眼神空洞。
他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一道门,一堵墙,隔绝了两个人。
而在那尽头的宴会厅里,依旧人声鼎沸,欢声雷动。
哭吧,哭完就好了,贺其在心里说,反正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
空气无声,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许知微终于出来了,她的眼皮比先前更肿,唇色淡了,下唇裂了一个小口,有一道明显的痂,针织裙中间胸前的布料皱巴成一凸起,显然是久握所致。可她见到他却还强装笑容:“走吧。”
贺其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着,她没拒绝,拎拎衣领,让外套能扣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哥,送我回去吧。”许知微抬起发红的眼睛,声音无力。
“好。”
……
答应贺其去看心理医生是在三天以后,而这三天,许知微哪儿也没去,她和苏妙说身体不舒服,工作室那头干脆没去,人在家里窝了三天,饿了吃几块饼干,夜晚就喝酒,喝到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又是循环往复。
头也不洗,衣服也不换,就这么乱糟糟地过着。
宋怡第三天到她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一片狼藉,空的酒罐,拆开来随意摊着的饼干,沙发毯掉在地上,电视机上还是唱歌的界面。
许知微躺在狼藉中间,一手是酒罐,一手是话筒,像一具行尸走肉。
宋怡提不起她,只能把她喊醒,拍她脸,“微微,醒醒。”
许知微这才迷迷糊糊睁眼,顶着蓬乱发型,睡衣东倒西歪,一副糟糕模样,见到宋怡就嘿嘿笑,“你怎么来啦?”
“去床上睡。”宋怡说。
“这儿舒服,”许知微缩了缩身体继续侧躺着,双手把东西扔了,合起来当枕头用,看宋怡蹲着,就用眼神示意她,“你也躺会吧。”
宋怡没想到放任她参加一场婚礼会让她变成这样,一年了,她一直以为许知微已经放下了这段感情,直到昨天。
许知微酒醉了,电话里一直在骂程宥许。
“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睡我?”
“明明做不到为什么要随便承诺?”
“渣男,男人都应该去死。”
……
诸如此类。
宋怡才知道原来这一年之中,这两个人根本没有断了联系,她更没想到她一向骄傲的如白天鹅一样的朋友会卑微至此。
宋怡让她起来,“你不能再这样了,乖,我们去找你哥好不好?”
许知微看宋怡不肯陪她躺下也就作罢,闭上眼问:“找他做什么?我没脸见他了。”
宋怡知道那天许知微扑倒在贺其怀里哭的事,许知微在电话里把什么事儿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他是你哥,就算分开很多年他也是,兄妹之间有什么要脸不要脸的……”宋怡铆足了劲,把许知微从地上抬上了沙发。
喘了口气又开始收拾茶几。
许知微把宋怡给她披上的毯子卷了起来,跟包春卷似的围了身体一圈。
笑了下,“他才不是我哥呢。”
宋怡皱眉回头,“什么意思?”
贺其这人她见过一次,人长得很周正,性格不张扬高调,做事也很妥帖,她觉得许知微有这样一个邻家哥哥还真不赖。
许知微哼了一声,“没事。”
她呼呼睡过去,宋怡无奈摇摇头。
等许知微醒过来,眼前已经是崭新的新屋。
睁眼一瞧,新屋里,有个正冥思苦想的人。
许知微坐了起来,头发乱得有些打结,她也不管,一把扎了起来,问宋怡:“想什么?”
“妈呀!”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怡被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回头看许知微,“你怎么醒的无声无息的。”
怎么还怨她?“哪儿无声无息?我不是说话了?”
宋怡撇撇嘴,从地毯上起来跟她一块儿坐着,拿出手机让她看,“不和你争,你哥给我发好几条消息了,去看医生,你忘啦?”
许知微心一沉,却还是保持笑嘻嘻的样子,晃晃腿,“我不去,我挺好的。”
宋怡指指垃圾桶,装着满满的酒罐子,“你告诉我这是挺好的?”
“是,挺好。”
许知微去倒水,表情里透着对她话语的不屑一顾,“这只能证明我越来越会做自己了不是吗?”
宋怡跟着站起来,认真地问她:“这是你自己吗?”
“为什么不是?”
“微微,你认真一点,你哥帮你找好了医生,我们去看看,只是看一看,起码你得迈出门,而且这都是一片好意。”
许知微靠着桌子站着,一口一口把水喝进去,她嘴巴里发苦,又转身捻了一颗软糖来吃,“他的好意,我怕我还不清。”
谁的好意她都还不清。
她只想就这样自生自灭,这两天她乐得逍遥,乐得自在,挺好的,“别劝了,我最了解我自己,有病没病的我能不清楚吗?”
“这是有病没病的事儿吗?”宋怡走过来,“你看看你,从头到脚的,现在有一寸像个人吗?”
她凑过去,鼻子一吸,特嫌弃地看看许知微,“馊的!”
胡说八道。
许知微也闻闻,不忍皱眉。
这一身酒气,是够臭的。
她喝完水了,“行,洗个澡,我讲卫生。”
宋怡说:“那我叫你哥过来接咱俩。”
许知微一个回头,“我不去,宋怡,我认真的。”
宋怡才不管她认不认真,这事儿她既然要管就要管到底,趁着许知微进浴室,麻溜给贺其发消息。
许知微隔着浴室门还在喊:“你别叫他来,叫他我和你绝交。”
可她出来时还是见到了贺其。
他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刘海七扭八歪。
宋怡戳她腰窝,“别闹,你哥站楼下等了好久。”
他能来的这么快,也已经说明了他原本就在离得不远的地方。
可最近在刮大风,他竟是站在楼下等的吗?
许知微看了眼贺其,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他如此。
何必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到别人身上呢?他想让她去,那她就去吧,左右改变不了什么。
“哥。”她对着贺其叫了一声,露出笑脸。
“去换衣服。”
“好。”
宋怡没想到许知微答应得这么利索,松了一口气,趁着许知微进房间换衣服对贺其说:“你别怪她,她太敏感了,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不是有意不接你电话。”
宋怡用许知微手机给贺其打电话的时候看到好几个被拒绝的来电。
贺其笑笑,可也很牵强,说:“不会。”
三个人到医院的时候诊室已经被清空了,为了不让许知微有压力,贺其找的是私人诊所,医生是业内赫赫有名之流,慈眉善目的。
许知微自己觉得没那么严重,多大点事,她不可能寻死觅活,出个轨嘛,碰到一个渣男嘛,晦气一下就过了,宋怡和贺其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但就像宋怡说的,这是一片好意,她不想辜负贺其的这片好意,她不爱贺其,可她不想这样下去了。
如果检查出来没病,他应该就能放心了。
贺其看见了她在他身上打量的眼神,问她:“怎么了?”
许知微摇头笑笑。
失恋而已,剥掉一块心肉而已。
她没事。
她会没事的。
贺其回她一笑。
只有宋怡看得分明,这两个人的笑容里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的,她大概有了猜测。
为了好朋友,她希望这事能成。
张医生把许知微带进了诊室。
宋怡对贺其说:“我会帮你。”
贺其一愣,露出苦涩笑容:“不用,我只希望她可以幸福。”
第25章 程宥许,这五年很幸福。
可是幸福很难, 这不是一道一加一的数学题,也不是一首《静夜思》的背诵作业,更不是二十六个字母的机械记忆。
幸福像一颗树上的熟苹果, 有可能它坠落时恰砸中了你令你欣喜万分, 但更有可能它直接落到地上炸成碎片染上一片尘土。
许知微听到张医生的这个问题时情不自禁笑出来。
问她觉得幸不幸福,好傻的问题。
张医生很专业, 只认真地看她:“怎么了?”
许知微也一样认真地回答:“如果把这五年删去,可能我从未获得幸福。”
“所以在这五年里你是幸福的,可以告诉我, 具体能让你感知到幸福的事有哪些吗?”
他懂循循善诱的道理,讲话和风细雨, 竟然能让许知微放松下来。
她借着这句话回忆五年里的点点滴滴,似乎她的确过得很幸福。
程宥许让她对爱情充满无限期许,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似乎没有一刻是荒废的, 没有一刻是停摆的时钟。
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听他的告白, 第一次纹身,第一次对他生气……
可她想开口时,胸口又一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一想起程宥许, 想到的只有婚礼上他看着新娘的那双温柔的眼睛,想到他对另一个人的真挚表白。
她捏紧了手, 好让痛觉转移。
怎么会呢?
五年过去,她对他,竟然只剩怨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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