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楹闭了闭眼,不耐的打断她的话,“你有我,如何就是不能绵延子嗣了?华缨的爹爹,膝下也只她一个闺女,可是徐家世伯从未说过华缨不如男子,更是至今未续弦纳妾!徐世伯将华缨视为骄傲,阿娘……”她胸口急促的呼吸,声音隐隐颤抖,“阿娘怎就不能以我为傲呢?”
“阿楹……”
“阿娘回吧,今日我事忙,还得清点嫁妆。”苏扶楹说着起身,“日后若还是要说此事,便不必过来了。”
“她是被那魏青鹤下了降头不成?一个破落侯府有什么好嫁的,官家如今后宫空虚,待得百日丧过,她就是第一位后妃,这般情分,还怕官家日后亏待她?”平嘉太后揉着额角道,“我一个做姑母的,还能害她不成?”
镇国公搓了把脸,也烦的紧,有些难为道:“我如今也做不得她的主,她要嫁那魏青鹤,魏家也不愿退亲,我能有什么法子?她娘也劝了,没用。”
说来说去,还不是没早早的定下亲事,不然怎会有后面这烂摊子。
苏余兴说着叹气,试探问:“要不,换老三家的姑娘?”
平嘉皇后瞪他一眼,“那个没脑子的,只会争强好胜,将她纳入宫里来,都不够给我添堵的。”
平嘉皇后虽是厚此薄彼,但是府中嫡出庶出的侄女儿们,她都遣派了嬷嬷好生去教的,可除了苏扶楹,她竟是无人能用。
容貌出挑的,性子也出挑,半分不知忍让便罢了,嘴上还处处挑头儿,没得让她心烦的。
可那性子娴静的,胆子也小,便是进了宫,也是那默默无闻的,又能帮衬家里什么?平白费一番力气罢了。
苏扶楹倒是个好的,性子坚韧,脾性也好,知进退,懂礼数,容貌姣好,聪慧有识,可偏偏,她非要一脑袋往那破落门第钻,半分不听劝。
镇国公耷拉脑袋半晌,将出宫时,忽的想起什么,又低声问:“那个韩贵妃……”
平嘉太后神色不善道:“官家要保她,说是她怀着先帝的龙嗣,”说着,她冷笑了声,“从前倒是不知,官家竟是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苏余兴听着这话,后知后觉的觉出些不对来,又听平嘉太后道。
“让她生,我倒是要瞧瞧,她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苏余兴心想,生啥,不是小公主就是小皇子呗。
不过,如今太子名正言顺的继位,就是生个小皇子也不足为患,再说,宫中的皇子——如今的王爷还少吗?
从前的尘光殿,如今改名为崇宁殿,赵徵的寝宫。
前面的崇政殿,觐见群臣。
“这是户部大人呈上来的,今年各地的秋税名册。”
九月始收秋税,用的还是旧的鱼鳞图册,十月初,各地使官快马加鞭的将名册送往汴京来。
又商议了两刻的冬日官员考核之事,徐鉴实躬身告退,抬脚将出崇政殿。
“太傅。”
身后赵徵忽的又出声。
徐鉴实脚步一顿,回身拱手道:“官家还有吩咐?”
闻津伺候在旁,都替他急,两只手紧攥着,表情使劲儿。
赵徵默了一瞬,道:“徐大小姐,近日可有收到书信?”
徐鉴实:?
华缨今日得闲,撩起袖子乘兴在院中作画呢,就听下人来报,祖父唤她过去。
“祖父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华缨眼睛一亮,“也不知可给我带了糖葫芦!”
华缨收拾了自己的大作过来堂院时,华敏和华宋姐弟俩也在,正被徐鉴实考教功课,耷拉着两张苦瓜脸。
华缨装乖道:“祖父唤我?”
话出口,就见徐鉴实挥挥手,竟是将姐弟俩放了去,一副待她严肃的神色。
华缨:?
她近日没惹事啊,乖乖的呢。
华缨狐疑走近,问:“祖父忘记给我买糖葫芦了?”
徐鉴实眼皮狠抽了下,就连那把美髯都透着无奈,“先不说糖葫芦,祖父问你,你与官家可有通书信?”
华缨眼珠子滚了半圈,咕哝问:“谁胡乱传我闲话?”
徐鉴实神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官家。”
华缨:。
对着几双好奇得圆睁的眸子,和祖父满是担忧的眼神,她耸耸肩道:“没有。”
自那回宫中跪灵罢,华缨便没再见过赵徵,府中是有收到几封递给她的书信,都是赵徵写来的,大抵是怕给人知晓,徒惹闲话,那书信都是驿站的小厮送来的。
只是,华缨没有回过罢了。
她对赵徵有喜欢是真的,如今敬畏害怕他也是真的。
顿了片刻,华缨一脸认真的又道:“我从前放浪形骸,与官家是有大放厥词,可如今都改过自新了呢,我知晓轻重的,祖父安心。”
徐鉴实哪里能安心?
便是从前成禧帝赐婚,徐鉴实都没当真她会成为太子妃,如今的皇后。
徐家的男子,不靠姻亲在朝堂立足,亲事选择,向来最重品性,权势于他们父子,无甚紧要。
旁的便罢了,徐鉴实唯恐她会喜欢上赵徵。
“泱泱,深宫不好待,你性子随了你爹,最是不甘被约束……”徐鉴实忧心忡忡道。
华缨点脑袋,“是呢是呢!”
徐鉴实:……
晚间,用过饭,徐九涣难得的被老爹留下了。
“做甚?”他咬着闺女给留的半根糖葫芦问。
徐鉴实瞅着他有些心塞,长孙女多懂事啊,不值几钱的糖葫芦都要给这个当爹的留几颗,这混账当西也当真是厚脸皮,与闺女争一口吃食。
“泱泱的亲事,你可有打算?”徐鉴实直接问。
“亲事?”徐九涣咔嚓咬着糖葫芦,“什么亲事?她才几岁啊。”
徐鉴实:……
“泱泱都及笄了,寻常姑娘家,这个时候早该忙活着相看了,十六定亲,十七出阁,你……”他说着,又不禁的嫌弃,“亏得你是亲爹,成日里不着四六的满街瞎晃,还吃,还吃得下?”
“怎的吃不下啊,几颗果子罢了,又不占地儿。”徐九涣无辜道,“我闺女又不是寻常姑娘,旁人成亲与她何干?她想做甚就做甚,哪日遇得想嫁之人,我便是躺在那门前,那也是拦不住的,她若是未有成亲之意,逍遥一世又何妨?人之短短一世罢了,作甚委曲求全的让旁人欢喜?”
“你……”
“是啊,我不也未娶妻嘛。”徐九涣拍着胸脯说。
徐鉴实也噎了下,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你去与泱泱说啊,”徐九涣理直气壮,又故意气老头儿,“我还是你的下梁呢!”
说罢,闪身跑走。
“逆子!”徐鉴实气得追了两步骂。
春居堂檐下亮着灯,徐九涣大步流星的回来,径自过去拍了两下闺女的门,“来,咱爷俩儿闲聊会儿。”
窗棂被推开,冒出来一颗脑袋瓜,华缨喊:“进来啊,外面多冷呢。”
已然十月中旬了,晚间风凉,华缨早早的便将门窗关好了。
徐九涣闻言,推门进来,就见她舒舒服服的给自己搭了个巢窝着,茶果点心就在手边,身上还盖着件白狐裘,一卷画轴铺满了软榻,她瞧得正起劲儿。
“这什么?”
徐九涣好奇问。
“芳表姐给我的,说是汴京如今流行这样作画。”华缨托着脸,笑眯眯道。
徐九涣瞧了两眼,明白了,这一张画卷便是一个故事,软榻上铺陈的这张,小姐郎君都是肉圆脸,豆豆眼,倒还算是惟妙惟肖。
“寒门贵子中状元,迎娶官家小姐的话本子早不新鲜了,何至于瞧得这样认真?”徐九涣卷起半边儿,自己寻了个空坐。
“这憨货小人儿,我喜欢。”华缨指着那咧嘴笑的豆豆眼说。
姚宝湘压箱底儿的话本子都被她瞧过了,华缨自是对这俗套故事无甚有趣,可是这画风她喜欢呀,瞧着便生欢喜。
“爹爹寻我说什么话?”华缨抬眼问。
“你祖父方才问,你可看上哪家郎君了,说是要替你说亲。”徐九涣拿了颗青枣啃,大喇喇的道。
华缨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不是知道?”
徐九涣咔嚓咔嚓咬着青枣,有些不悦的睨她一眼,“不挑挑了,就他啦?”
华缨想了想,老实摇头,“不知道。”
湘表姐虽是因亲事延后而欢喜,可是华缨瞧得出来,她还是期待嫁给段晁的,姑娘成亲时手持的扇子,湘表姐都绣了三幅扇面了,可不是嫌这个针脚不好,就是那方丝锦不好,其实,她是嫌时辰太慢,成婚之日遥遥。
华缨却是没想过与谁成亲,她见到赵徵会欢喜,不见时,也时常有念,可是这些,不足以让她跨出那一步。
如今的景祐帝,不再是她熟悉的太子了。
华缨其实是有些难过的,她也刚刚喜欢一个郎君呢。
第67章 你再说一遍。
徐九涣咬着颗青枣,唇角不觉翘起,越翘越高,笑容灿烂。
华缨瞅见,鼓着脸表情幽怨,“爹爹开心什么?”
她都不会快乐了呢。
“咳咳……”徐九涣清了清嗓子,吐出一颗青枣核,绷着一副正经模样道:“笨。”
华缨:?
徐九涣努力压着想要绽放的唇角,学着徐鉴实那副口吻,循循道:“爹跟你说,男人啊,不靠谱!”
华缨:。
“那些个男人,今日跟你说的话,只限今日有效,来日便是另番光景了。”
华缨张了张唇,小声说:“赵徵未与我说什么,都是我说的。”
徐九涣噎了下:“……你是姑娘家,要矜持。”
话出口,就见闺女神色变了变,有些……意味深长。
“爹爹方才的话,当真是有道理。”
“啥?”
“爹爹从前与我说,姑娘与男子未有不同,这世间男子做得的事,姑娘家亦可,如今女子不能涉足朝堂,也不过是那宝座上和大殿上坐着的是男子罢了,未必就说他们比姑娘家强出什么来。”
华缨说完,嘴巴一撇,瞅着他道:“男人啊,果真是只有说这话的当下是真心,爹爹睿智呐。”
徐九涣默了片刻,认真道:“我觉得你在骂我。”
华缨盘着腿脚坐着,膝上还铺着半截儿画卷,眨了眨眼道:“那我多不孝啊。”
这父女俩半分正形也无,却是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徐九涣道:“你娘想让你平安快活。”
华缨说:“我阿娘也不想看你抱着她的灵位过一辈子。”
闲聊至此,徐九涣端着她桌上的青枣走了。
个倒霉闺女!
门阖上,华缨抿了抿唇,将膝上的画卷收起放去桌案。
她端着油灯正要回床榻,忽的脚步一滞,瞧着那桌案片刻,与椅子落座,打开了手边一只乌木匣,其中放着整齐一叠书信,火印未拆。
看了半晌,华缨还是将那书信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
犹豫不决,滚去睡觉!
崇宁殿。
近三更时,闻津匆匆来叩门,低声禀道:“官家,韩太妃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赵徵笔下未停,淡漠‘嗯’了声。
殿中鎏金香炉将燃尽,沉闷得让人心口不觉紧攥。
闻津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轻着手脚退出了殿中。
旁人不知,可他伺候在官家身侧,瞧得分明,官家是待徐大小姐有意的,可是自那日跪灵,徐大小姐将他们官家撩拨后,便是再无只言片语。
闻津瞧着这些时日,他们官家每三日一封书信,让人送去驿站,可是十日、半月、一月过去,都未收到半截书信的回应。
他们官家初时,每日还会问上两回,期待着,可不知不觉,如今便是连问都没了,每日除却批阅奏疏,便是吃饭睡觉,人也一日较一日的沉了。
今日忍不住的问太傅那话,他们官家也很为难的。
可瞧着太傅那神色,显然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徐鉴实睡了一夜,晨起在堂屋用饭时,跟宋喜说起了华缨的亲事。
依着宋喜的意思,这事早该操办起来了,不然,那好儿郎岂不都被旁人家挑走了?
可泱泱不急,公爹也一副稳坐泰山的架势,宋喜就是想张罗也无处伸手,如今说起,却是逢着国丧,说亲之事不好明目张胆着操办,宋喜有些为难。
徐鉴实道:“不必赶急,留些心就是了,待国丧结束,再正经说这事。”
宋喜颔首,“儿媳记下了。”
华缨埋头吃饭,两颊鼓鼓的嚼着焦饼。
唉。
她也到了要被祖父催着相看儿郎的年纪了呢。
重阳登高,逢着昌隆帝新丧,是以,京中子弟都没敢去游玩。
眼瞧着天儿将冷了,姚家表姐与表兄们想要出城去登高,来问华缨姐弟仨可要同行。
华敏与华宋姐弟俩成日被关在房中读书,听得这事,欢欣鼓舞。当日晚间,华敏便撒娇要祖父放她一日假,徐鉴实倒是也未拒绝,“登高望远,让人备好车马,带些干粮衣物,别着凉。”
华敏喜不自胜,又来晃华缨,“阿姐,一起去玩儿啊。”
华缨心里打鼓,好似耐不住她缠磨,应下了。
是夜。
春居堂偏房的烛火熄了又亮,无人知晓。
折腾了半宿的人滚上乱糟糟的床榻时,木架上搭着一套漂亮繁复的裙衫。
翌日,天朗气清。
华缨姐妹俩登上了姚家的马车。
姚宝湘姐妹几个,瞧着华缨今日盛装,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姚宝璐道:“泱泱,咱们今儿是去登高,不是踏青。”
华缨拢着裙摆,端正坐好,又摁住脑袋上轻晃的蝴蝶翅银簪,“我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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