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刻钟,孟锦瑶起了,见明桃一早便在灶房侯着了,讶然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明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什么都不会,得学一学。”
搬家有些仓促了,虽然不需要她做什么,但是她答应过李清洲包揽洗衣做饭的活计,洗衣简单,可做饭对她来说委实有点难,她连生火都不会。
她默默地想,搬家后吃的第一顿饭也算是大事了,好吃与否另当别论,总得是熟的吧。
孟锦瑶便手把手地教她,从怎么生火到添几碗水,事无巨细。
明桃学得认真,待灶膛里出现火光,她看了很久很久。
自从学女红之后,她便开始绣嫁衣了,从九岁到十五岁,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绣好了自己的嫁衣,也曾满怀憧憬地想过她会嫁与何人,万万没想到,最终她会穿上一袭粉衣做妾。
火舌肆虐,将粉衣吞噬殆尽。
匆匆吃过早饭,四人便准备去镇上了。
趁着李清洲和孟锦霄去借骡车,孟锦瑶将明桃拉进屋里,拿了根细绳量体。
明桃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很熟悉自己的尺寸,但是倏然间想到自己失忆的事情,只好不说话了。
她懊恼地想,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她总是忘记自己失忆的事情,真怕哪日就露馅了。
孟锦瑶帮她量好了尺寸,明桃也帮她量了量。
其实孟锦瑶也是不必量的,明桃看一眼就能知晓,但她担心自己会说错,所以一边心里想着数一边丈量,量出来果然是一致的。
“唉,”孟锦瑶盯着胸口的位置叹了口气,“怎么又胖了?”
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明桃顿时红了脸。孟锦瑶前凸后翘,平日里穿着宽松的衣裳不太明显,但是脱得只剩里衣的时候便能看出来了。
她一眼都不敢再看,将绳子放在桌上。
“我说我自己,你害羞什么,”孟锦瑶笑得前仰后合,“瞧你脸红的。”
明桃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是……热的。”
孟锦瑶揶揄道:“行行行,现在是夏天不是冬天,我也有点热了。”
说着她作势要脱里衣,明桃惊叫一声,吓得捂眼睛,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两指张开,偷偷露了一条缝隙。
孟锦瑶幽幽道:“明桃不乖,怎么偷看呢。”
明桃赶紧死死捂住眼睛,嘴还硬着,“我没看!”
孟锦瑶偷笑道:“你年纪小,说不定以后比我还大呢,不知要便宜了谁。”
“锦瑶姐姐!”明桃臊红了脸。
虽然差点做了妾,但是她对成亲依然有憧憬,闻言只有羞没有惧,整张脸都成了粉色,果真像桃花般明丽。
孟锦瑶一边感叹她的美貌一边语重心长道:“日后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你年纪小,识人不清,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明桃点点头,“我信姐姐。”
被这样纯粹的目光盯着,孟锦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如果你是我亲妹妹就好了。”
转念一想,那自家弟弟就没机会了。不过没机会就没机会罢,谁让明桃这么讨人喜欢呢。
各自穿上衣裳,两个男人也回来了。
明桃悄声问:“他们俩要买新衣吗?”
“下次吧,今日主要是给你置办东西,”孟锦瑶挽上她的手,“走吧。”
走出两步,明桃抽回手,急匆匆道:“我忽然想起我还没点痣。”
说着她转身回屋,顺手关上了门,将孟锦霄那句“已经点了啊”堵在门外。
说着他就要进门,李清洲拦住他,“兴许是怕忘了。”
自从点痣之后,她一日都没忘过,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点痣,那颗痣也像是真的长在她脸上似的,可爱灵动之余多了一分浅显的成熟,等她再长大一两岁,定会显得更加妩媚。
若是从前,孟锦霄肯定听他的,但是两人开诚布公之后,他却憋了一股气,事事想和李清洲作对,一声不吭地硬闯。
没想到箍在他手臂上的大掌如铁一般,愣是没让他挪动一步。
李清洲看了眼不远处的孟锦瑶,压低声音道:“那是她的屋子,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孟锦霄咬牙道:“你能保证你以后不进她的屋子?”
他毫不犹豫道:“我保证。”
两人同时松手,李清洲站定,孟锦霄往前一趴,差点栽倒,幸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柱子,没有破相。
不明真相的孟锦瑶瞪弟弟一眼,“站着也不老实,差点摔了吧!”
孟锦霄有苦说不出,深深叹了口气。
不多时,明桃攥着银票走出门,四人坐上骡车。
相处机会不多了,孟锦霄绞尽脑汁挨着明桃坐,屁股刚挨到木板,被姐姐一巴掌拍到外面,“滚一边去,一会儿你还得推车呢。”
孟锦霄不情不愿地坐到最外面。
明桃没有理会姐弟俩斗嘴,垂下眼睛发呆,第一次出门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忍不住多想,那些人……这次会怎么对待她呢?
骡车辘辘作响,行驶在坎坷不平的小道上。
现在是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早早吃完,闲不住出来溜达,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冷得跺脚一边聊天说笑,瞧见李清洲,都看了过来。
“清洲啊,又去镇上?”
听到这样热情的声音,明桃却忍不住蜷缩起来,咬唇不语,上次就是这样,人前有多热情,人后就有多嘲讽。
静静地听完寒暄,骡车慢慢悠悠地往前驶去。
“车上还是那个小姑娘吧?”
“哎呦,我看见脸了,像天仙似的。”
“真的啊,长啥样长啥样?”
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但是绝对不是讨论她的身份,明桃悄悄松了口气。
出了村子,孟锦瑶说:“村里就是这样,遇到什么稀罕事都要说几句,过段时日也就忘了,你别往心里去,随他们说什么。”
明桃点点头,回望一眼鹿首村,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顺利来到镇上,叫卖声与嬉笑声响成一团,明桃好奇地左右张望。从前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府门外的那条街都没去过几次,更遑论镇上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镇,明桃好奇地询问名字。
孟锦霄忙答道:“苍平镇,离咱们鹿首村最近了。”
明桃脸上血色褪尽,苍平镇,竟是苍平镇……
她始终记得,那位要纳她为妾的郑老爷如今就住在苍平镇。原本他也是住在宣州城的,不知为何会在这里住这么久。
不过同时她心底也在庆幸,幸好当时逃得及时,若是再迟一些便走不掉了。
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街上都是平头百姓,没有衣饰华丽之人,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她低下头,尽力掩饰自己的身形。
孟锦瑶看出她不舒服,也低下头,关切地问:“伤口疼了?”
“有一点,”明桃勉强露出一个笑,“什么时候到成衣铺子?”
说话间,一顶轿子慢悠悠地晃了过去,一个神色精明的男人轻蔑地扫视一眼街上的人,合上轿帘。
“都是些庸脂俗粉。”
不过他倒是想起件事,这几日事忙,差点忘了,“可查到那个姑娘的身份了?”
一旁的管家躬身殷勤道:“回老爷的话,查到了,鹿首村姓孟的人家,有个十六岁的弟弟,在书院读书,最是调皮。”
“调皮好啊,败光家产也是迟早的事,让她那个姐姐以身抵债,心甘情愿为弟弟还债。”
郑老爷悠闲地吹了吹茶盏上的浮沫,“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勉强。”
管家赔笑道:“是是是,夫人与姨娘们都是心甘情愿跟着老爷的,所以后院处处和睦。”
郑老爷满意颔首道:“诱他去千金庄,旁的不必我多说了吧?”
千金庄是郑家的赌坊,遍布宣州。
管家笑道:“这是自然,还按上次的来……”
话音未落,头上忽的砸了只茶盏,滚烫热茶浇在脑门上,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废物!还敢提上次!”
郑老爷急火攻心,重重地咳了几声,目眦欲裂,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竟半路跑了,直到现在也没找到!
管家慌忙跪下,“老爷,小的这次一定能办到,半月……不,十日、十日必然能成。”
头顶阴毒的话传来:“若是成不了,你知道后果。”
那边厢,明桃和孟锦瑶选好了衣裳,将尺寸报给店家修改,只等五日后来取了。
两人走出铺子,明桃故技重施,借口尺寸说错了,又返回铺子里。
孟锦瑶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明桃慌忙拒绝,“清洲哥和锦霄肯定等急了,你先去,我马上就过来。”
孟锦瑶往外看了看,果然瞧见他们俩在外边,“行,有事叫我。”
等她走得没影了,明桃指着两件男子冬衣道:“多少银子?”
掌柜的瞟了一眼,笑盈盈道:“各八百文,姑娘若是诚心想要,给你按一两五百文。”
明桃咬了下唇,可是她只有一两银子……只能先买一件了,买给谁呢?
她选了其中那件,店家手执毛笔,询问尺寸。
明桃咬咬牙,报上尺寸。
不能再拖了,她准备走,余光却瞥见一件素净里衣,她小心地摸了摸,布料柔软。
她犹豫着问:“这件多少钱?”一件里衣而已,应当不值什么钱吧?
这件事太过羞耻,她连孟锦瑶也没告诉,那便是粗布衣裳磨得她有些疼,总觉得难以忍受。
掌柜的笑笑,道:“一两银子,是缎子做的呢。”
明桃咂舌,竟比一件冬衣还贵。
掌柜的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气度不凡,却又穿着粗布衣裳,一时拿不准她的身份,但是想来她身娇肉贵的,这身衣裳定会磨人,于是提了个建议。
“姑娘不如买些缎子,自己缝制肚兜。”
明桃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
她依依不舍地将银票拿出来,这是哥哥给她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花完了。
“明桃,还没好吗?”
孟锦瑶的声音遥遥传来,明桃忙应了一声,抓紧时间说道:“五日后会有人来取的,烦请掌柜的将缎子和冬衣放在最底下,不要让他发现了。”
掌柜的满口答应。
走出铺子,孟锦瑶问:“怎么这么久?”
“和掌柜的说了会儿话。”
悄悄做了件大事,明桃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神采,待看到李清洲和孟锦霄,又变成愧疚。
可惜她只有一两银子,只能买一件。不过她以后一定会努力赚钱的,到那时再送,应该也不算太迟吧?
小半个时辰后,在明桃的催促下,四人买好了一应器具,打道回府。
终于离开热闹的苍平镇,骡车驶入安静偏僻的小路,明桃轻舒一口气,卸下防备,四处赏景。
孟锦瑶还在念叨:“这些东西怎么够呢,明桃,家里真的有银子,不必这么节俭。”
明桃笑笑不说话,她急着离开只是担心遇到郑家人罢了,不过也间接地省了不少银子,一举两得。
她仰脸望向太阳,慢悠悠地开口:“慢慢添置嘛,日子还长。”
驱赶骡车的李清洲听着她说话,心神微动。
是啊,他和明桃的日子,还很长。
回到鹿首村时已临近晌午,人人都闲着,见到他们一行人,纷纷打招呼。
“清洲,回来啦!”
不等他回答,有人眼尖地瞥见骡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惊道:“嚯,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下午就要搬走了,瞒着邻里也不好,所以孟锦瑶笑眯眯地回答道:“这不是清洲哥和明桃要搬出去住了嘛,所以我们去镇上添置些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问:“怎么忽然就要搬走了?搬到哪去?”
孟锦瑶省略了第一个问题,径直解释:“就是以前的王家,清洲哥租了屋子。”
“那……什么时候搬啊?”
“就今日。”
怕他们又问来问去走不开,孟锦瑶给李清洲使了个眼色,扬声道:“不说了,我们得赶紧回去搬东西了!”
走了一段路,骡车平稳地停了下来。
明桃轻舒一口气,虽然清晨时他们释放过善意,但她依然不太敢露面,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慢慢下了骡车,明桃抬起眼睛,入眼却不是她熟悉的孟家——虽然没有进出过几次,但是她记得孟家的木门上贴着春联,这扇门前却空落落的,显然不是孟家。
“这是哪里?”她有些懵。
孟锦瑶噗嗤一笑,“你傻了不成,这是你以后的家!”
明桃终于转过弯来,这是要将买回来的东西直接放在这里,省得麻烦。
她颇为不好意思,想拿东西,孟锦瑶赶她走,“还受着伤呢,别做这些。”
孟锦霄一来这里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勉强说道:“你进去看看,如果不喜欢,还去我家住。”
李清洲瞥他一眼,从骡车上提了两摞东西,吩咐明桃道:“开门吧。”
明桃深吸一口气,极为郑重的推开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矗立在院门正中央的树,时值冬日,叶子早已落了下来,她瞧不出是什么树,只觉得枝桠伸展颇为遒劲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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