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洲眯起眼睛,还有精力分神去想,他曾经似乎杀过人。
又有人冲上前来,他握紧手中木棍,又像是握着无坚不摧的宝剑,熟练地像用过千百回。
他看着来人,当机立断便是一棍,那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冷冷地想,蝼蚁之辈,不足为惧,他从前可是……可是……
李清洲茫然地想,他从前是什么?
脑海里的雾散了些许,却又重新变得浓重,什么都记不清了。
屋外兵刃相撞,响声震天。
明桃缩在被子里,听得依然清晰。
她咬着唇瑟瑟发抖,眼泪不停地流,她以为自己会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轰隆一声,屋门重重地震了一下。
明桃捂住嘴,将快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咽下去,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
她勉强定了定心,想起以一敌十的李清洲,顿时又担忧起来,她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清洲哥会不会有事?
闭着眼睛凝神细听,一声又一声的闷哼与喊叫传来,她仔细分辨着,越来越怕,已经打了这么久了,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被人打死?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她探出脑袋,艰难地坐起身,含着泪做出一个决定。
不能让清洲哥再打下去了,他已经救了她许多次,这一次,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
为人妾室而已,至少还能苟活于世,可若是清洲哥被打死了,她这辈子也还不清欠他的债。
明桃眼含热泪,缓缓下床。
第11章
明桃忍着疼,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门。
颤抖的右手触碰到屋门,她默念着“不要怕”,正欲推开,忽然听到一声高喝。
“别打了!都别打了!我是鹿首村的里正,若是再打下去,我便报官了!”
里正?有里正主持公道,想必事情还有转机,明桃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外面的动静果然渐渐停了,有个粗犷的声音喊道:“里正?你来得正好,你们村的人藏匿妓女,我等奉命捉拿私逃之人,就算去报官,我也有理!”
里正没理他们,先看向李清洲,“清洲,你有没有事?”
虽然是来历不明的人,但李清洲最是热心,帮过他不少忙,人又长得周正,是以里正将他当成优秀后生看待。
见他只是气息不稳,身上只有几滴喷溅的血而已,里正顿时放心了。
地上倒是躺了四五个人,两个呼吸急促,一脸痛苦之色,还有两个在“哎呦哎呦”地叫唤。
嚯,这么能打!里正顿时又高看了他一眼。
李清洲低垂着眼睛,看似谦逊,实则是在想事情。
他总觉得自己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了,这些人对他只是开胃菜罢了,实不相瞒,他还没打够。
他握紧手里抢来的剑,低头看了一眼。
他从未碰过剑,可是一拿起来便知道怎么一招毙命,但他还有意识,知道这些人不能杀,不然便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收着力道,只伤不杀。
正沉思着,便听里正询问:“妓女?鹿首村世代良民,哪来的妓女?”
“就在这……咳咳!”方脸汉子被木棍敲了下腰腹处,提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私藏不报,可是要掉脑袋的!”
里正便道:“既然如此,你们要找的人姓甚名谁?”
屋里的明桃闻言呼吸一窒,她并未隐瞒自己的名字,若是说出来……
方脸汉子同样有顾虑,出来之前,夫人特意叮嘱过,假小姐丢了事小,刚寻回来的真小姐清誉事大,若是被老爷和夫人知晓他们暴露此事,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见他犹豫,李清洲催促:“怎么不说?难道你们青楼里的人连个名字都没有?”
“哼,就算我说了,你肯定说不是,那我何必要说?”方脸汉子理直气壮道。
里正接话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是私闯民宅,按律……”
话还没说完,方脸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慢着,我有画像为证,你让她出来,自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李清洲打量着与明桃有五分像的画像,面色不变,“这不是我家表妹。”
“表妹?呵,”方脸汉子吐出一口血沫子,“这么快就找好身份了。”
李清洲淡然解释:“我家表妹右眼下有一颗痣,可画像上没有。”
“奶奶的,谁信你的鬼话!”方脸汉子懒得再周旋,说着便往北屋走。
李清洲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这一拳他用了八分力气,方脸汉子捂着胸口处蜷缩在地,冷汗涔涔。
李清洲俯视着他,看他挣扎片刻,这才开口:“你不是我的对手,我饶你一命,趁早离开。”
顿了下,他又说道:“不过我表妹的清誉不能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毁了,要验也可以,按我说的做。”
“怎么做?”方脸汉子咬牙开口。
“表妹胆小,这么多人她会害怕,只能派一个人进去。”
方脸汉子深吸一口气,“我进去。”
他双手撑地,半天没起来。
身后有人扶住他,低声道:“大哥,您若是信任我,我替您去。”
方脸汉子握住他的手,“仔细着点。”
李清洲看了一眼面前两道浓眉的汉子,转身开门。
“表妹,你别怕,我就在这里守着,若是他抓你,我即刻进去。”
明桃颤声应了句好。
屋门大开,有亮光投射进来。
明桃与门外的男人对上视线,心中只剩安心,他没事就好,就算她被抓走了,也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浓眉汉子踏了进来。
明桃闭上眼睛,眼角小痣掩在浓睫之下,若隐若现。
听到李清洲的话之后,她便在杂物里翻找,没想到竟会找到画眉墨,想来是孟锦瑶弃之不用的。
她立刻点了一颗痣,几乎要将墨按进肌肤,下手极重。
“大哥,确实有痣!”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焦在方脸汉子身上,看他如何应对,明桃也不例外,只是冷不丁的,她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她愣了下,对上浓眉汉子的目光,他隐晦地示意她收好。
明桃没再犹豫,将手缩进袖口中。
方脸汉子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定是假的,一擦就掉,你摸上去试试!”
李清洲怒目而视,“你敢。”
“没关系,”明桃轻声道,“反正痣是真的,谁验我也不怕。”
她赌面前的人是哥哥派来的。
话音落下,眼角擦过粗粝指腹,看似用力,实则只是轻飘飘地蹭了下她的肌肤。
明桃神色一松,万幸,她赌赢了。
浓眉汉子还在演戏,看了看自己的手,难以置信道:“大哥,是真的!”
李清洲看了明桃一眼,见她面无异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什么?”方脸汉子咬牙切齿道,“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李清洲带着浓眉汉子走出北屋。
“既然已经验明正身,你们也可以回去了。”
“我不信,我亲自来验!”
李清洲直接踢了他一脚,冷声道:“若是再不知好歹,我保证你们十余人出不了这扇门。”
勉强站着的壮汉都怕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小小村庄竟也有人深藏不露,他们对视一眼,连忙去劝老大。
他们都是前院的护卫,从未见过小姐,只能凭着画像找人,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何其多,为了一个不是小姐的人付出性命,实在不值得。
看着负伤的兄弟们,方脸汉子心中纳闷,方才她出来的时候他便觉得一定是了,细皮嫩肉,莹润如珠,通身的气派,怎么也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可是如今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了,难道真的只是和画像有几分相似,不是小姐?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壮汉们相互搀扶着离开。
看热闹的邻里也要散了,李清洲扬声道:“诸位留步。”
他让明桃出来,正色开口:“请里正做个见证,如今事态明朗,明桃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妓子,若是再有人议论,毁我表妹清誉,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人他一个人便可以解决,他让里正前来的真正原因便是为了表明明桃的身份。
明桃听完这番话,眸中含泪,偏脸看向李清洲。
冬日暖阳穿过大山,斜照在屋脊上,撒落在院子里,也映在他眉眼刚毅的脸上。
他又救了她一次。
只是仅凭这些话,依然消除不了村里人的顾虑。
吴婶替大伙开口询问:“清洲,就算她不是青楼里的,那你怎么确定她是你表妹?可有证据?”
明桃紧张地抿了下唇,确实没证据,她仰脸看向他,光影明暗里,他脸庞深邃,神色淡然。
“我在山上救回她的时候,她便叫出了我的名字,并称呼我为表哥。”
李清洲一脸笃定,一时之间,连明桃也有些恍惚她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
吴婶和他接触的多,知道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姑娘开脱,所以这番说辞,她已经信了大半,但是依然有疑问。
“嗐,你当初也没告诉我啊!”吴婶纳闷道,“你若是早说出来……”
“当时情况不明,我不敢贸然相认,”李清洲解释道,“后来她一直昏迷,极少有清醒的时候,所以隔了两日我才和她说上话。”
明桃立刻配合地咳了几声,证明自己身子虚弱。
“所以你们真是表兄妹?”吴婶问道,“你的身世已经找到了?”
李清洲微微颔首,示意明桃来说。
明桃仓皇地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呀!可他的眼神却告诉他,说什么都可以。
既然都不知情,所以她怎么说都没有关系。
明桃定了定心,缓缓开口。
“我和表哥都是江南人氏,他是我表姑奶奶的孙子,我家以商贾为生,曾帮过表哥一家,后来他们举家搬迁到宣州,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家家道中落之后,我的爹娘也去世了,因着这份恩情,他们让我来投奔表哥,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他。”
这番话既表明了她的身份,也点出她们两家近些年没有来往,是以她不知道李清洲如今的家在哪,避免了麻烦。
村人问:“既然是江南人,那你可会说江南话?唱江南的曲子?”
李清洲心神微动,若是被戳穿……
谁知明桃丝毫不惧,张口便唱了一曲江南小调。
幼时,她的丫鬟里有个爱哼江南小调的,听着听着,她也学会几句,没过多久,那个丫鬟犯了错,被远远发卖了。
她已经记不清那个丫鬟的长相,但是牢牢记得这几句小调,连她的贴身奴婢也不知道她会唱。
一曲唱罢,吴侬软语,醉人心扉。
李清洲震惊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掩饰。
既然已经证实了真伪,村人们也没有纠缠的道理,纷纷离开。
不过也有好事者悄声问:“吴婶,你是见过那个姑娘的,她的眼角真有痣啊?”
吴婶也正纳闷呢,她记得最初是没有的……可当时只顾着关心伤势了,她也没仔细看她的脸,只记得是个长相格外俊俏的小姑娘。
记忆里的模样和方才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吴婶笃定道:“有!”
第12章
过了片刻,院子里只剩下明桃和李清洲。
站了太久,明桃再也支撑不住了,靠着柱子缓缓倒下。
李清洲伸出手,正准备将她扶起来,心念微动,直接抱起她送回北屋。
男人的臂膀格外有力,明桃轻声道:“多谢清洲哥。”
“你……”李清洲犹豫片刻,“为何会唱江南的歌?”
明桃硬着头皮说道:“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她实在无从解释,若是说她跟人学的,那么失忆就是骗人的,索性直接说不知。
“我信。”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以一敌十。
见他语气笃定,明桃悄悄松了口气,不管他为何信她,她都感激不尽。
“不过,以后就要委屈你了,”李清洲看向她眼尾的小痣,“当时我只想到了这一个办法。”
明桃摸了摸有些刺痛的眼角,轻声说:“不委屈的。”
点痣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没被他们抓走便好。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明桃应了声好。
李清洲走出门去,望着院子里混着鲜血的泥土出神,又看向自己的手。
以一敌十,极善打猎……难道他以前是个杀手?可他也擅长诗词歌赋,杀手应当不用学的。
李清洲长叹一口气,自己的身世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见那道身影远去,明桃将藏在袖口中的东西拿出来——一张叠的小小的纸条。
那个人好奇怪,为何会给她一张纸条,而且摸她的脸的时候看似凶狠,实则轻柔极了,她还没感觉到触碰便结束了。
难道真的是哥哥的人?
只是庶兄无依无靠,每月只有被克扣过的银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怎么可能会买通护院?
可是除了他,也没有人会帮自己了。
明桃苦笑一声,准备打开。
“呀!怎么满院子的血!”
孟锦瑶的声音传来,明桃顿了顿,将纸条收进去。
推门而入的孟锦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清洲哥,你杀鸡了?”
李清洲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一伙人闯进来抓明桃,我打了他们。”
“这么厉害?”孟锦瑶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行,我去看看明桃。”
孟锦瑶敲了敲门,“明桃,我进来了?”
得到准许,她推门而入,床上的人朝她笑了笑,孟锦瑶看了两眼,见她虽面色虚弱,眼神却不见疲态,终于放下心了,不过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她仔细打量一番,终于发现了那颗小痣,惊道:“你以前有痣吗?”
明桃摸了摸脸,此事说来话长,她将李清洲叫了过来,两人一起说给她听。
“真是精彩,”孟锦瑶抚掌赞叹,又遗憾道,“可惜我不在场。”
“既然已经洗清了嫌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李清洲道。
明桃抿了抿唇,正色开口:“我也不知画像上的人为何与我相似,可是我真的不是青楼……”
“我们都明白,”孟锦瑶握住她的手,“你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说不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哪能是青楼里的能比的,我们都有眼睛,不用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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