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无奈摇了摇头,道:“我这妹妹自幼时开始,接触了此院中的蔷薇花粉,便会浑身长藓,有一年闹得厉害,高热不退,故每年蔷薇花开的月份都会锁院,年年如此,有据可查。”
“这、这……”宋金兰也想起这么一桩子事了,舌头打结道:“姜家表妹还说你补服上残留着顾公子香囊里的味道呢?”
“这我就不知了,以妹妹猜测我是哪一日染上这特殊香味的?”谢砚语气稀松,不像穷途末路的辩解,倒像请教。
姜云婵心中疑云丛生,声量小了许多:“大约是十到十五天前沾染过。”
“十五天前?”李宪德一抚掌,“想来是上次,谢大人陪孤来杏花院移植南府海棠所致?”
李宪德瞧侯府的南府海棠生得极好,半月前确实与谢砚来此挑选了数株打算移去东宫。
那日在杏花院呆了许久,既然顾淮舟一直被囚禁于此处,谢砚沾染些许香气也在情理之中。
太子随行侍从丫鬟不计其数,人人都能证明此事。
宋金兰又怎好反驳太子,指着顾淮舟道:“你少跟谢老二串通起来诬陷人!老大有什么理由囚禁你?”
“因为……因为大理寺正在暗查谢晋贪污军银一案,他想逼我交出查到证据……”顾淮舟艰难地坐起了身子,战栗不已的手拨开草榻。
草榻上全是干涸的血迹,可想而知顾淮舟被用了多少严苛的刑法。
可他是个有气节的郎君,断然不会把证据交给谢晋。
姜云婵猜测他把证据藏在草垛里了,连忙跪在草榻上,帮着找。
却在此时,一道寒芒呼啸而过。
一只白羽箭从窗外射进来,只袭向姜云婵和顾淮舟。
“有刺客!”众人纷纷避让,乱做一团。
那白羽箭力量极猛,势如闪电,眼见就要双双穿透姜云婵和顾淮舟的胸腔。
一只手从身后推开了姜云婵。
箭穿透谢砚的手臂,血花四溅,也溅在了顾淮舟脸上。
顾淮舟本就虚弱,此时受了惊吓,满脸是血,晕倒下去。
“淮郎!”跌坐在地的姜云婵赶紧扑上去,扶住顾淮舟,“太医,太医!淮郎晕倒了!好多血!”
“抓刺客!”
“救人!”
……
狭小的柴房里,众人脚步来来回回,乱得不可开交。
谢砚躺在地面上,血从胸口潺潺而流,汇成一汪血泊。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的画面是一抹藏青色马面裙摆从眼前滑过,随大夫簇拥着顾淮舟离开了房间。
门口的天光极亮,照得人看不清方向,也不看见光里的人……
彼时,小院的墙角处。
姜云婵并未注意到身后一双逐渐暗淡的目光,只拥着顾淮舟,用衣袖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太医,淮郎怎么样了?他流了好多血!”姜云婵紧张地盯着与他们一同出来的太医。
众多太医都在屋子里为贵人诊治,跟着姜云婵出来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
小太医哪见过这等架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先将参片塞进了顾淮舟嘴里。
“顾大人身体虚弱,需得在宽敞通风的地方缓缓气,就能醒过来。姑娘莫慌,待我先查看一番顾大人的伤势。”
“多谢。”姜云婵将顾淮舟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方便太医诊治。
那太医翻看了顾淮舟的手臂,面色却突然凝重起来。
“太医,淮郎怎么了?”姜云婵眼皮一跳。
太医压了下手,示意姜云婵噤声,又翻开他的衣领。
只见胸前大片红色水泡,有些破烂起痂,伤口周围生出大片黑色印迹。
太医再探他额头温度,顿时面色煞白,“姑娘稍后,容我禀报院判。”
“太医,太医……”姜云婵察觉太医异样,扬声叫他。
太医并不应答,头也不回离开了。
姜云婵惊慌将顾淮舟放在草地上,这就要去追。
一只孱弱颤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淮郎!”姜云婵瞧顾淮舟徐徐睁开眼,连忙又坐回原地,扶他起身,让他靠在墙壁上,替他抚胸口顺气,“你感觉还好吗?”
“婵儿,我没事,别担心。”顾淮舟捂住她冰冷的手,哈了口热气,“看见婵儿,我就好了。”
顾淮舟平时极内敛,突然说出这样的浑话,姜云婵自然知道他是为了叫她宽心。
姜云婵一时又气又羞,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滚落,嗔怪道:“哪里就好了?明明身上都是血。”
纵然如此,顾淮舟身上的桃花雪香味钻进她的鼻息,她的心一下子都软了,靠在顾淮舟肩头,贪婪地感受着他真真切切的体温,“终于,找到你了。”
在找不到顾淮舟的日子里,姜云婵几乎夜夜噩梦,在侯府每时每刻都绷着一根弦,直到现在才敢真的松了口气。
顾淮舟侧过头,嘴唇轻蹭了蹭她的发丝,“我身上脏,别弄脏你的衣服了。”
“我不怕!”姜云婵撒娇似地瘪了瘪嘴,反而双手抱住了顾淮舟的手臂。
顾淮舟只得宠溺地笑了笑,大掌覆上她的手背,“对不住啊!等我好些,定给婵儿补上婚仪。”
“对了!有件东西送你!”顾淮舟从满是血迹的腰带内侧,取出一只小油纸包,递给姜云婵。
姜云婵打开褶皱不堪的油纸,里面放着一朵晾干的小花儿。
花瓣碎了两片,但花型尚且完好,一看便是顾淮舟受死刑时,也拼命护着的东西。
“我被劫持之前,去过京郊你爹娘的坟墓,求他们成全你我的婚事,这野花儿啊,就是当天开在你娘坟前的。”顾淮舟握着她的手,“想是岳母应下你我的婚事了,他们会保佑我的。”
姜云婵眼眶一酸。
当年爹娘在姑苏出事后,姜云婵无法将爹娘的尸体迁回祖坟,只能用火烧了,带着骨灰进京,将爹娘悄悄葬在了城郊。
她一介女流不方便祭拜,这几年都是顾淮舟去拜的。
想来爹娘也赞许顾淮舟的品行,才保佑他们重逢了。
“别哭,等回了顾府,我陪婵儿去祭拜岳父岳母。
以后啊,你想什么时候去看爹娘,随时都可以去了。”
顾淮舟轻拍她的手背,温柔描绘着他们以后安生和美的日子。
姜云婵憧憬不已,便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让人窒息的地方了,“我去寻副轿辇,我们早些回府,也好早些给你治病。”
姜云婵正要起身,一副轿辇从两人眼前抬过。
那个今日“寿星荣耀”的世子正躺在上面,面无血色,垂落在旁的手血痕蜿蜒,在地上落下一串殷红的痕迹。
身后跟着的小厮手中端着一支染血的白羽箭。
刚刚那支暗箭射中了谢砚?
姜云婵眼皮一跳,撞进他混沌的眼中。
第25章 妹妹既来了,何以不见?……
谢砚失血过多,半昏半睡。
那双晦暗无边的眼刚好映出姜云婵和顾淮舟相依在墙角的景象。
两人久别重逢,劫后余生,好生的情意缱绻……
谢砚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这一切,直到轿辇走远,再也看不见。
姜云婵有些心虚,垂眸避开了远去的人,自言自语道:“我弄错了吗?”
“老师今日救了我们。”顾淮舟满眼担忧望着轿辇中血迹斑斑的人。
谢砚虽只比他大三岁,但见识比他广博,人又宽厚。若非谢砚点拨,顾淮舟不可能这么快在春闱中一举夺魁。
在顾淮舟心中,谢砚永远是他的恩师。
这次恩师又挺身而出,以身挡箭,救了他与姜云婵。
顾淮舟心中更是感激不尽,“等我好些,需得亲自探望老师才好。”
“好、好啊……”姜云婵尴尬地应了一声。
她方才可是抱着与谢砚鱼死网破之心,险些把谢砚逼进牢房。
如今真相大白,姜云婵心中百感交集,如何再与谢砚见面呢?
顾淮舟不知道方才柴房发生的争执,只瞧姜云婵面色难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一个人去探望老师就好。”
顾淮舟能感觉到姜云婵十分抗拒侯府。
她既然嫁给了他,自然要叫她随心所欲,断不能再强她所难。
“以后侯府有关的事,婵儿不想出面,不必勉强。”
姜云婵心口一暖,她再不必对着侯府的人强颜欢笑了。
真好!
她莞尔一笑,满天繁星皆在眼底,“那我们回家吧!”
“顾大人不能走!”
此时,太医回来了,带着五个侍卫将两人围了起来。
“其他人尽快撤离此地,随我登名入册!”院子里,一身着飞鱼服的人高声厉喝。
“怎么还惊动锦衣卫了?”姜云婵讶然道。
太医拱手为礼,“顾大人,太医院怀疑你长期居于阴暗潮湿之地,加之受了重伤,难以抵御外邪侵袭,染上了黑死病!故而不可随意挪动,不可接触旁人,由太医院派人专门医治。”
“姑娘,你也请离开吧!”随之而来的锦衣卫对姜云婵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照顾淮郎!”姜云婵好不容易找到顾淮舟怎能分开?
太医摆了摆手,“此病易传染,顾大人需得单独隔离,至于其他进过柴房的人也需得半月闭门不出,姑娘莫要让人为难。”
“我照顾他!他本就受伤,若再染疫病,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不行的……”
“姑娘!朝廷自有法度,连太子、晋安王爷也回府禁足了,谁能违抗?”锦衣卫并没有太多耐心,拉起姜云婵往外拖。
姜云婵死死握着顾淮舟的手,可无奈,眼睁睁被人扯开。
“婵儿,你安心休息,我没事的。”顾淮舟艰难地扯了扯唇角,随即瘫软在地。
那参片的药性过了,顾淮舟的病容又再度显现出来。
姜云婵一边被人往外拖,一边看着顾淮舟忽冷忽热,浑身战栗,缩成一团。
她无力挣扎。
最后,一道门缓缓合上,挡住了姜云婵的视线。
“淮郎!淮郎!”姜云婵扑上去拼命敲门。
院子里只听得慌乱的脚步声,“顾大人又晕倒了,熬药!”
“他吐血了!这怎么办……”
里面的人乱成一团,姜云婵只能透过门缝看去,可顾淮舟已经被人抬到了房间里,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
姜云婵滑坐在地上,仰望着无边夜幕。
乌云遮住月光,夏日的晚风阵阵敲打着窗棂,却吹不开死锁的窗。
姜云婵的心犹如天上的月,便一点点遮住了光华,寻不到出路。
顾淮舟被锁在杏花院,而整个侯府也被锦衣卫包围了,无人能出。
那么她能去哪呢?
她只能像一个落魄的流浪者,蹲坐在墙角,被暗夜吞食。
就这样在寒风中守了一夜,院子里的慌乱声停了。
太医从屋中出来时,正见一个瘦弱的背影抱膝坐在镂空隔扇门的另一边,瑟瑟发抖。
“姑娘!”太医隔着门,到底于心不忍:“顾大人暂且稳住了。”
“多谢太医!”姜云婵赶紧起身,行了个礼,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太医叹了口气,“顾大人要我转告姑娘:先回去养好身体,你若不好,他也不能安心治病。”
“可是……”姜云婵上前一步,门口的锦衣卫立刻抽刀相拦。
她知道自己是没法子接近顾淮舟了,待在此地只能给顾淮舟徒添烦忧。
她福了福身,“劳烦太医转告怀郎,我昨晚就回问竹轩了,我……很好。”
说罢,垂着头,脚步虚软往远处去了。
“姑娘!”
太医瞧一对有情人分隔两地,心中有感,迟疑了片刻,“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顾大人其实不是很好,他怕你担忧,不让我与你说实情……”
姜云婵脚下一软,瞧着太医死灰般的表情,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甚至不敢多问一句,只怕听到她不愿听的噩耗。
太医唏嘘长叹,“顾大人的病拖了足足半个月,任是再健壮的身子也经不住折腾呐!如果三日内再不对症救治,只怕、只怕……熬不过今夏。”
“何为对症救治?”姜云婵听得太医话中有话,冲破锦衣卫,扑在镂空窗棂上,一瞬不瞬盯着太医。
“依照太医院的方子是不经用了,不过……”太医上前,与她隔着门压低声音道:“我听西边有个民间法子,以绿松石入药,对此病或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绿松石?”姜云婵摇了摇头。
这宝石在北盛极稀有,姜云婵也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敢问太医何处能寻得此物?”
太医望了眼闲云院的方向,“年前,域外进贡了一串绿松石手串,皇上赏给世子了。统共十五颗,堪堪够两个疗程的用药。”
“世子……”姜云婵讷讷出声,神色并没有好一些。
她与谢砚那般撕破脸皮,她要怎么向他开口求如此贵重之物。
就算她去求,谢砚又能不计前嫌给她吗?
姜云婵想到谢砚鲜血淋漓躺在轿辇上看她的眼神,都觉毛骨悚然。
“可、可还有别的法子?”
“不好了!顾大人又呕血了!太医快去瞧瞧!”此时,医女满手鲜血从屋子里小跑出来。
殷红刺痛了姜云婵的眼,顾淮舟一个弱书生,能经得几番这样撕心裂肺的呕血?
“姑娘若真有心救顾大人,宜早不宜迟!多耽搁一刻都是在耗他的命啊!”太医匆匆交代了一句,往屋里飞奔而去了。
姜云婵站在烈日下,隔门痴痴望了许久,除了惊呼声,再也听不到看不到其他。
她的肩膀无力地耷拉下拉,如一只被丢弃的烂布偶,没了生气,漫无目的地走着,游荡着。
傍晚时分,不知不觉走到了闲云院。
林中蝉鸣聒噪,院子里的脚步声也繁杂。
小厮婆子们端着一盆盆血水、汤药从院子里进进出出。
许婆子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给小厮丫鬟们训话,“世子能不能好,且看今晚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长点儿心!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世子要有个好歹,你们能落得好?”
“许妈妈这话当与问竹轩那位表姑娘说!”
“可不,这姑娘平日温温吞吞,做起事来可真真狠绝!那可是冲着世子的命去的!”
小厮们纷纷附和着。
姜云婵刚要踏进院中的脚步一顿,转身藏到了房屋拐角处。
恰逢此时,邓公公从谢砚寝房中出来,睥睨着身后亦步亦趋的扶苍:“大人此番死里逃生,实在惊险!侯府上下处处不安宁,圣上体谅大人,故都察院的事就全权交给李大人处理吧,谢大人只管安心处理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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