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不曾再多看一眼……
终于到了大婚那日,东方既白,天边便传来了唢呐的喜乐声。
侯府里红绸交错,锣鼓鞭炮喧天。
一眼望去满目充满生机的艳红。
这两日,晚香堂再无动作,谢晋应当是放弃姜云婵这个毁容女子了。
姜云婵终于可以浅浅松口气了,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院子外的桃花林里人头隐动。
问竹轩已经是侯府最为僻静偏远的院落了,还来了这么多人。
可想而知,今日侯府一嫁一娶有多热闹。
“姑娘不知道,外面连太子都到了呢!”夏竹啧啧称奇,“世子当真爱重新来的姨娘!刚刚传话来,他没空过来送姑娘了,但为姑娘准备的送亲仪仗一应不会少,请姑娘放心。”
姜云婵张口要拒绝。
夏竹又道:“世子说了,姑娘嫁人关乎侯府的体面,请姑娘莫要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姜云婵确实也不好再拒绝。
况且谢砚待她实在无可挑剔,听闻此次谢晋没再闹事,也是因为世子递话提点了晚香堂。
她此次能顺利嫁出侯府,少不得世子的帮衬。
姜云婵对谢砚是感激的。
她从陪嫁箱子里找出一匹的香云纱递给夏竹。
第10章 恍如月下少女的肌肤
这香云纱乃姑苏名师所造,统共只有两匹。
当初姜云婵的爹娘负责收购,上贡了朝廷一匹,另外一匹娘私自留下打算给姜云婵将来添嫁妆。
爹娘死后大部分财产都被亲戚们私吞了,幸而这匹丝绸还在,姜云婵便带进了京城。
如今那纺纱的名师已逝,这匹香云纱成了孤品,价值连城。
此纱赠与世子勉强可还清他的恩情了。
“一会儿我离开后,你托人把此物送给世子贺他新婚,就说:表妹祝他与心上人百年好合,恩爱不疑。”姜云婵交代道。
此时,院外响起男子的声音,“借这吉利话,我也祝弟妹与阿舟百年好合,恩爱不疑。”
“姑娘,是顾家大表哥来接你了!”夏竹伸着脖子往窗外看了眼。
顾淮舟是家中独子,如今卧病在床,自然没法相迎。
故而顾家派唯一亲近的大表哥来迎,虽不合规矩,却也在情理之中。
姜云婵忙戴上面纱,盖上盖头,又忍不住透过半透明的茜纱往篱笆外看。
院外书生模样的男人正是顾家大表哥顾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是顾淮舟贴身使唤的人。
一时竟有种故人重逢之感。
姜云婵一时竟眼眶发酸。
顾景虽看不到屋内情形,却尤感觉一丝悲恸气氛,忙拱首道:“淮舟也想亲自来接的,只可惜……踉踉跄跄被人扶上马,险些又摔下来!我们好一番劝才劝得他在府上等着,弟妹勿怪!”
“大伯哥误会了,我并无怪罪之意。”姜云婵由夏竹扶着出了门,屈膝回礼。
礼毕,才觉方才称呼“大伯哥”有些不妥。
毕竟还未拜堂呢!
姑娘撇着脸,垂着头,娇羞之态尽显。
迎亲队伍里的小丫鬟们窸窸窣窣笑出了声,一点小插曲反驱散了惆怅之气。
两个喜婆满脸堆笑,将姜云婵搀入喜轿中,“咱们迎奶奶回府!”
话音落,鼓锣声起,华盖如云。
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往顾府去了。
很快,独属于定阳侯府的肃穆之气被抛到了身后。
顾府的人可不像侯府规矩森严,一路上丫鬟婆子们有说有笑的。
姜云婵坐在轿中,感觉呼吸都松快了许多。
她忍不住掀开轿帘,偷偷地趴在窗口再三确认自己是否真的离开了定阳侯府。
只见敕造定阳侯府的冰冷匾额渐行渐远,喜轿走进了充满人间烟火的小巷里。
日落月升,银亮亮的光洒在寻常人家的碧瓦之上,炊烟袅袅。
偶有几个孩童调皮,在街道上欢笑嬉戏,也有寻常人家的夫妻,在房顶并肩赏月纳凉。
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姜云婵依稀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中秋节。
那时爹娘尚在,他们本许诺晚上带姜云婵去街市买一只全姑苏最大最漂亮的花灯。
可东京来的定阳侯突然到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听下人们说,这位定阳侯本是出身微寒的举人,与娘亲相识于微时,还定过亲。
后来这位举人得权贵赏识,一路平步青云入京做个官。
两人的眼界再不相同,娘亲知那举人与镇国公嫡女甚是投机,不想沦落到做人妾室的下场,于是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成全了两人。
娘亲后来嫁给了爹,过得尚算富足。
没想到那举人封了定阳侯,心中始终觉得对不住娘亲,便南下姑苏探望,还要认姜云婵做干女儿。
姜云婵那时懵懂无知,咬着手指问娘亲:“那叔叔为何要我做他干女儿,我有自己的爹爹呀!”
“皎皎说得对!”娘亲将她抱进怀里,轻抚她的脑袋,温柔道:“我们皎皎也是云中月,无须借他人之光,我们不必做什么贵人的干闺女,将来也不能与人做妾。”
“那是自然!莫说做妾,就是做妻,那也得我亲自相看过才行。”爹将娘亲揽入怀里,一家三口依偎在月下,畅想着将来,“将来我闺女要嫁的人不可纳妾,不可有兄弟明争暗斗,不可是个假清高的伪君子……”
娘亲白了爹一眼,“要按你这么说,我家皎皎干脆不用嫁人了。”
“不嫁人又如何?姜家家资够皎皎受用一世了!不够的话,爹爹再挣就是了!何苦让闺女卑躬屈膝受别家的气?”爹反而更理直气壮,拍了拍胸脯:“我闺女绝不给那些不干不净的臭男人为奴为妾!起码得找个像我这样的!”
“皎皎你听听,你爹爹他不知羞呢!”娘亲噗呲笑出了声。
……
姜云婵尤记得那一夜,一家三口有多温馨,那时她还是个不会受一点委屈的小小姐。
可那夜过后,一切尽毁。
姜云婵心里忽而一阵钝痛,微闭上眼,双手合十:“娘亲爹爹你们安心吧,皎皎会做到的!”
她不必低头做妾,她寻了一个像爹爹一样疼人的郎君……
她抬头仰望天边皎月,盼爹娘与她同喜。
月光似水,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仿佛双亲拥着她一般。
她的眼角不禁浮起一抹恬淡的笑意,欺霜赛雪的肌肤笼上了一层莹白的光晕,蒙着红色面纱的模样,犹如神女在向天祷告。
定阳侯府的观景台上,谢砚凭栏而立,于迎亲队伍的芸芸众生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女。
终日沉闷念经的她,原也憧憬将来的时候。
是在憧憬与顾淮舟的夫妻生活吗?
谢砚扶着栏杆的手微微扣紧,眼底似有暗涌翻腾,快要浮出水面。
“世子,表姑娘为世子纳妾送上贺礼。”扶苍将香云纱呈到了谢砚面前。
“香云纱……”喜庆的艳红色刺痛了谢砚的眼。
他如玉长指一寸寸抚过面料,那触感恍如月下少女的肌肤一样细腻、水润。
谢砚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她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扶苍不明所以。
谢砚不置可否,“妹妹如此有心,那就把此纱铺在我的喜榻上吧,别弄坏了……”
“喏!”扶苍躬身退下。
退开几步,方才想起宫中一个关于香云纱的典故。
当年姑苏上贡一匹百年难得的香云纱,是顶顶的稀罕物,后宫娘娘们争相求取。
后来,皇上把香云纱赏给了新入宫的宠妃,还在洞房之夜,把香云纱裁了做元帕,博美人一笑。
此番恩宠后,氏族显贵的妻妾们争相效仿,将难得的香云纱做元帕,以示得宠。
表姑娘将此物送与世子,等于送了一方元帕,实在过于暧昧了。
世子把此物铺在今晚与楼兰舞姬洞房的榻上,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另一边,姜云婵早把什么香云纱抛诸脑后,紧绞着帕子,跨火盆入了顾府。
顾府里又是一番红绸交错的喜庆景象,只可惜顾淮舟身体有恙,很多流程都省了。
姜云婵被簇拥着,送去了洞房。
顾景怕姜云婵疲于应付,特意把闹洞房的人拦在了门外,颇为歉意道:“难为姑娘自己进洞房了,等阿舟好了,定让他补偿姑娘。”
顾家人各个和善,姜云婵又岂能与他们计较这些,屈膝回了个礼,便由喜婆搀扶着进了洞房。
刚走到洞房门口,便听到一阵咳嗽,音调十分熟悉。
姜云婵又惊喜又担忧,推开房门。
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里空落落的,不见郎君身影……
第11章 她不能沦为禁脔!
姜云婵小心翼翼踏进门槛,推开内室的门,怯怯唤道:“淮郎?”
极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层层叠叠,听不见其他响动。
唯有香案上的喜蜡被姜云婵入户时带起的风,吹得忽明忽灭,红色床幔摇曳,房间里暗影浮动,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姜云婵眼皮一跳,赶紧退了出去,“大伯哥,淮郎呢?”
候在门外的顾景和一众小厮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姜云婵后背突然生出一阵恶寒,恶劣的狂笑落在了头顶上,“淮郎?你是没机会再见那痨病鬼咯!”
随即,如泰山般黑压压的身影从后笼罩住了姜云婵。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姜云婵转身一个趔趄,却见魁梧的男人在她身后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手里还攥着一副铁链徐徐逼近。
谢晋?!
他为何会如此正大光明出现在顾府内宅?
姜云婵顾不得多想,拔腿就跑。
可她身上嫁衣繁复,又不熟悉路,跌跌撞撞犹如受困的猎物,找不到出口。
“淮郎!淮郎!”她绝望地呼喊,推开一间间房门。
找不到顾淮舟的身影。
顾景和小厮们怕她闹得太大声,将她团团围住了。
她试图冲破围困,又被顾景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十几双眼睛,似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锁住了。
“你、你们……”姜云婵不可思议望着一张张刚刚还十分亲和的脸。
这些人脸上却再无善意,宛如索命的罗刹。
“别拦她!让她喊,让她找!”此时,谢晋慢悠悠走向包围圈。
众人恭敬地分道而立,让出一条路。
谢晋蹲到了姜云婵身边,阴鸷地勾了勾唇,“不让你找找,你又如何知道顾淮舟再也回不来了呢?”
“淮郎他是不是已经……”
“你的淮郎早不知所踪了,朝廷怕影响皇家颜面才暂时摁住不发!连老二都不知道内情,只派了我和大理寺暗中搜查,你猜猜他还有救吗?”
谢晋嗤笑一声,抬起姜云婵的下巴,贴在她耳侧道:“表哥能提点的都提点了,表妹打算如何报答我啊?”
带着酒味的热气喷洒在姜云婵的侧脸上,她一阵作呕,默默后退。
谢晋猛地抓住了她一只脚,将她又拖回了身边,“你觉得,你还能跑去哪儿?”
谢晋嗤笑一声,丢给顾景一袋银子,“拿去请兄弟们喝酒!顾家的财产,你放心!”
顾景一听,眼冒金光,连连作揖,带着小厮们和喜婆,甚至宾客们离开了。
院门被锁上,喜庆的氛围瞬间萧条。
原来,慧能、顾景,小厮都被谢晋收买了,大婚不过是谢晋精心策划的一场戏,只为把她骗进这叫天天不应的地方。
姜云婵环顾四周高高竖起的四堵灰墙,如坠冰窖,颤颤道:“大、大表哥,我丑陋无盐,不配污了表哥的眼。”
她扯下面纱,左脸颊上的伤一直没处理,经得方才一番折腾,又流出了脓水,混着血水,不忍直视。
谢晋这样的人,想要多少白玉无瑕的女子没有?
姜云婵笃定谢晋定然厌弃她,可谢晋眼里却闪烁着诡异的兴奋。
他一把拉住姜云婵的手腕,几乎要把细弱的腕骨捏碎,“表妹不知道吗?女人破碎的模样才是最好看的,妙哉!”
姜云婵本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本该在他谢晋手上一点点碎掉。
可惜啊,他还没玩,先生了裂痕。
但这也并不打紧,他有更新奇的法子让这块玉碎得更美妙。
谢晋舌尖顶了下侧脸,拖着姜云婵便往洞房里去。
他要在这间洞房里,把美玉彻底揉碎、揉烂……
姜云婵瞳孔骤缩,试图掰开他铁钳般的手掌。
可她不敌,犹如一只烂布偶被谢晋半拖半就着前行,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拖拽痕迹。
紧接着,眼前一黑。
洞房的门被谢晋关上了。
屋内光线晦暗,姜云婵只能依稀辨别出谢晋的轮廓。
她被这庞然大物推到了墙角,腰间被什么寒凉坚硬的物件抵着,血腥味从身后弥散开来。
谢晋猛地扯下墙上的红绸,满墙的大红喜字和同心结一道应声而落。
其后挂满了皮鞭、烛台、匕首、弯刀,血迹斑斑。
姜云依稀想起许多个夜里,从晚香堂传来的女子期期艾艾的哭声。
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姑娘,她们死灰般的脸一一浮现在姜云婵眼前。
谢晋哪里是娶妻纳妾?分明就是打着这样的幌子,以凌虐女子为乐。
姜云婵瑟瑟发抖,试图挣脱。
谢晋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另一手持着烛台细细照着姜云婵脸上的伤疤,“乖乖听话,否则你的淮郎会替你受罪,嗯?”
谢晋虎口一收,姜云婵的呼吸被掐断了,手脚渐渐发软耷拉下来,再没了力气。
谢晋满意地扯了扯唇,又取过墙上的毛笔,沾染她脸颊的血迹,笔尖打了个旋。
“听闻以美人皮做纸,画出的避火图最是生动旖旎,我还没见过呢。”谢晋的毛笔沿着姜云婵的下巴轻轻划过,商量道:“表妹最是菩萨心肠,不如赏我一块皮罢,我自有……重谢。”
阴森森的话如炼狱里的阴风,丝丝缕缕飘荡在这逼仄的房间里。
姜云婵汗毛倒竖,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扑面而来。
这恐惧,竟与那噩梦十分相似。
莫非梦里以她的后背为纸作心经的人是谢晋?
梦若为真,将来他还会囚禁她,无止境的索取,无休止地占有她身体的每一寸……
梦与现实交织,双重的恐惧碾压着姜云婵,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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