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温仪之心神恍惚之下,事情谈不出结果,温容渐渐有点失去耐心了,语气变得生硬,也不再向他讲场面上的话,转而质问似的说了一句:“身为一家之主,你觉得在这时分,还夜里喝得烂醉合适么?”
温仪之跟温容两个是同辈,温容于他算是长兄,这样管教也是应当的。
听了这一句,温仪之勉强回了回神,心里讶异他如何知道昨夜他饮酒,但仍恭顺垂了垂首:“臣弟知错。”
其实温容觉得他做得更不合适的事,是乘着酒意抱了苏倾,只是不能说出口,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站起,说了句“我们改日再议”便带着苏倾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巧花眠向这边走过来,见了两人,头深深地垂下去问了声好,就步子有些不利索地向屋内走过去了。温容看了几眼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转过脸来却看见苏倾一脸震惊,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
“她、她竟然真的喜欢温仪之!”苏倾原先还觉得自己昨夜想多了,花眠只是为了维护自家小姐才不想让别的女人碰他,没想到昨夜她竟然大胆到趁着温仪之酒后不清醒勾引他,怪不得他今天会是那副模样。
“你怎么知道?”温容摸不着头脑。
“昨天晚上我们走了之后,他们两个……”苏倾一脸惊讶地说道。她眼睛尖,刚才分明看见她脖子上的吻痕,还有她走路不太正常的姿势——用膝盖想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温容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心想这丫头怎么对这种事都说得这么坦然,皱眉说了声:“不许胡说。”
“我没胡说!”苏倾歪了歪头,“她这么迟才过来,而且脖子上有痕迹,还有她走路……”
“够了,”温容止住她的话,觉得有点尴尬,心里想她怎么什么都懂,无奈道:“这个温仪之也真是太不知节制,这时候还此般放纵。”
“肯定是花眠勾引他的,”苏倾撇了撇唇角为温仪之辩解,“虽然喝一点酒确实可能让人情迷意乱,可他醉成那样子,要是不受到故意的刺激,根本不可能有‘性趣’嘛。”
温容这时候是真的觉得窘迫了,心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心说都是谁教的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她说这些都一点羞耻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缄口,将目光移到了别处去。
“你不相信?”苏倾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她说的,有点不服气,追着他道,“你想想啊,你以前去青楼的时候……”
“我相信,我相信。”温容赶忙出言阻挡她继续说下去,免得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苏倾想古代人原来真的这么不开放,她说得已经够委婉了!见他还是敷衍的样子,无奈地摊了摊手,说:“不管你信不信,等到花眠被纳为侍妾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温容只是抿着嘴唇以沉默来掩饰尴尬。
过了几天,花眠果不其然被纳为了侍妾。苏倾有些感怀地想,那天晚上温仪之神志不清的,把她都错认了一次,恐怕就算和花眠在床上,脑子里想的也不知道是谁,可花眠这丫头也真是傻,心里明知这一点还要这样糟蹋自己。
转而又想,卑微地爱上一个不可接近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留住他的机会,如果是她,她会怎样选择呢?有些人真的爱得连自己的尊严都没有了。
她想她未必得到了快乐,但也未必是痛苦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们对许多事情太痴迷,以至于甚至忘了自己,所以有时明明得不偿失,反而觉得满足。可是这样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这一生,该有多辛苦?
这件事并不被整个温府上下看好。真不屑也好,嫉妒也罢,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她的坏话。但苏倾觉得她虽然可能做错了事,并不至于受这样大的委屈,她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罢了,而且并没有做得多过分,这里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她根本不妨碍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去安慰她几句,冯云就飞鸽传来了消息,说是在越郡边界找到了李秋痕,可她不肯回来,好不容易强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到了江城,她却死都不肯再向前,拿自己的剑抵着脖子,说如若再敢让她走,她便自刎。
一干人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来信请示。
两人拿到书信,却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看来这个李秋痕是宁愿玉石俱焚,都不愿成全温仪之与陆兮这一次,现下她真有了宁死不从的意思,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苏倾去找温仪之告诉他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她十分期待他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石桌前执笔对着一张白纸。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忽然陷入了沉思,很久没有动过。墨顺着笔毫在纸上洇出一片浓黑,清瘦的白衣男子身后是一树繁花,明艳的颜色更显出他苍白。自从那夜之后,他似乎更加哀愁,那种本隐在眉眼间的忧郁此刻已经张扬地蔓延到了他整张脸,整具身子。现在他站在石桌前,形容憔悴,眼神恍惚,修长的手指执着笔,却迟迟不曾落下,仿佛陷入了极深的迷惘中,动弹不得。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静而转身又回到了温容院子里,怏怏走到他身前恳求:“我想去见见李秋痕,你……能带我去么?”
面对她期待的神情,温容哪有拒绝的办法。
*
踏出温府的那一刻,苏倾实际上也是想自立自强的,毕竟人家两匹上好的马都备好了。但是越往马跟前走,她就越想再用上次的方法无耻地爬上温公子的白马。温容估计也发现了这一点,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挪步,眼睛还一力地往自己方向瞟,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苏倾边走边扭着手腕儿,刚抬头就看见温容在马上一脸了然地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被发现,抿唇想争口气算了,大步走到自己马前想赶紧上去,就听见那边一声:“到我马上来吧。”
“什么?”苏倾有点受宠若惊。
“没什么,”温容故意作势要起步,不紧不慢说了句,“走吧。”
苏倾赶紧跑过去:“你、你说要带我的!”
温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终于伸出手:“听清楚了还问?”
苏倾已经很久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这样好看的笑意,一时间有些恍神,直到上了马还傻傻的,心跳得很快,在痴呆状态下听见身后惯常一句“坐好了?”,却没有回答,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说了一句:“温容,我问你……”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
“问我什么?”温容竟莫名有些紧张与期待。
苏倾回头看着他。两人距离很近,近得呼吸交缠。他照样俊秀的脸上有着不常出现的不自然神情。他看着她的眼神如此真实,却让她忽然没了把话问出口的勇气。
她猛地转过头去:“没、没什么。”
温容愣了愣,终究没再追问,只是目光在面前的人身上停了片刻,开始策马前进,将些微的失望发泄在马背的颠簸上。
一路尘土飞扬,两边景色后退着在眼角融成一片,苏倾有些懊丧地垂下了头。
——温容,我问你,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动心?
第四十六章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2)
城离襄阳府并不远,而且未郡比其他地方都繁华很多的缘故,路都四通八达的十分好走,几乎一路顺畅,本来放在其他地方可能要走两天的路程,竟然只走到晚上就到了。苏倾自己急着要见李秋痕,连饭都没有吃,一到了冯云信上讲的安置李秋痕的客栈之后,就急忙下马去敲门。
这时辰客栈早都已经打烊,苏倾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睡眼朦胧的小二打开了门,瞧见两人,有些不满地嘟囔几句,不情不愿开口:“我们已经打烊了!”
“不好意思,”苏倾抱歉地笑了笑,“我们是来找人的!”
小二还是不悦:“这么晚了,找什么……”,却在看见温容拿出手的银子时睡意顿消,一脸色瞬间变得谄媚:“敢问公子所寻何人?”
温容将缰绳与银子一同交入他手中:“人我们自己进去寻,你将马安置好,”他带着苏倾向进走,顿了顿,又道,“做些饭菜上来,劳烦。”
小二连声应着,去为两人准备饭菜去了,温容便随手拿起桌上的烛灯:“走吧。”
苏倾向四周看了看,除了灯光所及的一小片,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来摆设,只能勉强看到桌子跟柜台那边的楼梯。蜡烛并不是很亮,温容将光源几乎都放到了她这边来,苏倾就向他身边靠了靠,挽着他手臂走,免得两人看不清楚路。
才走了几步,听见下面动静的冯云就从楼上迎了下来,见到两人姿势略微惊了一下,但是还是很有素质地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咳了咳:“公子,九里香就在上面。”想了想,默默将自己手中想交给两人的烛台收了回去,自己一手拿一个烛台转身带路。
温容暗想冯云也太过机灵了些,当真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与她接近,就没说什么,继续任她挽着他前行。
而苏倾脑子里当然没像这些不开放的古代人一样挽个手臂都想那么多,只顾着向前走,心里想着,要再见到那个一身仙气的女人了,到底该怎么说才能劝服她回去成全温容跟陆兮?她竟然以死相逼,那样烈的性子,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听她说……而她与温仪之之间,又发生过什么呢?
上了楼,冯云将两人带到了预备好的屋子里,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通,大概讲清了事情的始末:自己跟一群暗卫找到了李秋痕,要她回去,她不从,不得不将她绑起来强行向回带,结果走到这里不经意中了她的迷药,差点给她逃脱,幸而他们人多势众,才将她围在了屋子里。但是她这回没给他们再绑她的机会,将剑抵着自己脖子,说谁敢近身她就自杀,一时间大家相持不下,都没了办法。
苏倾大概能想到当时状况,坐在凳子上听完他讲的话,叹了口气,道:“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瞧瞧她。”
却被温容按在了座位上:“不许去,先用过饭再说。”
冯云偷偷看了几眼自己主子,心里琢磨怎么这几天不见,他又对这个苏姑娘有了不同?难道那次他抛下她在西弗门也不是真心的?暗卫之间赌局是苏姑娘能不能让公子动心,看来他押对了,上次输的一定可以翻本儿。
这边苏倾虽然还饿着肚子,但其实一刻也不想等,可温容说了不许,她也只好托着下巴答了声“哦”,陪他等着饭菜上来,又吃了他夹给自己的好多菜,直到饱得不行,温容才停下来,听她哀求似的说:“现在我可以去看她了吧?”
温容无奈地皱了皱眉,本想说她不睡,可李秋痕不一定醒着,但心里清楚她不早见到她肯定不会安心,只好点头:“你自己小心些,一有什么就叫我,听到没有?”九里香的那把毒剑可不是吃素的。
“知道了!”苏倾重重地点了点头,再对他笑一下,急急忙忙地出门向隔壁去了。
温容目光一直送她出门,转回来时正撞上冯云含笑神情,脸色阴了阴:“你笑什么?”
冯云自然是在高兴自己翻转了赌局,他发誓自己一点都没有嘲笑昱公子对这个女人如此上心的意思!看自己被发现,抿着唇低下了头:“属下不敢。”
“苏倾是司徒瑾的女人,他如今去为我办事,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温容开口,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
冯云听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幽幽地答了声“哦。”
*
苏倾推开门,正看见那个一身清冷的女子手中执着剑,面朝被封住的窗,盘腿背对着她坐在地下。听见身后的响动,她也并没有回头,甚至动也没有动。
她仍旧穿着那身墨色长衣,头上的帷帽也不曾摘下,背脊挺得端端正正,似乎毫无屈服的可能。
苏倾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试探地叫了句:“李姑娘?”
听见这声,李秋痕总算转了转脖子,透过面前轻纱将她看了一会,似乎认出了她是谁,却并未说话。而苏倾看她醒着,就坐了下来向她跟前凑了凑:“我们见过的,你还认得我,对吧?”
李秋痕依旧沉默,突然咳嗽了几声,背略略地弓了些,有些不支的模样。
“你还好吧?”苏倾伸手给她拍了拍背,又道,“你托我给温容的那个木雕,我已经给他了。”
听到木雕,李秋痕才有了搭理她的念头,把头转过来:“你亲手将它交到他手中的?”
“是,”苏倾连忙点头,“我是看着他收起的。”
李秋痕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叹了一声,却终究又缄了口。两人无言看着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一会儿,苏倾斟酌着如何开口之时,却听她又说了一句:“你若也是来劝我回去救陆兮的,尽可不用开口了。”
还没说就被拒绝,苏倾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垂首半晌,轻声说:“其实,你的心思我能理解,要是我,我也不一定愿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跟别的人成亲,但是……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不是不应该看着他伤心么?”
听着她不说话,苏倾也觉得这句话有些残忍,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知道么,其实我那时奔着温仪之去的时候,是以为他是我喜欢的人,那时我是体会过你的心境的。我以为他要娶别的女人,那时候,我夜里都睡不好,就算睡着了,也时常在半夜突然惊醒,”苏倾垂了垂眼睛,又转头看了她一眼,“其实你比我潇洒多了,我根本想不出我离开他的样子,你却能这样离他而去。不过你既然决定走了,不就是决定要放下?既然要放下,何不更彻底一些,这样成全一次,日后他想起你,也总是潇洒的,是不是?”
李秋痕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扬了扬,却依旧没有开口。苏倾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觉得此刻这一圈轻纱摇得苍凉,她心中也不知有多少挣扎。她有些心疼她,沉默了半晌,不得不说出最后的杀手锏——
“温仪之说了,若陆兮能醒来,他就投靠公子昱,在这场变乱中保身,”她认真地看着她,“若是陆兮不醒,他不与温均昱为伍,下场如何,你想必清楚吧。”这是温仪之用生命下的赌注,她相信她不会听到这个都无动于衷。
这句话果然有了效果,李秋痕想了想,猛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苏倾一脸凝重地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见状,她忽然又剧烈地咳了起来,手连剑都握不住了。苏倾给她拍了好一会儿才平息,却看见她帷帽上的纱布竟染上了血,惊讶地直起身子变成跪姿,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你没事吧?!”她明明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医者,怎么会让自己病成这样?
李秋痕不回答她,只是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扬头:“他此番,可还有回旋余地?”
苏倾这时候哪还敢刺激她,犹犹豫豫不敢回答,手却被抓得生疼,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李秋痕的声音虚弱中带着慌乱,丝毫没有了方才淡然的样子,让苏倾疑惑不已——她还以为她真的是清冷至极的性子,没想到也会有这样惶然的时刻,可是她只要答应回去救陆兮,一切不就解决了么?为什么她会这样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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