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今天死在我剑下的那个人很像你。”
苏倾娇躯一震。这是暗示么……她吞了口口水,不敢说话,埋头干活。
“他最像你的是,明明与我不相上下,却还是让我杀了他。”过了半晌他又轻声说了一句,“这样的人,也配称杀手。”
苏倾还是不敢说话,心想楚小凤可能没有传言中那么厉害,还有人能和他打平。她抿着嘴唇把为他把洗澡水放好,看他并没有动那杯下过药的水,试水温的同时把剩下的迷药加进洗澡水里去。
“好了。”苏倾粗着声音,小心翼翼说了这么一句。
楚小凤抬眼,缓慢走了过来,边走边随意褪下了自己的衣服,到苏倾跟前的时候已经一丝不挂。
苏倾当然没心情欣赏他身上的肌肉和某个部位,心里只想,敢在陌生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这个人是有多自信?也就是碰上她这个功夫不怎么样的,要是司徒瑾或者温容,他肯定死得很惨。可是很可惜即便他脱光她也没信心制服他,还只能用卑鄙的迷药来达到目的。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楚小凤进了浴桶,悬着的心才落地。
这个楚小凤仿佛没有心机的样子,苏倾心里想,也可能他只是累了。在亲手扼杀掉一条生命之后,难免有些恍惚,所以就失去了应有的警惕。这个人年纪出乎意料的轻,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左右,可是也已经杀了十年的人,却完全没有她脑子里他该有的冷酷残暴。一个这样的人,真的能独身突破重围取得尹赫的性命?她有些不敢相信。
楚小凤静静靠在浴桶壁上。苏倾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和一个裸男这样共处实在有点不妥,就默默退了几步,把白纱拉上。
“你若是敢出这间屋子,就是死路一条。”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却能让你清清楚楚感到其中包含的威胁。这种震慑力,才真正使苏倾知道“天下第一杀手”的盛名不是虚得。
“我不出去。”苏倾答了一句。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已经进了这种最名贵的迷药的包围圈,她怕他什么?
风拂过素净的白纱,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这副场景倒有些梦幻。楚小凤的声音又透过那层轻纱传过来:“华音,只等五日,我就解脱了。”
五日后是五月十七。正是他和陶薄相约逍遥山庄的日子。为什么他会在那天“解脱”?他好像让苏倾在扮演着某个角色,这个角色是个叫“华音”的十四岁少年,可这个华音又是什么身份?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但听他前面说的话,好像他又杀了他?这还真是纠结。苏倾心里分析,这个楚小凤多半有精神病。
还没把事情理顺,就听见低沉浑厚的身影贴着耳畔响起,让她不由一个激灵转过身去,身子险些与楚小凤贴住。
“华音,我已涤净身上鲜血,这下,你该准我靠近你了吧?”男子的声音极尽魅惑,让苏倾耳根红了一片。
他还是未着寸缕,就那样堂堂正正站在她身前,脸上神情有些僵硬,却应该是他能达到的最温柔的地步,而眼神的飘忽显示出他意识的迷离,应该是迷药的效果。此刻他见苏倾面红耳赤地呆住,俯身,咬了她的耳垂。
苏倾这回真的是僵住了,第一反应是自己根本没什么长相还能让这个帅哥见色起意?第二反应是……不对,她扮的是男装啊!感受着颈间的热气,苏倾睁大眼睛,想,原来楚小凤是个断袖,而且他要十四岁少年的用处,估计和她先前以为他是女人时想的差不多。
这个世界真是太龌龊了。苏倾微皱眉感叹,也不动,顺手托住面前男子越来越沉重的身子,任他亲吻她耳垂脖颈,不到三分钟,楚小凤就逐渐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苏倾没想到得手这么顺利,小心翼翼把靠在她身上的裸男搬到床上,想了想又给他穿上衣服免得人家发现他以后说自己先奸后杀,然后走到门边找到了他那把染血的宝剑,像个真正的女侠一样,将剑刃对准了他的心脏。
苏倾当然要杀楚小凤,他们来这一趟的目标就是杀楚小凤除掉尹府的祸患,可是她比画了半天,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动手。这个楚小凤大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不仅杀了那么多人,还残害无辜少年,但是他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应该是个这样脆弱苍白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地信任她而就被放倒?而且,他始终没有变态杀手那种凶残,反倒像个忧伤的小文青……最重要的是,苏倾虽然打人打得不少,但其实很少真的伤到人家,现在突然要她杀人,她哪来这个胆子?
苏倾换了无数种姿势,剑尖还是一点都没有埋进楚小凤的身体里。那人在榻上睡得十分香甜,倒是她自己急得满头大汗。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天都已经黑了,楚小凤还是毫发无损,而苏倾却已经筋疲力尽。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只能把那把沉甸甸的剑扔到一边,又寻了绳子把楚小凤捆上。托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刚刚犯困,就看见他长睫颤了几下,缓缓地睁了开来。
苏倾倒抽了口冷气,把剑又握回手里,倦意全无地看向他。
楚小凤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瞧了眼自己身上的绳子,眼神变得轻蔑。他药劲儿还没有过去,武器也在他人手里,可是大概在生死之间走了太多遭,对于这些没有半点恐惧。只是想,这一天来得有些早,他原本抱了必死之心接受他最后一个纪华音,才放下警惕,没想到这个少年看似温驯,却暗藏歹意。
可是他终究是愚蠢懦弱,不敢对他下手。楚小凤狭长的眼似乎是这张冰冷的脸上唯一能展露出情绪的地方,就显得格外清亮好看。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里盛着的是不屑:“你不敢杀我。”
“我……”苏倾想抱着剑示个威什么的,又无力地垂下手,“好吧我不敢。”
“你不杀我,就是要你自己死。”楚小凤又说了一句。
你还来劲了是吧?苏倾听了这句威胁有些气,把剑尖朝他指了指:“我告诉你,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谁能杀谁是一定的事,我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一剑结果了你!”
“哦?”楚小凤没有听过这样的威胁语气,恍惚答了一句,又看向上空,半晌又开口,“你不要杀我,五月十七未到,我还不能死。”
苏倾听了这句话,心想这难道是服软?可是话里一点感情都没有是怎么回事?她把剑松了松,更觉得这个叫楚小凤的杀手是个文艺青年,否则怎么会有这种四十五度望天的忧伤神情。苏倾纠结地看了他几眼,觉得对这个人的好奇压过了一切,便斟酌着说:“好,我现在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楚小凤不回答,算是默许。
“华音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楚小凤转眼瞧了瞧她,声音里依旧没有波澜:“说不清。”
“好吧,”苏倾撇撇唇角,问,“那你五月十七到底要做什么?”
“杀陶薄。”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
他竟然要杀了自己的师父?苏倾想这可能真的是个嗜血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杀了华音,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声音淡漠却笃定,似乎在叙述一个已融入自己骨血的定理。
苏倾在脑子里默默整理了一下思绪,疑惑问:“那个华音……不是你杀的吗?”
“我也会死,只是死前,要先杀了逼我杀他的人。”
这个人果然是个杀手,脑子里好像就只有打杀、复仇,死之类的事。可是那句冷冷的“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还是给了苏倾一种奇异的感觉,想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爱的方式,譬如苏倾就会为了不让温容涉险傻傻跑到这里来,再譬如世界里只有刀光剑影的杀手,不会温柔对自己爱人说一句甜言蜜语,却为他将复仇的定义揉进骨血。
“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苏倾回想着这一句话,莫名心疼,似乎有了共通的地方,距离都拉进了许多:“陶薄为什么要逼死华音?你又为什么非要在五月十七杀陶薄?”她突然很想知道这段故事。
楚小凤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做出讲一个很长的故事的铺陈:“飞红尽的弟子,都是从出生起就被搜罗来的孤儿,我是个例外。我六岁的时候家里被灭了门,被路过的纪华音拾起收入飞红尽,那日是五月十七。”
他顿了顿,继续将自己一生寥寥几笔带过:“飞红尽训练弟子的规矩,是两个杀手双双培养,这样所有的人除了和自己一组那人,不会与其他杀手相识。既然是纪华音发现我,并请求师父收留,我就和他一同练功直至十四岁学成出师,整整八年。没想到走出飞红尽的仪式,竟是要我们二人相杀,生者入江湖。
我杀了纪华音。
我知道按规矩十年之后陶薄会重召我入师门,所以我等了十年,只等五月十七这一天,得见陶薄,取他性命。”
没有一点隐瞒,这些话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楚小凤神色淡漠,没有赘述,也省略了许多许多,几句话勾勒出一片苍凉时光。
飞红尽是最残忍而严密的组织,甚至置身其中的人都不能探透它所有的神秘。它培植出一个个顶尖的杀手,他们的无情,用唯一同伴的鲜血来祭。而后放逐出师门,十年为期,他们一开始的悲伤也好,愤怒也好,都被逐渐涌过来的荣耀与财富磨灭,然后飞红尽再仔细将感激的他们重新收入门下。
只有一个人不同。楚小凤,十年,他拥有了很多,却不屑于此。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被独留人世的这个人,多少漫长夜晚,望着身下被献来的少年,缠绵过后的空虚中,只有扭曲的沉痛与恨意一寸寸沉淀,让他想,“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
一旦杀手有了感情,便会成为飞红尽的灾难。
苏倾没有在他的话里听出多少抒情。但是已经被他这浴血而行的一生,以及和那个叫“纪华音”的男子之间的情意所动,喉咙哽哽的,仿佛看见十四岁的纪华音死在这个人剑下那一刻,少年眼睛里的苍茫跟无措。
这样一个人。苏倾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才好,只觉得命运弄人,那个陶薄死一万次都抵不上他将两个相爱的人这样拆开的罪过。当年的纪华音,应该也是爱他的罢,楚小凤那句“他最像你的是,明明与我不相上下,却还是让我杀了他。”,现在想起来竟是这样难过。
苏倾从来没有听过一段这样惨烈的爱情,怔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嗓子里挤出生涩一句:“我懂你的,也希望你一定要去杀了陶薄这个坏人,最好飞红尽这个门派也都灭掉,可是我也有一个心爱的人,他为了尹府的事来阻挡你,你如果不答应我不伤害他,我还是只能杀了你,你懂吗?”
楚小凤没有答话,合上了眼睛。
苏倾抓着剑,再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对他。到底是放他复仇为温容、司徒瑾,尹府都带来麻烦,还是在他药劲过去之前杀了他保护温容,却使陶薄得不到应有的报应?这仿佛是她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选择。
苏倾懊恼地想,原本以为这个楚小凤是个坚不可摧的传说,没想到在感情羁绊之下是个这样脆弱的人,以至于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拿下,可这样,真的好吗?
夜色沉重,白纱微摇。楚小凤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了,完全将生死交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苏倾下不了手。
第十六章 英雄救美
清晨,不知道是谁推开的门,将血腥气瞬间从这座豪华的宅子里释放出来,片刻的呆愣,尖叫,瞬时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楚家上下九十三口人,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鲜血流了一地,伏尸四散,死状各异。
楚府院落最隐秘的地方,刀痕累累的大树下,两个六岁的男孩相互对峙,手中都拿着比自己身子等长的一柄剑抵在对方脖颈上,脸上皆有疲态,却谁也不敢妄动。从黑夜到天亮,他们已这样站了两个时辰。
听见外面传来的一声尖叫,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又开口:“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是偷偷跟着外出执行任务的人逃出飞红尽的,他们是杀手,我可不是!你再不放我走,我被抓回去了,你也会被像你家其他人那样杀死!”
于是另一个眼眶猩红的孩子又将自己的眼泪向回忍了忍,声音沙哑低沉不似孩童:“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我要和你一同去当杀手,为我楚家报仇!”
“那里很恐怖,你会后悔的!”小小的纪华音攥紧了剑柄,清澈的眸子有惊惧,“杀人才不是简单的事!”
楚凤戈不言语,抿紧了嘴唇,瞳仁乌黑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牙齿咬得咯咯响,神色是超越了年纪的坚毅。亲眼目睹自己家人被残忍杀死这件事,已经让这个孩子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
良久,纪华音终于皱眉扔下剑,无奈地瞪着面前的人,又低声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楚小凤总是梦到年幼的纪华音的这一句“你会后悔的。”它像是一句诅咒,将两人命运在今后的岁月里紧紧相连,又注定了悲凉的结局。
梦再也继续不下去,楚小凤渐渐苏醒过来,果不其然看见一双熬红了的眼睛。他还抱着剑,不敢动手。楚小凤的眸子里又有了轻蔑,试着运功,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苏倾一夜未眠,看见楚小凤再次睁开眼睛,心里一阵紧张,但又瞧见他身上的绳子,略略安下心,深吸一口气:“在我想出办法之前,你就在这待着。”
虽然深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但是,想了一夜,她都还是狠不下心,现在他醒来,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楚小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低沉声音响起来:“我说过,你不杀我,就是要你自己死。”
苏倾立马就感到了危险,站起来举剑却已来不及,这个男人身上不知道有多大的力量,竟然生生将绳子挣断跳下床来。她拿着剑在身前挥舞试图挡住他靠近,却被他腾空踢了手腕,长剑瞬时脱手而出飞了出去。
苏倾这时候才知道后悔,她终归是个感性的生物,听了他的凄凉故事,就忘了他是个怎样可怕的存在。而且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有秘密的人突然对她毫无保留,便是肯定,他们中间一定有一个人要死。
感到武器脱手,苏倾心一横,索性冲上去和他打起来,自己的空手道也不是白学的,她心里有种被辜负的生气,心想他果然是个冷血的人,即便有柔软的一面,也只是给那纪华音一个人的,世界上其他的人命,于他而言都如草芥罢了,而昨夜她竟然下不了手。
楚小凤和她过了几招,由于手上没有东西,又一时间摸不清楚她奇怪的套路,还没有占到上风,但是只过了几分钟,他看清了她的拳脚方法,对应着出招,才几下,就让苏倾毫无反击之力。
这个天下第一杀手可不是吃素的。苏倾逐渐落了下风,被他按在墙上,吓得瑟瑟发抖,绝望地想他一定会扭断自己的脖子,没想到他却用一只手制住她双手,另一只手扳住她下巴吻上来。
苏倾这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逃生的办法,心一横不再粗着嗓子,用自己的声音叫出来:“楚小凤,我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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