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嫂了然地笑了一声,道:“好,好,你可好好考虑着。”便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向外走,“走,嫂嫂带你去你歇息的客房,这里房舍鄙陋,你可莫要嫌弃。”
“怎么会?”苏倾还是因为她过分的热情有些不舒服,转头看桌子上的残羹剩饭,道,“但我还是帮你收拾收拾……”
“你是客人,怎么能叫你做这些?”赵嫂在她没说完的时候就出言打断,又调笑,“让应郎中知道了可要心疼的。”
苏倾一时尴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讪讪地点头,跟着她到他们家唯一的客房里去。
这房间不大,却很是整洁,东西也都一应俱全,一个床,一个茶几,两个凳子,还有刚加的火炉,很是暖和。此时已经入了夜,赵嫂便最后交待了她几句,叫她千万不要客气,直到苏倾点头点得累了,才说了声“好好歇息吧”,走出了屋子。
看着她走出门,苏倾松了一口气,心想在这样热情的人家里倒还真有些不适应。终于得以一个人清净,一下子就觉得累得不行。她上了床,拿出揣在身上的药开始给自己涂抹,心忖幸好没有告诉赵嫂自己有伤,不然不知道她要怎样夸张。
应辰的药很有效,才这么几天,她身上的伤就已经好得差不多。苏倾边上药边想,温柔体贴,善良,淡泊名利,这个应大哥还真是个好男人。
却又想起那个浑身是伤自称是自己丈夫的人。苏倾皱眉叹了口气,心绪纷杂地吹了灯躺下来,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了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世倾歌(2)
苏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第二日清早就醒来,再也睡不着,起来收拾了床铺,想出去打些热水洗漱。推门就见昨日见到的赵家的儿子在门口候着,两个小耳朵冻得通红。她吃了一惊,刚想要问问他怎么这样站着,却见他拱手问了声“苏姨好”,就转身叫着“苏姨起来了”向厨房跑去。
厨房的门很快打开了,赵嫂笑眯眯地将小儿子抱了抱给块糖吃,就引颈向这边瞧:“苏姑娘醒了?你稍候,我这就送热水过来。”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苏倾连忙摆手,可说话间她已经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上有了乘着热水与毛巾的脸盆。苏倾赶紧走过去接,无奈赵嫂躲过,只自己端着向客房去,问:“昨夜睡得可好?”
苏倾只好与她并行,答道:“好极了。”
“那就好,”赵嫂满意地笑了笑,道,“汤羹都已做好,只等你起来将最后几道易熟的菜下锅呢。”
所以才会遣自家小儿子在她门口候着吧。想起他冻得通红的耳朵,苏倾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嫂嫂应该叫我起来呀。”
“不碍事不碍事,”赵嫂将脸盆放在桌上便于她洗漱,别了别袖子,道,“年轻人,多歇息歇息才有精力嘛。”说罢,她又作势要去厨房忙碌:“饿了吧?待你洗漱完毕,饭也便做好了。”
“辛苦嫂嫂了。”苏倾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才好,只能说了这么一句。
“哪里的话?待到你嫁了应郎中……”赵嫂下意识地这样答道,又停住,掩唇笑了笑,道,“瞧我,总是这样说,该招你烦了。”
苏倾无奈摇头笑笑,于是赵嫂最后意味深长瞧她一眼,走出了门去。
苏倾瞧着她走,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伸进温度适宜的水中。
这一顿饭照样丰盛,还依着苏倾昨天的喜好做了许多调整。饭桌上,赵嫂照样热情地对她说着说那,一个劲地夸应辰好,看来真的是十分想撮合他们两个。苏倾听得有些厌,但是人家盛情难却,也不好说什么。赵大哥倒是十分稳重的模样,没有对她与应辰的事多说,只是谈了谈当今的局势。
说是前几日,就在离此不远的云阳应该有一场大战,最终不知什么原因却没能打得起来,只是未郡那边的军队撤了去,兵分几路退出很远,时局一时混乱。如今什么猜测都有,但是说得最多的还是唐将军的事。说是天下第一女将在大战关头前突然醒悟,不愿再与未郡叛军盟合敌对天子之师,未郡这边经了此番变故,再不敢与王师较量,撤出不知多少地,如今到处兵马混杂,连哪家的兵士都辨不清,所有的事都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这边是小地方,镇民也揣测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次蹊跷。
苏倾静静地听,问了些这场战争从前的发展,在心中将事情脉络理了理,问:“战争会影响到白颍么?”
“虽说这里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赵大哥想了想,道,“也是争镇外的苍龙口罢了,若非那种残暴至极的军队,一般都不会蓄意伤害百姓。”
“那就好。”只要影响不到自己就好,听应辰说她做饭很好吃,可以找个厨娘的工作做做,等到战争结束了,天下太平之后,应该不愁吃穿。
这样在古代的写意的生活,也很好。
苏倾想着,目光撞上桌子对面小男孩儿好奇的目光,那种干净的神采实在已经很久未曾见过。简简单单的,多好,她对着他笑了笑,又将目光投向门外清和的日光去,眯起了眼睛。
*
时至午后,有人敲响了赵家的门。
苏倾正坐在院子里同被应辰救下的小男孩聊天,这小子被他娘教的好,三句不离“恩公”。她觉得有趣,就一直逗着他取乐,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赵家夫妇此刻正在屋子忙着打扫,苏倾摸了摸他的头,自己起来向门口方向走去。
打开门,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这个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妥帖,丝毫看不出昨日的狼狈模样,他此刻正身着一件纯白色的披风,内里是青色镶锦缎的一件深衣,墨色长发上簪一温润羊脂玉,脸色尚带了些憔悴,却不妨碍那份楚楚气度。本来多为大将穿着的披风,与一件书生气十足的青衣搭配竟不显奇怪,反使这个相貌俊俏的人显得器宇不凡。
可是干净如斯的打扮,却依旧不能挽回苏倾对他的厌恶之感。她叹了口气,冷冷道:“你来了。”
温容心跳慢不下来,几乎要冲破胸腔那层隔膜一般。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虽然已经从应辰口中知道她失去记忆,但喜悦也丝毫没有减少。他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道:“阿倾,我来了。”
“温……均昱,”面前的人声音却依旧不含一丝感情,扬眉问,“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应该下跪么?”
早有准备。他掩饰好了心中的酸楚,尽可能温柔地向她笑:“唤我温容,阿倾,你我从来都无需拘礼。”他将手中的青黛递给她,道,“这是你的剑,拿着它。”
苏倾只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剑,没有伸手去接,道:“我不想要。”她转头看了眼身后,果不其然瞧见出来查看情况的赵家夫妇,忙偏头对他道,“带我离开这里。”她没办法再消受这家人的热情了。
温容手僵在半空一时尴尬,转瞬却又收去了眼中的失望,道:“好,我们这就走。”
赵家夫妇很快就到了跟前,苏倾这才换上笑容,率先朝他们道:“赵大哥,嫂嫂,有熟人来接我,我就不在此打扰了,谢谢你们这两日的照顾。”
两个人显然都有些惊讶,对视一眼,又瞧了眼彬彬有礼地对着他们颔首微笑的那人,道:“这是……”
“家乡人。”苏倾随口说道。温容也没有否认。
闻言,赵嫂有些失落道:“姑娘要往哪里去?”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苏倾握了握她的手。这句“放心”让赵嫂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那我就宽心了。”赵大哥也宽厚地笑道:“姑娘日后要常来我家……不若这位兄台先进来用点茶再走?”
“谢过仁兄好意,”温容因为两个女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指心中有些不安,这时候急着要带她走,也就推辞道,“只是在下还有急事要办。”
“我们下次再来。”苏倾最后点了点头,与他们互道告辞,和温容一起并肩向前走去了。
离开赵家,苏倾顿觉松了口气,表情也又换回冷漠,抬眼瞧他:“找家客栈吧,我们谈谈。”她知道他会找到她,也知道必须要和他交流一下把问题解决掉。
温容瞧着她这般神情语气,心中已经冰凉。她是当真不记得他了,并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对他究竟有多么失望,才要绝情到连回忆都不要。这般窒息般酸涩中又想,是他自己将她逼上了绝路,而今所有的苦果,都是他应得的……只要她还在。
“好。”他扬唇笑。她说的一切他都依着。
两人找到一家客栈坐下来。此刻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大厅也只他们两个。苏倾自顾自要了一壶茶,小二为两人倒满茶盏,便略带不满地暗示了句快要打烊的话,转身懒懒走开了。
二人相对,苏倾没有等他开口,率先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就是那个传说中你将来的王妃顾倾?”
温容对她这句话并不意外。她总是聪明的,何况这些事只消打听打听罢了。他点头,又补充道:“王后。”
苏倾笑了一声,眼底分明有不屑,冷冷道:“也是,那个唐将军叛变,你没有王后可以娶,想起来找我。”结合从赵家夫妇口中听来的东西,事情应是如此。
“不是这样。”闻言,温容觉得心中一紧,下意识就出口否认,可还没等他解释,她就一个手势止住他的话,道:“是不是不重要了,况且我现在对过去一无所知,你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有什么意义?”
温容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身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他看着她冷然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正如她所言,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他眼睛暗了暗,只道:“阿倾,和我走,往后你会明白一切。”
“若我不想呢?”苏倾抬眼,试探着他的底线。
温容不知如何劝服这个带着陌生的人。这才觉得无力,原来人如此脆弱,只一剂药竟能将一切都轻易抹去。他顿了顿,又笃定道:“阿倾,你应当嫁我,你若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可以等,等到你心甘情愿。”
“那若是我很确定我绝不会想嫁给你,你会放弃么?”苏倾毫不犹豫地问他。
“我们有婚约。”温容直视着她的眼睛。
苏倾想了想,有些不耐烦地问:“我跟你圆房了么?”
温容因为她这样直白的一句僵了僵,确定她真的是在问这个后,犹豫一会儿终于咬牙想要说谎:“圆……”
“没有。”苏倾却直接出言打断他。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一定没有。她看着他,说道:“既然没有,那婚约取消还来得及。”
温容抿唇,问:“你就这样不想嫁我?”
“我不会嫁给一个你这样的人。”苏倾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他勉强扬了扬唇角,平稳声音道:“我是怎样的人?”
“不提过去,只说既定事实,这样公平吧?第一你让我坠下山崖这事是真的,不管因为什么,你没能保护得了我,你无能;第二,现在战况危急,你没有在军中运筹帷幄解决困境,反而缠着我不放,你不负责任;第三,鉴于前两点,你很快就要兵败当一个亡国之君,你前途黯淡;第四,即便你不会成为亡国之君,即便你对我对你所有的偏见都有解释,也没办法改变一个事实——你是一个令我讨厌的人。”
温容只淡淡一笑,道:“令你讨厌的人么?”
苏倾毫不犹豫点头。
惊人的好脾气。她以为他一定会翻脸甚至直接发火,没想到他竟还是这样不温不火,让人捉摸不透。他瞧着她,突然轻轻地为她将鬓间的一缕碎发整了整,好像方才刻薄的话只是小孩子的撒娇或者玩笑。而后叹道:“呵,阿倾。”
苏倾因为他突然而来的亲昵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猛地打开他的手,带着恼怒加强语气:“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他却没有理会她的话,收回手,修长手指绕着茶杯边缘打转,自顾自缓缓说了起来:“见到你之前,我始终觉得你会失去记忆是应该的,毕竟上苍不会平白这样慷慨,有此般残缺反而让我敢安心接受,否则我真要疑心自己在梦中了,”他垂眸,脸上神色看不明晰,“我以为只要你还活着,给我多少折磨也是理所应当,只会让我更踏实罢了,可是真听你说……”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呵,终归我内心还是贪的,才会让我忍不住有些……”这时,他却没有再说下去,似有片刻失神,又摇摇头,再抬眼时神色又恢复惯常的温和,“阿倾,无妨,接下来时日还长。天色不早,还是先休息吧。”
说罢,像是逃避着什么般,不等她回答就径直站了起来走向柜台前。
苏倾敛了敛眉,看着他走过去跟店家要房间,深深叹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世倾歌(3)
在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鞭炮声吵醒。苏倾揉揉眼睛起床,推开窗便看见正有杂耍队伍在游街,底下一片其乐融融。
古时的春节要热闹很多,更原始,也更有年味。苏倾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直到那队伍走远,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去梳洗。
洗漱完毕,下楼去找吃的时,那个人果然已经等着,身边还多了个一身黑色长袍的人。一见她下来,那个新来的人就怔住了,眼睛也忘了移开,只盯着她不放,直到她瞪他才转开眼。温容便抿口茶,朝他一笑:“人也见到了,冯云,去办事吧。”
“是,是。”冯云连连点头,带着喜色瞧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一夜之间,这个人倒是又多几分丰神俊朗,昨日的些微憔悴与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神采奕奕跟从容不迫。苏倾走到跟前,他站了起来请她坐在对面,问:“想吃些什么?”
“饺子。”言简意赅,不想多废话。
“等等吧。”他也不点,只是给她倒了杯茶。苏倾正想要强调一遍她很饿,就见那边端来两碟很好看的薄皮饺子,说话间已经放在面前。她愕然一下,再抬眼瞧见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将筷子递过来,向面前的饺子抬了抬下巴。
苏倾觉得被人看穿很不爽,接过筷子瞪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吃什么馅儿的,在我没来之前就乱点!”
“哦?你不是一贯要冬菇鲜肉么?”温容转眼,一脸无辜地答道。
苏倾“哼”了一声,搁下筷子,道:“才不是!我要的是虾仁玉米馅的!”
闻言,温容莞尔,道:“巧了,这确实是虾仁玉米的。”她向来如此的。他对她的了解比对自己的都要深。
苏倾没办法,只好瞪了他一眼,低头吃东西不再理他了。
温容没有动筷子,只看着面前的人吃。
有种莫大的熟悉之感席卷而来,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或者说是初见的时候。他们坐在鹿洲的酒楼中,正是春日午后,花香缱绻,透过窗户温然而散,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面前娇俏的姑娘心满意足地吃着面前的东西,不时抬头瞧一眼他,眼中漾满喜悦。那种细碎的愉快他当时没有理解,可他现在懂了,因为他现在就在她面前,眼睛不想有一刻离开她,心脏软得有些酸痛。
这时他惊觉自己眼眶竟然有微微湿润,想要移开眼也不能。面前的人却突然抬起头,让他突然从失神中抽身,急忙换回正常神色,笑道:“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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