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这个。”他抬起眼,说道。
此刻冯云满是悔恨,心想真不该将就这样将那块公子一直珍爱的玉送了出去。吕老板则是一脸喜色,毫不犹豫就点头应下,怕他反悔似的。
这便算是成交。温容将玉雕握在手中,怕待会儿会损坏,也不收起,只是直起身子拿出佩剑,不紧不慢道:“想必阁下也不知道这里有图谋不轨之人,现在,还是将古玉匣收起吧,”他站了起来,意有所指道:“免得沾了贼人血污。”
老板一时惊住,忙合起匣子站起,惊慌道:“你、你什么意思?”
这话还未说完,身前的玉屏风就发出一阵巨响倒下,一二十个执着长剑的男子一下子出现在了几人视线中,个个身手不凡的模样。局势一时大变,须臾间温容冯云两人剑也齐齐出鞘,先前的小厮赶忙护住老板后退,三人目瞪口呆间听见那边为首的人开了口:“温均昱,你胆子不小。”
这个丰神俊朗的少爷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未郡王?!吕老板几乎要腿软,这时收到冯云一个眼神示意,连忙吩咐小厮“我们快、快走!”三人急急忙忙地从后门溜走了。
此时偌大的大厅只余一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温容按着剑柄上的宝石,说了一句:“本王胆子大小,难道你们主子从前不曾领会过么?”果然是……他。
这时候一直秘密追随的几个暗卫也进来,一出现就让后面的动了刀剑,剩下的人也不多话,向温容冯云两人扑了过来,瑰奇阁大门一关,里面三十几人瞬时打成一片,刀剑碰撞与玉器脆响之声不停,血腥味也渐渐弥漫了开来。
这些人都本事不逊,而且虽然水平不及暗卫,却终归人多势众。温容一手握紧那块朱砂沁玉,一手握紧青黛剑柄,也加入打斗中。
狼藉一片的大厅中,两个暗卫大约能拖着住三个那边的人,而冯云一边留心着主子,一边注意敌人,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与敌人中为首的那个打得不分上下。
温容被三个人包围起来,知道自己带的人不够,所幸还有青黛。他本不想利用毒性来取胜,无奈两刻时辰暗卫已经伤了三个,他虽一人解决了两三个人,也抵不住那边人多势众,况且……眼见着敌人两个前后夹击之势已成,他借力腾空一闪,再顺势踢上面前的人背部,却被另一个眼疾手快的一剑击下,两人想是发现了他左手保护着什么的弱点,剑刃未击中身体就顺势划向手背,疼痛清晰无比,却让他更用力握紧手中玉雕,这一紧之下血流如注。
血液顺着衣袖淌进去,让他猛然终结犹豫按下剑上机关,转身改用狠戾的剑法,回身之间在两人措手不及时轻划过他们手臂,剧毒一见血便蔓延开来,让他们哀嚎出声,双双倒地失去战斗能力。
温容一脸冷漠,毫不犹豫地再转身用青黛应战,冯云见状也开始专心对付面前的人,很快便占了上风。
不到一刻的时间内,胜负已然翻转,屋内哀嚎声不断,先前的人伤的伤中毒的中毒倒了一地,再无翻身余地。温容从容地将毒性收起,将剑刃刺入最后一人身体,再抽出看着他倒下,才冷冷将目光投向依旧在与冯云纠缠的那个伤痕累累的人,命令道:“停手。”
冯云微微一停,将剑与那人抵住,戒备着等那边下文。
听着打斗的声音终于停下,温容平定气息,顺手从桌上铺着的绸布撕了一条将青黛上的血拭净回了鞘放下,才展开血淋淋的左手。他目光一触及那块完好美丽的玉便染上温柔,小心翼翼将那玉坠揩干血迹收入囊中,才再撕布包住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可惜这时半个衣袖都已被血染红。
做完这些之后,他抬起眼缓缓走向那个已经快要不支倒下的人。
几月不见,他并未变化。温容眯了眯眼,微俯身在那人耳边低语几句,而后不慌不忙直起身子瞧他。
“所剩时日无多,你叫他自己定夺吧。”他用手拂开他的剑,挑了挑眉,淡淡说道。
随即剑客的身子不支倒下来。
温容唇角一勾,整了整衣衫,转身向前。
“冯云,我们可以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世倾歌(5)
很久以前,毓城有个出名的花魁,艳绝天下,远近闻名,不少男人从万里之外跋山涉水而来只为见他一面。这一天,城中来了个寒酸才子,一眼就看上了那花魁,从此放弃上京赶考,每日就对着青楼吟诗作对。可花魁对此无动于衷。
就这样许久,花魁过够了倚门卖俏的日子,决定找个人为自己赎身。男人们纷纷争着要娶她回家,却无人能满足她的条件——花魁怕黑,她要找个能将黑夜变成白昼的人。这使所有人束手无策,唯独那书生听闻过后,采购了许多奇怪的物什回家闭门不出整整一月。他出来之后,开始走遍整个毓城,给每户人家都发了一顶灯,安顿他们到时候点亮。
书生发这些灯发了整整七日。那夜,他在青楼之下喊花魁的名字,花魁出门之后,只看见整个毓城渐渐亮了起来。
黑夜变成了白昼。花魁嫁给了书生。
书生得了娇妻,从此奋发图强,先是卖字画还完了纸灯以及为花魁赎身的钱,后又进京赶考状元及第。后来他还乡做了毓城的城守,依旧会隔三差五将整个毓城都用灯火装点来取悦妻子,久而久之,毓城的灯会习俗就这样传了下来,直至如今。
这就是毓城灯会的起源。
听这个的时候,苏倾正处于毓城彩灯的包围之中,陆离灯光的确将夜晚的黑暗驱散了个干净。此刻小城中一片喜气,苏倾坐在街边茶肆听着说书的讲完这个故事,十分感动地转过去向身旁的人感叹:“应大哥,那个花魁好幸福!”
应辰看着她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道:“是啊。”
两人到了毓城,才知道正月里毓城的庆祝格外持久,一直要从大年初一持续到上元节最最盛大的灯会过去,其间每天夜里都有大大小小的灯会,比如初五要迎财神爷,就比寻常热闹许多。两人在城中游玩已久,苏倾还是不想回去,应辰便陪着她将毓城和周边的地方转遍。
这已经是第六日。正是灯火流离时分,两人听完了茶肆说书,比肩向外走去。
“应大哥,你有没有到毓城来过?”苏倾背着手和应辰在长街上走,边随口问着他话。这几日下来,他们的相处已经十分自然。而且虽然应辰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他为人很简单,苏倾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对她的心思。这让她很满意。
闻言,应辰微回身看着身旁的人。
此刻五彩斑斓的色彩映在斯人眸子里,照在她娇俏的脸上,美得如天仙一般。他觉得这些日子真如同做梦,自从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扰乱他清净生活,他逐渐变得比从前快乐许多。若是她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他想着,不禁再次出了神。
“应大哥?我在问你话呢。”苏倾眨眼,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他从出神中拉回来。
应辰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见她略歪着头瞧他,心跳又是加速,有些窘迫地转过头去,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是,是,那书生幸运极了。”
苏倾见他这模样又是莫名想笑,却也没有提醒他自己问的不是这个,顺着他说下去:“哦……怎么个幸运法?”
应辰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能博得佳人芳心,如此相濡以沫一世,自然幸运。”
此刻人流穿行未有前几日的喧嚷,灯花片片在眼角蔓延。苏倾转了转眼,问道:“应大哥你有想要与之相濡以沫一世的佳人么?”
一提及此,应辰就有些慌乱地连声否认:“没有,没有……”
“没有?”苏倾向他看去,就发现他转过头去,又是紧张又是懊丧的模样。这个男人……真是块木头。她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却触及到层层灯架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神瞬时变得冰冷复杂。
“应大哥,”苏倾神情凛了一瞬,脸上却又漾开粲然的笑容,向他身旁凑了凑,道,“诶?你脸红什么啊?”
“我没有。”应辰觉得心思被看穿似的,尴尬地躲了躲。
苏倾却不依不饶,扬头笑道:“从前在白颍的时候,赵嫂嫂还想撮合我们两个,说你觉得若能娶我便是福气,看来是她在逗我了。”
应辰又想要下意识地否定,却强使自己镇定下来,抿唇片刻,咬牙道:“这未必……”
“未必什么?”苏倾眨眼,道,“她未必在逗我?那你真的那样认为了?”
应辰敛起了眉,攥了攥手指,想算了,不要再畏畏缩缩,将心中感受说出来,要她取笑也罢了,若她答应……他终于鼓起勇气,停下来看向她,道:“我确是那样以为的。”
苏倾心中松了口气,却有莫名酸楚。她顿了顿,也停下脚步看他,道:“那你是不是该问点什么?”
“啊?”应辰有点发懵,随即反应过来,红着脸开口,“你、你……心意如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都不会思考了。
此刻先前那人已经分开灯花一路走到了他们不远处,只是应辰背对着看不到。于是苏倾继续巧笑嫣然,猛地捂住应辰的眼睛,踮起脚尖啄了一下他的唇角。
应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脑子也一片空白。
“现在就回去,不要回头看我,想想要怎样把我迎进门,好不好?”苏倾轻声说道。
应辰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
“我下次见你,你可要带着聘礼来。”苏倾还是掩着他的眼睛,绕到了他身后才放开,道,“走吧。”应辰顿了顿,真的不会思考一般,按着她的指挥向前走去了。
就这样,定下终身也是这样简单的事,何必还有什么曲曲折折,执迷不悟。
苏倾眼神有一刻的惘然,但她只是静静站着目送他走远。她知道她身后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在看着她,带着或悲伤或愤怒或惊讶或绝望,她若转身,他的目光能将她身子烫出一个烙印,可片刻的痛楚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可为什么自己还会有这时的犹豫?到底是什么在阻挡?她很清楚,可她也不知道。
温容一步步向那个坚决的背影走过去,每一步都几乎耗尽全身力气。
他清楚地记得他们上次来此的时候是春末,斯人笑颜如花,在她身后,漫漫灯花成暖,将时光都镀得流光溢彩。那时她总是瞧着他,全心全意地瞧着他,眼睛里都是他的影子。可现在,她在另一个男子身侧娇憨狡黠,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六日,他为她涉险去寻她要的东西,可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的笑容,甚至……
他突然理解了她那时看到他与唐芙在一起时竟至于拔剑的心情。而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怒不可遏,甚至直接掉头离去,可最终却换上了包容的笑容走向她。他只希望自己不曾看到这些,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只要她还在。只要她不要抛弃他。
对了,他还带回了她想要的玉雕。温容心中有点慌,斟酌片刻才开口唤她:“阿倾,我回来了。”
苏倾皱眉闭了闭眼,换上冷漠神色转过身去。
他脸色不好看,脸上却有了勉强的笑意,像是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一般开口:“我带回了你要的东西……”
“我不想要,”苏倾却像是毫无感情,直接道出事实,“我让你去凉州就是为了支开你和他在一起,你看到了,我们很幸福,他要娶……”
“这个玉雕是最好的朱砂沁,你会喜欢的。”温容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般,自顾自拿出玉雕来,展在手心呈在她面前。从容的动作,眼里却分明带了些许哀求。
可她眼里没有波澜,陌生得让他绝望。从前她不是这样的,她会对他笑,对他哭,可永远不会对他冷漠成这个样子。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怎么就忘了呢?难道这一切就这样没了?他觉得寒风直直灌入他胸腔去,周围迷幻的色彩更是让他头晕目眩。
“你还学不会死心么?”而苏倾扬起头看他,正眼都不瞧那块玉雕一下,“我说过了,我不会嫁给你,这算是……移情别恋?是,我不喜欢你,你放弃吧。”
“不会,”温容觉得呼吸困难,直直看着那张明明如此熟悉的面庞,艰涩声音道,“阿倾,你真的记不起来了?五月,也是在这里,我们两个,你看,我穿的这件紫衣,你想想,你都忘了么?”
“我不记得,也不想记得。”苏倾看着他眼神,伸手拿起那块玉石,道,“我告诉你,无论你怎样努力,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她一松手,那块他千辛万苦取得的美玉就那样坠下去,砸在地上狼狈地裂成几半。她甚至没有好好看过它,因为于她而言它一文不值。
在回来的路上,他每夜都会将这块朱砂沁拿出端详,想象她看到它的样子。她会爱不释手,因此对他绽出久违的笑容?她会假装不满,内心却得意她支使了他,故作高傲地对他说“你回来晚了”?她会感动,她会心疼他的伤,她会……可她没有,她看也没有看它就将它摔成碎片,她甚至不屑瞧它一眼。
手上的伤口又因为拳头紧攥而撕裂,温热的血顺着手指滴下来,这才勉强给他一点温暖。
他该死心了吧?然后远远离开。苏倾垂下眼,想要转身却听见一句——
“阿倾,你怎么能……”他声音无力,嘴唇苍白。
苏倾这时候却有了种夹杂着痛楚的快意,这种感觉让她嗤笑起来。她猛地拉起他滴着血的手,冷声道:“你现在觉得痛了?谁叫你不及时悔悟?非得要见了棺材才掉泪是不是?现在你见到了,也疼过了,就当吃一堑长一智,离我远点吧!”
温容定定看着她,却又突然略一用力,手伸过去托住了她的后脑,在苏倾猝不及防间俯身与她额头相抵。两人破碎的呼吸交缠半晌,他声音低哑道:“我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再移情别恋一次。”
苏倾怔了怔,随即才想起反抗,可还不待她推开他,他已经直起了身子,片刻间竟又恢复平素的淡然温和。她不敢相信地地看着他,而他像宽容一个故意胡闹的小孩子般笑了笑,温声开口:“阿倾,我们走吧。”不能生气,不能绝望,这样就可以继续留在她身旁,他不会给她不要他的理由。
“你……”看着他这个模样,她竟然再也说不出狠话来,只愣愣瞧着他。
“好了,灯要散了,我带你回白颍。”他扬唇一笑,牵住她的手向前走去。即便内里已经被伤得鲜血淋漓,表面上也要好整以暇。否则他就不配拥有她。
那个应辰?他眸中闪过一丝凛然。他没有资格和他争,不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
苏倾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懵,手被他牵着向前走,神情还是愣愣的。他没有用多大劲,只是很自然地拉着她向前,可她竟没有一点挣开的力气。原来真的是有气场这一说的,他的理所应当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强到让她根本没有拒绝余地。灯火纷纷散去,长街上已经没有人往来,她茫然地看着身前的人,却见他突然停下转身,在她猝不及防间凑过来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在苏倾还在他强大的气场带来的震慑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继续行走。
“还回来了。”淡淡的一声,与刚才的动作丝毫不符合。
72/82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