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了。”苏倾用手帕擦了擦唇角,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顿饭吃完,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了吧?”
温容包容地一笑,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听了这句,苏倾拧了拧眉心,语气不善起来:“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聊,我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讨厌你,我不想嫁给你,请你自重。”
“我也说过,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温容只是慵懒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倾顿时有了种鸡同鸭讲的无奈感:“现在局势这么乱,你很闲么?”
温容摇了摇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许多迫在眉睫的问题要我解决,”他勾了勾唇角,又道,“只是最重要的就在我面前拖着我,我走不开。”
苏倾闷哼了一声,无力地抱了抱头,站起来踢了凳子向出走。温容亦起来结账,跟着她走出去。
街上还有些鞭炮的残屑,路两旁都是烟花爆竹的散摊,间或有些零食与手工的小玩意摊贩。苏倾不怎么理会身旁的人,只好奇地打量那些东西,温容也不恼,负手与她并行,继续开口:“今后我不去当郡王理政事,你喜欢的我都会去做,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顿了顿,蛊惑般语气道,“阿倾,你瞧,你若是跟了我,这一世都能过得逍遥。”
苏倾觉得他这样推销自己的手段很可笑。她将目光从街边的小摊贩那边收回来,道:“我问你,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为了我开心做我喜欢的事对不对?”
“自然。”
“那我要是说,你现在离开我会让我开心呢?”苏倾挑眉看他。
温容想了想,认真道:“这一生还长,我要亲手将你爱的一切给你。”
“说得好听,”苏倾嗤笑一声,“可你强塞给我的所谓我喜欢的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她摇了摇头,道,“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罢了,都是为你自己开心。自私。”
听她冷冷的声音,温容一时默然,再说不出话来。他垂下眼,又将目光远远移到天际,眸底染上茫然。
苏倾见他安静,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在长街上行走顾盼,把身旁的人当空气。她心中奢望他能听懂想通,给彼此一个自由,可是也清楚这不大可能,如果不让他死心,他根本不会离开。
思及此,她深深叹了口气。
“阿倾,后天毓城会有场灯会,我带你去看可好?”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又开始没话找话。
“毓城?”听见这个词,苏倾眯了眯眼。
“你想起来了?”温容的心揪了一下,期待地看着她。
苏倾看他这样的反应,摇头道:“没有,而且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她想了想,又道,“我就是想起听赵嫂说,那附近是不是有个叫凉州的地方?”
“不远。”温容点了点头。
苏倾思忖片刻,道:“你说要做我喜欢的事讨好我,给你个机会?”
温容觉得有趣,笑着看她:“说吧。”
“我听说那儿的玉雕很好,你去买给我,”苏倾歪了歪头,强调,“必须你自己去,真心诚意。”
“想趁我不在做什么?”温容翘了翘唇角直接点明她意图。她这样耍心眼的样子很可爱,但是想要从他身边逃走的心思就不鼓励了。
苏倾哼了一声,道:“我以前也喜欢你这样算计我的心思么?”她声音冷下来,“我就是试探你愿不愿意对我坦诚相待罢了,你的暗卫那么厉害,还怕我逃出你的掌控范围?你是聪明,就把别人都想成傻子么。”
温容怔了怔,随即觉得抱歉,诚恳道:“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我去就是了。”
虽然知道此时凉州很危险,可是她要,他就一定会去为她去走一趟。
苏倾脸上这才有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让他心中一动,也跟着笑,语气轻松起来:“满意了?”
“不满意,”苏倾嘴上这样说,眼中却的确有了一丝得意,又转移话题道,“我的药用完了,陪我去找郎中。”
“你受伤了?”他声音一沉。
“嗯,全身都是,伤得挺重,不知道被谁打的,”苏倾说着,又耸耸肩,“不过现在好了。”
温容很快就想到是唐芙打了她,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歉疚,敛起眉:“你……”
“还好,吃一堑长一智。”苏倾答道。
说罢,也不等他开口质疑,踮起脚尖往那边瞧了瞧,瞅见了医馆的招牌,也不理他,兀自加快脚步径直向前走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世倾歌(4)
说起来温容这个人做事也是从不含糊,当天下午就动了身。他走前要将青黛留下给苏倾防身却被拒绝。苏倾用不惯剑,又听他讲了毒开关的事,怕一不小心误伤到自己,就把剑推给他了。
温容走前,照样对她说了句“等我回来”。可惜她的眸子已经不会再因这句话泛起波澜。
两人就在镇口分别,苏倾看着他的马走远,一直到视线莫及才移开了目光转回身去。
之后,她径直走向了先前的那家医馆。
她的确是为了支开他才说要玉雕,而支开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去找应辰。她知道他不能随意离开崖底,那就找个医生来替他几天的班好了,就当给他放个年假。她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错,若是他碰巧真的像赵嫂说的一样喜欢她,那……当他的娘子总比被那个讨厌的家伙纠缠要好吧。
打定了主意,苏倾就找到了温容刚才给付过诊金的郎中,吩咐:“这几天你要做的事就是在苍崖底下住着,等着看会不会有落下来的人要你救,懂了么?”
那个中年男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收了不菲的诊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收拾了东西,便跟着她走了。
到了应辰住的地方时,他正坐在屋子外面的竹椅上捣药,晒着太阳满是闲适惬意。苏倾瞧着那袭胜雪白衣,只觉岁月从容不迫从斯人身畔流过,正是一派静好模样。这样的生活。她心中感叹了一下,开了口:“应大哥!”
听见这句话,应辰的手顿了顿,带着惊喜抬起头,果然瞧见自别后时时忆起的人。他笑起来:“阿倾,你来了,”他站起,又看见她身旁还跟着一个,问道,“这位是……”
身后跟着的郎中拱拱手,想要自我介绍却被身前的人抢白:“你先别问他是谁!”她朝郎中抱歉一笑,让他先去那边坐着,才转向应辰央求:“应大哥,我在外面很无聊,你可不可以出去陪我几天?”
她就在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应辰因为这个景象心中有欢喜,差点下意识就答应了,却又想起自己不能随意离开,无奈地敛了敛眉,抱歉道:“阿倾,我走不开那样久。”
“这样啊……”苏倾失望状低了低声音,道,“那你想不想陪我?”
“当然……”这下真的是下意识答应的,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好意思,咳了咳,才继续道,“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自然是愿意的。”
苏倾觉得他略带羞涩的样子很可爱,心里也有了谱,粲然一笑道:“那若是你能走得开,你就愿意陪我出去咯?”
应辰诚恳地点了点头。
“要是有人可以替你在这里守着可不可以?”苏倾带着期待问。
听见这句,应辰想了想,又看向那边坐着的人,这才明白她的意图,无可奈何地笑起来,问她:“说吧,想去哪?”
苏倾心思被轻易看穿,吐舌笑了笑,道:“毓城。”
*
“公子为何要为一个区区玉雕亲赴凉州?”
“因为她想要。”
又不止因为她想要。因为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挽回不能挽回的东西,一旦有了能真正去做的事后,便一门心思将它当成解决一切的法门。仿佛将那东西给她,就能消去她的冷漠。
“可公子分明知道她只是想支开你,此行这样危险,怎么……”冯云有些不能理解主子的状态。
他的话被温容一个手势止住。这便自知说得太多,只好闭上嘴,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刻两人刚刚进入凉州城门。这里局势紧张,路上往来行人鱼龙混杂,不时还有兵士穿行。这座城池早已不复先前的繁华,可年关氛围多少给了它些生气。温容眼尖地捕捉到远处一抹熟悉的影子,唇角一扬,不慌不忙地下了马,打量着四周。
走着,又轻描淡写道:“她不爱我猜疑,我便不去做;不爱我看穿她,我便装傻。我要对她诚心以待,”他转头看他一眼,瞧见他神情还是惊愕,于是自己又补上一句,“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冯云一时无语,只拧着眉头同他往歇脚的地方走,心中只想自古便有红颜祸水之说,竟从来不知连公子这样的人也会被迷了心窍。
温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说话,只是轻声一笑,叫他接过他的缰绳去安置两人的马,自己在原地等着,望向从前的尹家的方向。如今那里已成一片废墟,偌大的一片焦土在凉州的中心显得又是荒凉又是滑稽。他摇了摇头。
冯云很快办好了事出来,神色如常,却在走过来时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有古怪。”
温容并不对此表示出惊奇,只是微微颔首,继续向前。必定如此,在这个时候他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凉州附近,若没有人发现才是真正的古怪。不过既然他敢来,便是做好了冒险准备。不涉险得来的东西怎么配赠给她?
冯云看出他的意思,又是一声轻叹。
他不疾不徐走着,淡淡道:“冯云,我记得我曾教过你,永远清楚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是什么。你不必觉得我执迷不悟。”
冯云怔住了,看着身旁的人脸上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半晌才豁然开朗。
这才是公子昱,这个男人的可怕就在于他永远看得最清。他只会去追求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保命,夺王位,一步步有条不紊,后来那个女人改变了他,也只是让他有一段时间的挣扎罢了,该取舍的时候他不会犹豫。这不是糊涂,只是于他而言最珍贵,最有利的东西变了而已。他一贯聪明,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清楚她是值得他抛弃一切的人,连这份聪明,他说为她丢也就毫不犹豫丢了。
谁能说见她跳崖时他可怕的丧失理智的时刻不是真的?可他心甘情愿。他是用理智的想法选择了感情用事,他愿意把自己交给那个女子,伤痛愉悦都接受。此般种种,他明白,却又想不透。
“你也不必觉得我负了苍生,天下大势必合,然后稳,这是父王在时就曾说过的话。郡国分行不可能持久,战争是迟早的事。至于何人统江山,坐龙椅,要做的都一样,我与其去费力重复,倒不如为我自己考虑。”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清晰,整个人丝毫没有在苏倾面前情绪被她一举一动牵引的那般模样。
“是。”冯云只好这样答道,专心留意四周的风吹草动了。
凉州的玉雕,最出名的当属瑰奇阁出品。尹家还在的时候,那里出产的玉雕专供尹家,外人是不准买的,得到的渠道只有尹家赠予。而尹家一向也将其当成贡品献给天子,偶尔赠给友人,能得到瑰奇阁的玉雕向来是一种荣耀。
五月尹家一覆灭,瑰奇阁的东西对外出售,世人一哄而上地抢,那些玉雕一下子被炒得热起来,价格甚至比先前流在市面上的那一小部分都高了许多,不过半年下来,随着瑰奇阁的玉雕越来越多,多数人的热情也就退去了,加上如今战火四起,那里的生意反而比原先有尹家供着的时候冷清了不少。
两人向尹家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听见身后秘密跟着的暗卫发来的信号,温容向后扫了一眼,微微摇头:“不忙。”
冯云虽然心有诧异,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叫他们按兵不动。
瑰奇阁很快就到了。这个地方门楣做得不甚夸张,只一扇雕花的木门与寻常的招牌罢了,可在寸土寸金的凉州城内,能独占一个院子大小的店铺恐怕只它一家。温容站在这个店铺门口,抬头瞧了一眼它的镶玉招牌,向进走去。
甫进门就是一阵独特的芬芳。冯云警觉地掩了掩鼻子,温容却没有反应,只是将目光投向桌上搁着的一块玉石。果然是瑰奇阁,世上珍贵香料许多,而将名贵的香玉用来代替熏香的怕只此一家。
这时两个小厮迎了出来,一见两人,便知是前日来人通告过的贵客,忙笑面相迎,道:“温少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温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冯云开口道:“东西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另一个小厮答道,引着两人向内走。
瑰奇阁内任何一个寻常的摆设都能让普通人目瞪口呆。无论是雕工还是材质皆是无可挑剔。温容看着四周,心中对这家店的水平已经差不多有了底。而冯云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转头向赏玉的主子低声道:“有埋伏。”
想要买到瑰奇阁最好的东西,只有提前约见老板,即便用着捏造的身份,风声不走漏也不可能。既然敢来,便就是做好冒险准备的。只是不知道这次这样急躁的人是谁?温容想起方才见过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点了点头,道:“稳住。”
到了屏风后,老板已在候着。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眼里精光不灭,衣着十分考究。此刻他坐在桌前,见到来人,也不起身迎,只是点了点玉雕的拐杖,笑道:“温少爷很是守时。”
小厮将椅子搬好,温容坐下来,答道:“阁下的东西值得我守时。”
老者于是略带得意笑了起来,给他看茶:“看来温少爷是识货之人,”他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桌子,问道,“如此,吕某不妨开门见山一问,少爷要怎样的货色?是祭祀之玉,玩赏之玉,还是珍藏之玉?”
温容思忖片刻,答:“玩赏珍藏兼而有之,成色质地不必极佳,却要赏心悦目,雕工需得最好。”
“成色不必极佳?”老者眼里有一丝嘲讽,向后倾了倾身子,道,“如此,玄玉足矣。”
闻言,冯云笑了一声,道:“少爷说不必极佳是因为你远无极佳之物,敢问少爷身上所佩‘五色沁’阁下可曾经手几块?”
吕老板这才定睛瞧见这年轻人身上玉佩。却真是块五色沁玉,他心下讶然——玉得五色沁,胜得十万金,好的沁色玉本就少见,这样完美的五色沁,他果真是见也未曾见过。他眼睛睁大,正色道:“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说罢,转身向身后小厮道,“快去,将那个古玉匣拿来。”
小厮微微惊异,垂首答了句“是”,便去寻那镇店之宝一般的盒子了。
而温容见他眼睛不离自己身上玉石,便坦然解了下来递给他:“若阁下能让本公子满意,此玉用来交换也未尝不可。”
吕老板眼中分明有喜色,将那玉恭恭敬敬伸手接了过来把玩,连声应着“如此甚好”。
不时,有一个小匣子被捧了上来,其中各色精巧奇异的玉石都有,多为年代久远的古玉重雕,个个都是极品。温容将那些玉雕一一扫过,神色并无惊喜,让吕老板心都提了起来,终于,他目光触及到一块朱砂沁的玉坠时停住,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这个朱砂沁色的圆形玉坠她一定会喜欢。温容将它拿了起来,依其上的窃曲纹看,这应是西周的古玉,不知被朱砂裹着眠了多少年。它触手生温,颜色美而不妖,娇而不媚,十分迷人。除了原有的窃曲纹,瑰奇阁给它外围细细雕刻出千百朵不同的花,争相怒放栩栩如生,每朵只有米粒大小,细看之下竟各不相同,用一个“巧夺天工”也毫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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