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尘轻笑了下,轻声道:“好。”
酉时,日沉西山,顾汀汀从义庄出来,浑身腐烂味,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拍打裙摆: “伍旺腹部被捅了一剑,而后一剑封喉死的,凶手杀死他后,把人丢进水里。”
“有劳了。”张均平对着顾汀汀拱手,见顾汀汀皱着眉头轻嗅衣袖,他犹豫片刻,“要不要换身衣裳再回去?”
顾汀汀停下动作:“去你家吗?”
张均平面色一滞。
顾汀汀皱着脸:“怎么办呀,要是让爹爹发现一定会打死我的。”
“我带你去司遥那儿!”
“山尘少侠在,他们两人卿卿我我的,我怎么好去打扰?”
张均平冷了脸,不言语。
顾汀汀抽抽鼻子:“还是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罢。”
“跟上。”
顾汀汀雀跃地跟在张均平身后:“我听阿瑶说伯母身体不太好——”
“你等等我。”说罢灵活地窜进对面的药铺,不多时手中提着个盒子,对着张均平甜甜道,“走吧。”
张钧平盯着顾汀汀手上的大包小包。
“你不必在意,况且我总不能空手上门不是?”
张均平点头不言语。
亥时,夜幕低沉,山尘与司遥抵达伏龙镇,金家坐落在肃城中央,恍眼瞧去,竟占去了一整条街道。
“好大的手笔,竟比顾府还要张扬些。”司遥轻声道。
“嗯。”山尘继续道,“顾府虽为皇商,但这些年行事颇为低调,也算是至行大道了。 ”
“走后门?”
山尘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嗯。”
两人到了金府后门对面的街,只见后门紧闭,台阶上坐着两个小厮,旁边摆放了一坛子酒水 ,两人就着一叠花生米边吃边聊。
“咱们公子今夜又找到可心人了?”
“这次这个,跟以往的可不一样。”
“哦?说说看。”
那小厮摇摇头:“这可说不得。”
对方也不介意,举起酒碗:“难得主子高兴,你我也能松快片刻。”
两人碰了酒杯,喝得两腮泛红。
“咱们一靠近就会被发现的。”司遥压低声音。
金府后门并无遮挡物,且看两人就是个十足的老酒鬼,若是等他们自行醉了,晓不得要耽搁多久。
山尘从怀中摸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指尖轻弹,那药丸竟稳稳落在酒坛子中,未发出半点声响。
“来,再来一碗。”
街道沉静,夜风摇曳,只余树叶碰撞,宛如风铃。
“那是什么?”司遥问。
“蒙汗药。”
蒙汗药竟也有药丸状的?
喝了酒的两人,目光逐渐迷离,片刻后,径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朱红色的大门与围墙相映,更显奢靡,这围墙比胡屠夫家的高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司遥正欲推门,山尘抓住她的手腕:“从围墙进去。”
山尘将手圈住司遥的腰身,稍稍提力,须臾间便已越过高墙。
金府灯火漫天,两人绕至前门,前院的亭子内正坐着些许人,皆面露沉醉地听着高台上的戏曲。
身量窈窕的丫鬟们提着精致的灯笼,脚下轻盈地穿过长廊,越过拱桥。
手中端着的吃食像流水似得往宴席上摆放。
“辰哥儿呢?怎的不在?”首座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微微转头问道。
站在她身后的丫头弯下腰:“少爷今日身体不适,大夫已经瞧过了,许是近日读书累着了,多歇息歇息也就是了。”
“老太太不知道,近几日夫子时常夸咱们少爷功课好呢。”
老太太满意地不得了:“合该如此。”
“那碟子糕点,你亲自送去。”
那丫头应了一声,端起糕点放入食盒,提着食盒便去了。
司遥与山尘紧随其后,瞥见她进了一处院子,那院子外面围了不少人,可院内却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这些人见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来了,纷纷打起精神:“词儿姐姐怎么来了?”
词儿笑着说:“我若不来,你们岂不是要懒上天了?”
“少爷可在里头?”
一堆人支支吾吾,左顾言他。
词儿当即便明白发生了何事:“你们还敢纵着他?若是让老太太知晓了,少不得扒了你们的皮。”
说着从旁人手中夺过灯笼,推开门,兀自走了进去。
刚到卧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痛苦的闷哼声,词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司遥与山尘已悄无声息地到了金辰所住的屋子房顶之上。
山尘两指将屋顶一块砖瓦拿开,里面明亮的烛光便漏了出来。
不等山尘去看,司遥率先凑了上去。
这一看可了不得,她放大瞳孔,猛然将脸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山尘。
山尘不解,正要低头去瞧,司遥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裳,伸手拿过旁边揭下来的瓦片盖上。
这让山尘更加好奇了,他低头瞧着紧紧拽着他衣领的手,薄唇微张,没有发出声音:“松开。”
司遥剧烈地摇头。
“松开!”
司遥抓得更紧了。
山尘面露无奈,他只得抓住司遥的手腕,手上略带了点力气,将司遥的手一点点从他的身上扒下来。
司遥知道制止不了,只得主动松开了手。
山尘将瓦片拿开,此时,房内又是一阵低沉的闷哼,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气声。
山尘微微低下头,将房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屋内床上,两个男人光着身子,下位的那个略微纤瘦些,脸颊上皆是未干的泪痕。
泛白的五指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面容俊秀,牙齿紧紧咬着惨白的嘴唇,纵两脸通红,眼尾泛红,可目光满是不屈。
是江长安。
那个报案的书生。
金辰摸出一根白色的腰带将江长安的双手捆住,看着他:“眼熟吗?”
江长安哑着嗓子:“何处来的?”
金辰笑了笑,低头啄了啄他的嘴角,并未回答,他将人翻了个身。
“放松些。”金辰低沉着嗓子道。
江长安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适应,金辰笑了笑,“早该如此多好?”
“何必有那样多的变故?”
听闻此言,江长安闭上了双目。
金辰垂下头亲吻了江长安发红的眼角,将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别在耳后,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说罢,转而细细密密地亲吻着江长安的脊背。
山尘沉默着抬起脸,默默将瓦片盖上,神色十分镇定。
她哼笑一声,凑到山尘耳边,轻声道:“好看吗?”
山尘侧过脸,看向司遥,并不说话。
司遥起了逗弄的心思,用食指勾了勾山尘泛红的耳垂:“这么淡定?”
山尘的目光深邃地一汪黑沉沉的潭水,表面风平浪静,潭底风起云涌。
司遥依旧笑意盈盈,熟料下一秒,山尘伸出手别在她的脑后,将她往前捞,而后准确地封住了她的嘴唇。
………
山尘松开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沙哑着嗓子:“还撩吗?”
司遥傻眼了。
两人离开金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气氛沉默,司遥走在前头一言不发,山尘跟在她身后,倒是颇为气定神闲。
蓦地,司遥顿住脚步,转身盯着山尘。
山尘坦然地与她对视。
“你方才那样是不对的。”司遥道。
“我知道。”
“知道你还——”司遥说了一半停住,脸不自然地别开:“下不为例。”
说罢,扭头就走。
山尘哼笑一声,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阵别扭来的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司遥便主动搭话:“你说,这金辰既然好男风为何还要迎娶胡松萝?”
山尘凉凉道:“高门富贵之人皆有不可言说的偏癖,金家公子水旱皆可,有什么稀奇的?”
司遥看着他的侧脸,半晌:“山尘少侠见多识广,我倒成了井底之蛙了。”
静默片刻。
司遥开口:“如此看来,两人必定是认识的,且认识的时间只怕不短。”
“还有金辰说的那句:早该如此多好,也就是说江长安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可为何又愿意了?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契机?”
说完看向山尘。
山尘微微点头:“这金辰得查一查。”
第32章 千心待明月,明月照他人 金辰&江长安……
“今日的课程到此为止,姑且都散了罢。”夫子佝偻着脊背,颤颤巍巍地去了。
“金兄,金兄,咱们去哪儿?”
一群人纷纷围着金辰,金辰将腿架在桌上,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呸的一声吐了出来:“你们想去哪儿?哥儿请客。”
“金兄财大气粗!”众人调笑。
“你去不去?”金辰抬着脸,瞧着他的同桌。
江长安冷着脸,连瞧都未曾瞧一眼金辰,他收拾好书本,站起身,对着将过道堵住的人道:“借过。”
语气毫无波澜。
金辰瞧着江长安离去的背影,指腹摸索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细心地注意到江长安衣摆缝补多次的衣角,他暗自笑了一声,他金辰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失手过的。
“今儿个你们自己去玩,小爷有事,账记小爷头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金辰吊儿郎当,不紧不慢地跟在江长安身后约莫十五丈处。
江长安像是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金辰,身后的夕阳缓缓下沉,散落的金光将他笼罩,清冷的俊秀面容显得格外神圣不可亵渎,又高高在上。
金辰眯了眯眼睛。
“跟着我做什么?”江长安问。
金辰顺手扯过路边的狗尾巴草,走到江长安的身旁:“这条路只能你走不成?”
面对这种无赖的公子哥,江长安向来敬而远之,他别过头继续走。
金辰像块牛皮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半注香后,待江长安再回头,金辰已不知所踪,他暗自松了口气。
江长安并没有回去,而且是去了春山镇与伏龙镇交界的街市。
街尾有一处陈旧的茶摊,江长安掀开隔帘走进了茶摊。
金辰坐在茶摊对面的酒楼包厢,这里视野极好,可以将底下的风景尽收眼底。
他手中把玩这一根白色棉织的腰带,将腰带一点点地缠绕在手腕,指尖,继而又将腰带解下。
片刻后,江长安从茶摊内出来,金辰挠有兴致地看着继江长安身后走出的青衣女子。
他瞧着手中的腰带,两指摩挲着略微粗粝的面料,轻声道:“只有我才是你的良配。”
江长安日子拮据,上的私塾却是肃城较有口碑的,他画画得好,得夫子亲自指点,因此时常替人作画赚取银钱,补贴家用。
不过因着学业的缘故,近日倒是鲜少替人作画,画得最多的便是那雨落青莲图。
这日,金辰找上江长安。
江长安的小摊摆在街道的角落,许是因为他人颇为不食人间烟火,生的又俊秀无边,于拥挤的人潮显得格外扎眼。
江长安低垂着头,拿着毛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金辰带着小厮走到江长安的小摊前,明亮的光被遮挡,江长安停笔,抬眼看向对方。
继而又垂下头继续写着。
金辰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江长安恍若未闻。
那金辰也不生气,自顾自掀摆于江长安对面落座,只含笑着瞧着他,小厮见自家公子如此模样,局促擦着额间沁出的汗。
待将手中的字写完,江长安这才将笔搁下,正视金辰,金辰亦直白地瞧着他。
“何事?”江长安终于开口。
金辰拿着折扇轻轻,手肘支撑在桌上,折扇尖一下一下轻击着头发。
江长安早已耳闻金家公子好男色,于城中男苑颇有传闻,而今金辰这副模样他岂能不知对方所求。
“如无事还请金少爷——”他刚想勒令对方离开,桌上便出现了一锭金子。
金辰道:“再过半月便是家母生辰,家母平日吃斋念佛,最是虔诚,听闻江公子色艺双绝,哦不,画艺超绝,能否为家母做一副观音图?”
江长安被那句色艺双绝气得不行,冷着脸道:“在下凡尘中人,恐污了菩萨,另请高明罢。”
他拒绝地毫不犹豫。
金辰直起身子,背靠椅子:“不够?”
对着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即刻摸出一袋银子搁在桌上。
金辰不容拒绝的姿态让江长安倍感屈辱,他猛然站起来:“作不了便是作不了,金少爷何必强人所难?”
“别生气啊!”金辰慢条斯理,“都是同窗,帮个忙啊。”
两方僵持。
片刻后,金辰突然道:“我听说你母亲的坟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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