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咂嘴:“你说这活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故去的人皆要受此等灾祸?”
江长安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金辰笑了,他既然来了,便一定要达到目的,江长安孝顺,绝对不忍其母地下受苦。
果不其然,江长安沉声道:“好。”
说着他将那锭金子与钱袋子推到金辰面前:“我作一幅画五两银子,贫富同价。”
金辰了然,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放在江长安手边,站起身:“何时能成。”
江长安低垂着眉眼:“十日。”
“好!”
待金辰离开,小厮赶忙将金子与钱袋子拿走,临走前还泛着嘀咕:“莫不是念书念成榆木脑袋了?”
“钱都不要了。”
江长安扫了小厮一眼,金辰身边的人与他本人一样令人厌恶。
作画期间,金辰幺蛾子百出,如今又提出,作的画得经过菩萨验看,受了香火才好。
让江长安画好之后亲自送去春山镇白云道白云庙观音殿受香火。
出乎意料的,江长安十分平静地接受了。
画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完成,江长安带上画准备去白云庙,岂料途中听见身后传来马蹄飞扬的声音,他回头看去。
马上之人一身窄袖收腰的红衣,头带一顶小金冠,骑着一批健壮的白马朝着他飞冲过来,端的意气风发,雄姿矫健。
是金辰。
可对方丝毫没有勒马的举动,江长安脸色煞白,早知道金辰是个混不吝的,当真视人命为草芥不成?
那马蹄高高抬起,眼看就要落在他身上。
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捞上了马。
江长安抬眼就撞进了金辰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
他一阵羞恼,正欲挣扎,金辰低声道:“别动。”
“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马在无人的林间道跑的飞快。
金辰将他紧紧紧固在怀中,江长安只觉身后背如芒刺:“你能否离我远些?”
金辰哼笑:“这样吗?”
说完胸口与江长安的脊背贴得更为紧密了些。
江长安气极,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马一路疾驰到了春山镇白云庙这才停下,马尚未稳,江长安便迫不及待地要下去,却被金辰扣住:“别急!”
待马安定下来,金辰赶紧利落地从马上下来,朝着江长安伸手。
江长安瞧都没瞧他一眼,自个儿踩着镫子,熟料脚下不稳竟跌了下来。
径直跌在金辰怀中,金辰低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投怀送抱啊?”
江长安气得用手肘用力推开了他,理了理褶皱的袍子,拿着画卷朝着山上走去。
金辰吹了吹口哨,江长安回首瞪了他一眼:“如此放荡,不成体统!”
金辰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江长安到了观音殿,将自己的来意与住持说了,住持念了声佛号,引着江长安将画卷展开,挂在观音法身前。
“施主三日后来取即可。”
“有劳!”江长安双手合十。
金辰将束发的小金冠摘下,瞧也不瞧,径直丢进了功德箱,转而摸出一根白色腰带另束了发。
江长安盯着那根白色的带子瞧了半晌,金辰笑意盈盈地:“瞧什么?”
江长安冷漠地别开眼,率先下了山。
到山脚下时,天色已经暗沉,江长安走在前头,金辰跟在后头,一会儿吹吹口哨逗逗枝头的小鸟,一会儿拔了根草叼在嘴里,优哉游哉的模样令江长安烦不胜烦。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人没了动静。
江长安蹙眉,正想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金辰的人?他脸色变了变。
“金辰?”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不知名的鸟叫与藏匿在树叶间聒噪的蝉鸣声。
“金辰,你休得再戏弄我,再不出来,我便走了。”
依旧毫无回声。
江长安扭头便走。
上面没有任何声响,金辰面露失落,还真走了?
他低头看了看脚踝,不耐地啧了一声,骨头断了。
不知是谁设的陷阱,竟于道上挖了个坑,不知是想抓畜生还是想抓人?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只见一方蓝色的夜空,月明星稀,若是江长安回去之后,并不告知寻他的人他于何处消失,只怕他会变作一堆白骨。
他可不能死,他还没跟江长安好上!
他挣扎着站起来,仰着头朝着洞顶喊:“江长安!”
叫了数声依旧不见反应,他重新坐回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
“方才叫你怎么不应?”头顶传来一道极其清润却冷漠的声音,金辰抬头一看,竟是江长安。
江长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扭头又走了。
片刻后,从上面丢下来一条厚厚的藤条,金辰忍着脚踝的痛,将藤条榜上自己的腰部,轻轻拽了拽藤条。
上方一道力将他缓缓往上拽,他忍着剧痛,艰难地一步步踩在洞壁爬了上来。
上来之后,他瘫倒在地,脸色惨白,额间满是汗。
江长安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起来,走了。”
金辰尝试着起来,可又跌倒在地上,反复三次,江长安皱着眉头,借着月光这才看见金辰的脚踝以一种极其不思议的角度扭曲着。
“你的脚……”
金辰咬牙,摇头:“无事。”
说罢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看着金辰的背影,江长安不知想些什么。
耳边终于安静了。
道路不平,石块土包崎岖,金辰忍着剧痛,将嘴唇被咬的发白,愣是没吭声,只是断掉的脚踝,骨头扭曲的角度更为夸张。
江长安静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到金辰身边,一把捞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腰。
金辰满脸呆滞地看着江长安的侧脸。
月光清凌凌的,于茂盛的林间悬挂,耳边是不知名鸟叫,咕咕咕的声音显得格外幽冷,空灵,窄小干燥的泥道上,月光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33章 往昔皆凄苦,柳岸又花明 道丰二年,五……
道丰二年,五月廿三
打扫馀事勿取坏垣
诸事不宜
话说昨日,张均平将顾汀汀带回家中,张母吓得不知如何自处。
“哎哟,顾小姐,您看我这地方,招待不周——”
顾汀汀浑然不觉张母的局促,笑眯眯地上前一把搀扶住她的手臂:“什么顾小姐,伯母叫我汀汀就好了。”
“您坐,我听张大哥说您身子不好,有什么话坐下说。”
张母被顾汀汀搀扶着坐下。
“我年纪小,不经事,也不知您爱吃什么,随意买了些,若是礼薄了,您多多担待。”
张母看了一眼桌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补品,连连道:“太破费了。”
“应该的,伯母。”顾汀汀拉着张母的手,“您不知道说起来张大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哪有知恩不报的?”
“竟有此事?”张母看向自家儿子。
张均平不咸不淡地扫了顾汀汀一眼:“我去烧水。”
小半个时辰后,水烧好之后,张均平过了进来,就见顾汀汀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竟逗得母亲哈哈大笑。
“可是水好了?”张母看向门口。
“你去把沐捅安置在我房内,让汀汀在我房里洗。”
张均平点头,转身就去了。
“这是我出嫁时的衣裳。”张母边说边细细抚摸着衣裳。
“成婚时我母亲给我做的,年轻的时候舍不得穿,如今老了这样鲜艳的颜色可穿不了了。”
张母将衣裳展开,对着顾汀汀比了比:“嗯,正适合。”
顾汀汀抱着张母的手臂:“伯母,您这样我怪过意不去的。”
张母笑着拍了拍她:“快洗吧,待会儿让阿平送你回去,天色暗了,总归于女孩子的名声不大好。”
癸巳时冲猪煞东
“那江长安的住处我已打探清楚,今儿一起去一趟伏龙镇?”司遥问道。
山尘点头。
昨日调查得知金辰与江长安是旧相识,司遥恍然想起来,五月十五日,胡松萝出嫁那日,江长安就已到了鲤州,当时江长安与另一位蓝袍书生就坐在她的旁边吃早点。
如此一来,五月十八他于钟林道发现胡松萝的尸体,而后报案,公堂上所说的话皆为虚假。
他既三日前已到了鲤州,又何苦折回去?
江长安家坐落于肃城城外边壤小镇,一路荒无人烟,只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翠绿色稻田,天气闷热,远处的风越过稻田吹了过来,湿黏黏的。
“这江长安家住城外,每日得去学堂,岂不是天未亮就得起来?”司遥踩在田埂湿软的泥土上,并未回头。
“十年寒窗无人问,科举之路并非那么容易。”
“你呢?怎么去的日溪山?”司遥第一次主动问起山尘的私事。
山尘看了她一眼,声线平稳:“我父母早年便已亡故,自幼跟祖母过,儿时身子不大好,祖母遍寻名医皆无果,后听闻柳怀宗绝学有至阳至纯之功效,便送我去了日溪山,习了武。身子这才略微好些。 ”
司遥了然,她看着山尘背上的天命:“这剑,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嗯。”
气氛沉默片刻,司遥继续问道:“你父亲上过战场?”
山尘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看着她,司遥自知问题太多失礼,摆摆手:“抱歉,无意唐突,我只是——”
山尘打断司遥,目光沉沉,一字一句:“家父战陨于清崇年伐北之战。”
“家母与父亲伉俪情深,于出殡当日触棺而亡。”
司遥心头微震,她不敢想,这对于一孩童来说是多大的阴影。
见山尘沉默,司遥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抱歉。”
山尘却微微摇头:“难得你主动问。”
两人又行了一段,借着日头,恍见田间坐落一间黄土草房,司遥道:“是不是那家。”
山尘轻嗯了一声,只四周并无其他人家,如何打听?
司遥目光扫向四周,恍然见肥美葱绿的稻田间有一老农,正弯着腰在田里劳作。
司遥拽着山尘走了上去,随性地坐在田埂上,将鞋袜都脱了,而后裤腿挽上去,露出两截雪白纤细的小腿,她抬眼看着山尘:“插秧会吗?”
山尘别开眼睛:“不会。”
司遥啧了一声:“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说完踩进湿软的稻田,那老农看着司遥朝他走来,面露不解,司遥径直抓起一把秧苗,顺着插入泥中。
老农许是已疲累不堪,竟也没阻止,弯下腰继续整理秧苗,山尘站在田埂上瞧了一会儿。
学着司遥脱了鞋袜,下了稻田。
天上日头火辣辣的,司遥直起酸软的腰,用手腕擦擦额间的汗水,目光扫向田埂,已没有山尘的身影。
嗯?又不声不响地走了不成?
“看什么?”山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司遥回头,这才发现山尘不知何时下了稻田,前头已插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秧苗。
她幽幽道:“你不是不会吗?”
山尘直起身子:“ 倒也不难学。”
他朝司遥走来,将她手中的秧苗拿走:“你去歇着罢。”
司遥看着山尘,秧苗插得又快又好,此等天赋不种田可惜了。
她移开目光重新抓了一把秧苗顺着方才的轨迹一路插秧。
晌午,老农远远地冲两人喊道:“后生!”
司遥与山尘回头,老农冲他们招手,两人搁下手中的秧苗。
“吃口瓜吧。”三人坐在阴凉的大树下,老农不知何处寻来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
“你们是哪儿的人呐?”老农问道。
“隔壁春山镇的。”司遥啃着西瓜,语句含糊不清。
老农叹道:“春山镇,人杰地灵,好地方啊。”
山尘很文雅,坐在一旁话也不多,慢条斯理地吃着,见司遥嘴边皆是西瓜汁水,递给她手帕,司遥看也不看地接了过来,胡乱擦了一通,将帕子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山尘咬了一口瓜,轻声道:“我留在你那儿的帕子大概可以做一件衣裳了罢?”
司遥摸出那块手帕丢在他怀中,嗔道:“小气。”
山尘拾起手帕,雪白的蚕丝手帕上星星点点浅红色的瓜汁,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将手帕绞紧,攥进手心。
司遥完全没有注意到山尘微小的动作,自顾自地跟旁边的老农聊天。
“老伯,你可知前面那户人家。”司遥指着不远处孤零零的稻草房道。
听闻司遥问起了江长安,老伯面露警惕:“问这个作什么?”
司遥瞧他的样子,当下便有谱了,惋惜道:“ 江公子谦谦君子,文采斐然,老伯你不清楚,前些日子江公子赴京赶考竟碰着了一桩凶杀案,如今被扣在县衙哪儿也去不了,若是因此耽误了科考。”
司遥说着啧啧两声:“大好前程岂不付之东流?十年寒窗苦读,如今临门一脚,只待功成名就,身披状元袍,衣锦还乡,可惜——”
说着又咬了一口西瓜:“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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