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山尘从司遥手中接过绳子,将绳子在右手的手腕上缠绕了几圈,只轻轻一拉,水里的东西便被顺着水流漂了过来。
山尘将绳子从船尾解下,径直将尸体拉到岸边,岸边的湖水稍浅,但长满了茂盛的水草,尸体到了水草边便被卡主,无法更进一步,可这样的情况下足以让这具尸体露出真面目。
许是泡水的时间太长,尸体已经呈现巨人观,随着湖水涨落,尸体在水面晃荡着。
尸体浑身煞白,身上的衣物在被绳子拉扯间也脱落下去,尸体肿胀不堪,肚子高高隆起,像个巨大的球,皮肤已被湖中小鱼啃食地七七八八,坑坑洼洼,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肉的气息。
司遥踩着水,蹲在尸体旁边仔仔细细地看着尸体的脸,虽然已经被水泡大,可凭借着脸颊侧边的黑痣,司遥还是认出他来了。
“是伍旺。”司遥说着,用手点了点自己左脸,“他的左脸有一颗黑痣。”
旭日高高悬挂在空中,湖面的温度渐渐升上来,到处弥漫着一股湿热的触感,司遥朝着茂密的芦苇荡瞧了瞧,只有微风吹动芦苇的声响。
她正欲开口说话,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张均平,他径直走到湖边,盯着尸体瞧了半晌,面露烦躁。
就在此时,胖鱼细猴等人也到了,平静的芦苇荡围满了人。
张钧平招呼胖鱼,几人正欲下水将尸体拖上来 ,司遥制止:“等会儿!”
“先别靠近!”
张均平不解地看向她,司遥的目光却直直盯着尸体的肚子,忽然她脸色都变了:“快跑!”
她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尸体腹腔内的脏器被炸了满天,而后散落在地,空气中那股恶臭更加冲鼻。
胖鱼与细猴距离尸体略微近些,身上被喷溅了尸液,。
“呕!”
细猴弯着腰跑去旁边疯狂呕吐,胖鱼脸色发白,却强忍着。
只见湖水中的尸体原本鼓囊的肚子此刻已经干瘪下去,腹腔内空空如也,她对张均平道:“现在可以捞了。”
张均平摸出手帕捂住口鼻,一言不发地叫了几个人搭手,合力将尸体抬了上来。
伍旺死在水中,所以他找胡屠夫时,屋内地面皆是水。
可他为何单单缠上胡屠夫?
难道是记恨胡屠夫阻止他与胡松萝相爱?
看来今夜她需得设坛,招魂问灵!
第30章 青莲染泥污,遥望渡江舟 ……
伍旺的尸体被抬回县衙的义庄时,已是酉时。
细猴跺脚直哼哼:“臭死了,你闻。”说着将袖口伸到胖鱼鼻尖。
胖鱼面露无奈,却配合地微微低下头,用力闻了一下:“没事,洗洗就好了。”
细猴还是满脸不悦。
张均平洗了手,用干净的帕子将手擦干,并未抬头:“要留下来等仵作验尸吗?”
“不了,待会儿我跟山尘还有点事。”
张均平不动声色地扫了山尘一眼,又垂下眼皮,声音微不可闻:“嗯。”
司遥拍拍他的臂膀:“走咯!”
出了义庄。
“为何拒绝张捕头的提议?”山尘问。
司遥看向他,山尘似有所感,转而看向她,两人的视线交缠着,四周的一切变得缓慢。
半晌,司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到山尘身后,酒楼里的伙计用竹竿子将灯笼挂在高高的灯架上。
那灯笼通红,在高空中,随着夜风慢悠悠地晃荡着。
司遥道:“你大概不知道衙门的仵作是个八旬老头,十足的老花眼,现下天色已暗,能验出什么?”
山尘笑了一下,那笑容恰似花灯映春水,目光中的万千江水,正值朝霞晚迎,层层荡漾。
司遥继续道:“据张均平所说,镀金铜镯是伍旺娘亲的遗物,如此说来,此物定是他送给胡松萝的定情信物,所以胡松萝才那样小心翼翼地存放?”
两人到了东巷,司遥备好招魂问灵用的东西,将神坛设在山尘房内,她摇晃着千机铃,神台上两侧的烛火忽明忽灭。
一缕黑雾从铃铛内飘了出来,屋内角落立着一道模模糊糊,低着头的黑影。
司遥便摇铃边念道:“如来顺吾,神鬼可停廖。如若不顺吾,山石皆崩裂。念动真言决,天罡速现形,破军闻吾令,神鬼摄电形—— ”
念至第九遍,从神坛上抓了一把画好的招灵符,洒向空中,黄色的纸映着鲜红的咒,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铺了满地。
那些符纸落在地上瞬间燃烧成了灰烬,角落里那道模糊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
司遥收起铃铛,看着伍旺。
伍旺脸色惨白,腹部贯穿一道伤,喉咙也被切断,露出底下泛白的筋肉气管来。
身上的衣服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不多时他脚下的那块地便已湿漉漉的。
司遥看向角落的影子问道:“你是怎么死的?为何纠缠胡屠夫?”
伍旺缓缓抬起脸,烛火摇曳的光倒映在他的边上:“他该死!”
“他那样对待胡姑娘,他怎么忍心——”
司遥心道,果然是不满胡屠夫将胡松萝嫁与他人:“胡屠夫固然不对,你也——”
话还未说完便被伍旺打断,伍旺双目通红,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切齿痛恨:“你根本就不明白!”
司遥静静地看着他。
伍旺缓了片刻,语气又恢复了冰冷平淡:“ 当我得知胡姑娘被许配给了伏龙镇金家,我替她高兴,金家富足,她该生在富贵窝的,可又难过,我不该痴心妄想!”
司遥与山尘对视,皆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疑惑,难不成胡松萝的心上人并非伍旺?
伍旺只是单相思?
没等两人想明白,伍旺接着道:“若不是她,我此生只怕抱憾终身。”
“七日前——”伍旺的眼神变得缥缈,司遥的思绪也被引到了胡松萝出嫁前七日。
“小兔崽子,天天蹲在此处做什么?”
伍旺抬头一看,是个抱着簸箕的大婶,他摆摆手:“你别管!”
大婶顺着他的目光,越过围墙,恍然道:“偷看胡家闺女呢?”
伍旺懒得搭理她,那婶子却来了劲儿:“你别想了,胡家闺女已配了人,伏龙镇金家知道吗?那家财万贯与顾府不相上下——”
“说够了吗?”伍旺冷冷地看着大婶。
大婶被他的目光骇住,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鲤州无恶不作的小混混,悻悻地走开,嘀咕着:“你连人一根手指头都碰不着。”
伍旺垂着眼皮,一言不发,连带他周身的气温都低了许多。
他于西巷后方一连蹲守了三日,都不见胡松萝出来的踪迹。
他深觉古怪,照常理来说,这几日应是最忙碌的,女儿家要采买出嫁的东西,可胡家大门紧闭,静悄悄的,就连胡屠夫都不见了踪迹。
第五日,门突然被打开,胡松萝从门内出来,她神色恹恹,纤瘦了许多,腰间更是盈盈一握,走起路来,青色的衣裙随穿堂风摇摆,如弱柳扶风,竟有几分病西子之态。
伍旺不知所措,他局促地站起身来,看着胡松萝从他面前走过,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胡松萝去了红枫林,他正纳闷她为何一人来此处,便瞧见枫林间的凉亭内似乎站在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颇具风骨。
远远的,他看不清楚,只瞧见胡松萝进了凉亭,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胡松萝忽地哭了起来,用手帕擦着眼泪。
白衣男人转过身,落坐于胡松萝对面,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不知说了什么,胡松萝竟破涕为笑。
半注香后,两人散了。
天色已暗,他本想跟上那白衣男子瞧瞧究竟是何人,可又不放心胡松萝独自回去,索性跟上胡松萝。
胡松萝脚步轻快,与来时大不相同,像是卸下千斤重担。
五月十五日,天还未亮,西巷便热闹起来,街坊邻居皆热情地张罗着胡松萝嫁娶之事。
胡屠夫是个大老粗,这种事自然是不擅长的。
午时,吉时到,金家的迎亲队伍来了,胡松萝身着红嫁衣被人搀扶着从屋内走了出去。
轿子吹吹打打地出了城,伍旺不远不近地跟在轿子后,他想送一送胡松萝,若是,若是有机会能跟她说句话就好。
轿子途径钟林道,忽刮起了大风,雨水哗啦一下,将众人浇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大雾弥漫,不见前人。
好在雨只下了一炷香便停了,轿夫抬起花轿,迎亲队伍接着奏乐,吹吹打打地朝着伏龙镇出发。
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轿夫的脚印踩在上面,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他看着这些脚印。
脚印不对,太浅了。
那些轿夫身形与他相差无几,留在泥泞中的脚印深度与他几乎一致,轿子是空的!
伍旺突然想到前几天瞧见胡松萝憔悴的模样,以及未曾置办嫁妆,会不会她根本就不想嫁去金家?
那红枫林那次——
伍旺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要逃婚!
伍旺在山中搜寻了大半天,才于地面依稀瞧见两副大小不一的脚印,许是因大雨的冲刷,脚印已经不甚清晰,他顺着脚印看向前方。
雨后的钟林山山顶,浓烈的大雾环绕,树木葱绿生机盎然,清脆的鸟叫声回荡在空灵的林间。
伍旺大步朝着山顶而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了,将地面残留的脚印抹除干净。
他到山顶时,天色已彻底暗沉,恍见山中有一古庙,衰败破旧。
他推开年久失修的庙门,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他于庙内探查了一番,走到神像处,脚下踢到一块碎石。
耳边传来嘎吱一声。
他蹲下身子,发现这石块竟是可转动的,他缓缓将石头拧开,庙内角落竟破开了一道口子。
他急忙过去,趴在洞口往里瞧,目光与地洞内身着红嫁衣的女子对了个正着。
是胡松萝。
只见胡松萝屏息凝神,双手紧紧握住一根棍子,洞口探出来的是个男人,此处荒无人烟,胡松萝心中泛起惧意,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警惕地抬眼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胡姑娘?”伍旺轻声唤了一句。
胡松萝一个激灵。
伍旺见胡松萝脸色惨白,忙道:“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胡松萝显然并不相信,手中的棍子抓的更紧了,借着地洞内微弱的光,胡松萝隐约瞧清那张脸,很熟悉,她试探着问道:“你——你是伍婶子家的?”
伍旺没想到胡松萝竟然知道他,激动地直点头:“是是是。”
他刚想顺着阶梯下来,可一想到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便止住:“你为何在此?”
胡松萝看向伍旺:“你能否别说出去,我——我不想嫁去金家。”
伍旺沉默了片刻,他猜的果然没错,胡松萝在那白衣男子的帮助下逃婚了。
伍旺承诺:“你放心,我绝对不说,只是此处荒山野岭,万一有旁人知晓此庙有暗道,很危险。”
胡松萝摇头:“没有其他办法了,舟哥哥说了,三日后便带我离开鲤州,去京都。”
舟哥哥?伍旺想起来了,那个下雪天,胡松萝将那块肉塞到他怀里时,说起这个舟哥哥,满眼皆是笑意。
红枫林凉亭内那白衣男子便是她的舟哥哥?如此看来,两人两情相悦,也好!
伍旺掩下失落:“这三日我便守在外头,如有什么,你便敲敲后面那块墙壁,我听得见。”
胡松萝忙道:“会不会太劳烦你了。”
伍旺摇头:“若不是你,我娘喝不到那口肉汤,我此生皆会抱憾终身的。”
“有事你再唤我。”说完便将地道的板子盖上。
胡松萝细细回想伍旺说的话,她恍然记起来,小时候的确给过一个衣衫单薄的小男孩一块肉,但那也是爹爹抢了人家的钱,应该给的,没想到却被伍旺记了那样久。
次日午时,伍旺慌忙跑了进来,蹲在角落敲了敲地面,对着地洞内的人轻声道:“有人来了,你不要出声,我去瞧瞧!”
伍旺藏在古庙山后,他看见六七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涌入了古庙,不知在庙内做些什么,足足待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他心惊胆战,唯恐地洞被发现。
他实在无法忍受煎熬,蹑手蹑脚地靠近古庙,还没等他靠近,那些黑衣人一股脑涌出,站在庙前,只依稀听见:“阵法已经布下,只待找到人便可启动木方位!”
那群人走后伍旺才急急忙忙跑进庙内,刚推开门便被庙内的布局惊得一身冷汗。
地面上被画了血淋淋的阵图,墙壁上弹满红黑纵横交错的墨斗,他有一种预感,此地留不得了。
他忙打开地道:“胡姑娘。”
他将瞧见的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胡松萝,胡松萝面带犹豫,她走了阿舟就找不到她了,她带着侥幸:“他们并曾发现地道不是吗?”
伍旺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
半晌,只干巴巴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申时一刻,天色已经暗了,胡松萝感觉地到伍旺并未伤害她的心思,她便将人叫到地洞来,两人围着火堆聊天。
火堆里烤着野山药。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皆沉默着。
“嘎吱——”
古庙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胡松萝与伍旺对视一眼,伍旺对她摇头,示意她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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