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北音……”
兰芝在脑海里不停地回忆着那天和高炳臣的对话,以及高炳臣尴尬地表情和慌乱的举动。心里忍不住迷惘起来,她想,怎么差这么远呢?她不由纳闷地自言自语道:听其琴声微妙奇逸,可听其言语却粗俗混沌,真是判若两人,怎么会这样呢?
兰芝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如果真嫁了这个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他真的是弹琴的那个人吗?兰芝无神地看着梭子在织机上来回穿梭,心更黯暗起来,曾经闪烁的幸福、激动,骤然间好像变得那么虚幻而遥不可及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刘兰生穿过走廊从厢房出来,边走过一系着扣子往外走,他只想着那单生意。
刘母见他又要出去,不满地埋怨地道:“刘兰生,你又上哪去?”
“城里啊!”刘兰生头也不抬地说。
“你妹妹也快出嫁啦,你也要把些心放在她身上!”刘母大声说。
“哎呀,娘,说这话可太屈了我,娘,你说这新姑爷,满意不满意?”刘兰生终于无可奈何地停下来。
“满意啊!”刘母说。
“兰芝满意不满意?”刘兰生又说。
“她当然满意。”刘母顺口道。
“爹也满意吗?”刘兰生又发制人。
“你问这些干什么?”刘母警觉起来,迷惑地看着他。
“这就对了嘛!兰芝能嫁上这样的好人家,不是我的功劳吗?哎呀,娘怎么说我不把些心放在兰芝身上?岂止是把些心,是全身心地放在她身上!”刘兰生说完,便大步朝织房走去。
兰芝心事凝聚地小心把把织好的锦剪下,这时,刘兰生进来,吃惊地说:“哎呀,织这么多了!兰芝,都给我带卖去!”说罢就去收拾。
“这块锦不能卖,有挑丝!”兰芝急忙把一旁已被刘兰生收到一起的一块锦抽出来。
“一点挑丝有什么关系。你织的锦绢锦店的郑掌柜从来都是免检,就是检查,一点挑丝也难看出。”刘兰生不在乎地说罢,又把锦拿过来。
“哥,这不行。人家信我,更不能蒙人家。”兰芝忙把哥哥手里的那块锦又要回来,严肃地看着哥哥说。
“好好,不卖就不卖!”刘兰生见妹有些生气,忙赔着笑脸说。
半响,兰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疑惑,直爽地说:“哥,你说高主簿就是那个弹琴的人?”
“是啊!”刘兰生眨着眼,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是真的?”兰芝重复问。
“哎哟,我的妹子,这还有错吗?你不是那天亲眼见着他从酒馆楼上弹琴出来吗?哎,你是不是觉得哥哥也在蒙你?”刘兰生一副无辜的样子。
“前番闻琴声,能度我心声,丝毫不差,后番相语,我怎么感到相差甚远,判若两人?”兰芝依然疑惑地说。
刘兰生一愣,但立刻镇定下来,大笑道:“这、这有什么奇怪?高主簿确实是有才,那天是紧张。新姑爷头一次上门,见着老岳父,还有见着你,哪能不紧张?哎呀,你们女人不懂男人,男人见了自己越是喜欢的女人越紧张。就说我,头一次上你嫂子家求亲,见着老丈人,我这身上还冷得打寒颤。喜日子,我一急竟把说成喜田子,嘿,喜田子,喜田子!嗨,这喜田子也没错,对我刘兰生来说,那天不都是喜?兰芝,放心,放心!”
兰芝仍疑惑地望着刘兰生,低头沉思起来,刘兰生怕露馅便不想和妹多说,急急走出织房,然后朝织房忐忑地回头看了看。
早饭后,香草在门口收衣,香草抬头望望天空,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香草的心也顿时如天空般晴朗起来,一会,从门外的道口不时传来一群孩子的欢叫声。
赵子陵带着一群孩子放风筝。
孩子们围着赵子陵跑着、叫着,围着他打转。
香草情不自禁地走出门口,远远看着赵子陵和那帮天真浪漫的孩童嬉闹着,忍不住偷偷一笑,香草看着越来越近的赵子陵,喊道:“先生,先生大叔!”
赵子陵回头,微微一愣。
赵子陵把风筝线给一个个头稍大的孩子,转身向香草走来。
“哦,你住在这里?”赵子陵吃惊地说。
“这是我家啊!”香草朴闪着一对大眼。
“还想上学?”赵子陵逗她道。
香草笑笑,不吱声。
“知道你住在这里,我可以上你家教你!”赵子陵正儿八经说。
“那谢谢先生大叔!”香草一笑。
两人正说着,焦仲卿从后面走过来,惊喜地说:“哎呀,子陵兄啊!”
赵子陵急忙回过头,见焦仲卿正走过来,诧异地说:“这是……?”
“正是舍下。”焦仲卿说完,又指着一脸雾水的香草,说:“这是妹妹香草!”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赵子陵笑道。
“哥哥认识先生大叔……?”香草迷惑地看着他俩。
“哎呀,什么大叔,子陵兄是我少时同学,和我同庚。”焦仲卿朝妹妹笑道。
“哈,我可一直占了便宜啰!”赵子陵摸着胡子得意地大笑。
“让你得意啦。别走了,晚上小酌一杯。”焦仲卿指着赵子陵说。
“好啊,好啊!”赵子陵爽快地答道。说完又转身指着焦仲卿对香草说:“香草,那时你哥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了不得!”
“什么了不得,我让他教我认字,哪一次都不耐烦!”香草嘴一抿,不以为然地说。
两人边说边往焦家里头走。
“子陵兄,正好香草想读书,你这位先生就在边上,今天就算拜师酒吧!”焦仲卿笑道。
这天,忙乎了好一阵子的高炳臣早早就在吴记茶馆门口恭迎客人,酒楼上灯笼高悬,喜气洋洋,高炳臣除了宴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外,还请了焦仲卿、孙少吏、朱仪等同僚。
这会儿,他笑逐言开地朝不断进来的客人施礼。
焦仲卿他们坐在一间房里,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杯里都斟满了酒。
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众人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
“主簿大人怎么啦?”
“让他破费了?”
“遇上什么高兴的事情?”
这时,高炳臣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众人忙礼貌地起身站起,高炳臣连忙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主簿大人遇上什么好事啊?”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诸位,先把第一杯酒喝掉!”高炳臣端起杯子,豪气地一饮而尽。
好!好!众人忙应道。
“告诉诸位吧,我高炳臣不日将做新郎了!”高炳臣重新端起杯子,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
“好啊,好啊!”众人又立即起哄道。
“新娘是谁啊!”稍顷,人群里有人好奇地问道。
“能告诉我们吗?”
“刘兰芝!”高炳臣得意脱口而出。
“刘兰芝?”如同被猛地重击了一拳,焦仲卿吃惊地看着高炳臣,内心仿佛被什么锐器紧扎了一下,生生发疼。
众人仍议论着,七嘴八舌向高炳臣祝贺:
“就是那个百鸟朝会,会弹箜篌的刘兰芝啊!”
“听说是个绝色美人啊!”
“红帽配钗裙,才子与佳人啦!”
“敬酒!”
“恭贺啊!”
焦仲卿的脸泛着苍白的光芒,只觉得全身有些发冷,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呆愣着。突然,他慢慢地端起酒杯,猛地一口喝光碗里的酒。
众人仍吵着、叫着,敬高炳臣的酒,谁也没有注意到焦仲卿的失态。
焦仲卿黯然神伤地自酌自饮起来,他不停地往碗里倒酒。
焦仲卿有些醉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人影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
“仲卿,轮到你敬酒了!”
“敬、敬!”
焦仲卿端起杯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酒壶往自己碗里倒酒。
碗里的酒溢出来了,他却浑然不觉,一言不发仍在倒。
众人诧异地看着焦仲卿,焦仲卿拿起碗,又往嘴里送,眼里只有模糊晃动的人影。
傍晚,酒足饭饱的客人散去了,焦仲卿醉醺醺地伏在马背上远远朝刘家大院驶来,焦仲卿使劲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在三岔路口踟躇、徘徊,老马仿佛明了主人的心思,驮着焦仲卿向通往刘家方向的这条道奔去。
老马缓缓地走到刘家门口,习惯地放慢步子,一阵清风吹来,焦仲卿酒醒了,他抬起身子,微睁醉眼,这时,箜篌声传进焦仲卿的耳鼓,焦仲卿神情黯然地抬头望去。
箜篌声迷离而又有些茫然,焦仲卿心里不觉微微一怔。
听了好一会,焦仲卿暗暗思咐:“奇怪了,她将成为新娘,篌音应是欢乐、愉悦,怎么竟如此迷离、茫然?”
嫂子钱氏拿着刺绣进来,见兰芝专心弹着箜篌,欲言又止。
见嫂子进来,兰芝忙停住箜篌,烦躁地说:“怪了,怎么忽然篌音迷乱?”
“你呀,想罢临近婚嫁,心绪自然易乱!”钱氏瞅了兰芝一眼,笑道。
这时,兰芝微微点头,又立即摇头敏捷地说:“也不至于这样,该不会有谁偷听我弹箜篌?”兰芝忽然觉得自己有第六感,总感觉有人在偷听一样。
“谁会……?”听兰芒这么一说,钱氏不由想起几次焦仲卿的出现,不由自主地伸头朝窗外楼下下意识地望了一下。果然发现有人在偷听。
“兰芝,你真没有说错。果然下面有人偷听你弹箜篌。”钱氏惶恐不安地收回目光对兰芝说,兰芝不觉大吃一惊。
“这人我已见过他几次了,几次都是这时辰。问他,那次说骑的马听箜篌,上次说是看院里的桂花,又说看什么景啊!”钱氏定了定神,笑道。
兰芝忙起身又朝楼下下看了看。
“原来他是偷听你弹箜篌!看来这家伙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没有好意,非得把他撵走。”钱氏说罢,随手抓起茶碗,把水向下泼去。
兰芝刚想上前阻止,却已迟了。
焦仲卿突然被淋了水,吃了一惊,忙抖了抖衣服上的水,又迷惘地朝窗口望了望。
“嫂子,哎呀你这是……”兰芝埋怨道。说完又不安地向楼下说:“先生,实在抱歉!”
焦仲卿擦了擦脸上的水,拱手礼道:“不怪小姐,只因为一时迷恋小姐箜篌,扰了小姐兴致,失敬失敬!”说罢,策马狼狈离去。
兰芝十分内疚地看着焦仲卿离去,哎,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突然,她感到在哪里见过焦仲卿,忙又抬头朝窗外望去。
兰芝思忖了好一会,终于想起那次在皖河堤上的情景,焦仲卿骑马远远奔来,和卫队长说着什么。
“这家伙,不泼他一碗凉水,下次还会来偷听你弹箜篌呢!”钱氏打断了兰芝的沉思。
“可嫂子也太过份了!”兰芝苦笑一下,又有些奇怪地说:“哎!能扰我箜篌之音,莫非知音者?难道他也懂音乐之妙?”说罢,又一次朝外望去。
这时,焦仲卿骑着马已来到乡间那条宽广笔直的大道上,夕阳轻笼着寂静的村庄,把树梢涂抹得一片金黄,迟归的乌鸦鸣叫着在树上飞来飞去。
焦仲卿沮丧地骑在马上,一副落魄的样子,那碗冷水使他渐渐清醒过来,酒也醒了。
焦仲卿伤感地望着空茫的前面,心里不由得悲哀地叹道:“我以为她是清雅淑女,冰心玉洁,不想她竟爱上高炳臣这样的人?到底抵不住利欲之惑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悲哀呀!可我竟痴痴暗恋,唉,一个小吏竟也痴心妄想!罢,罢!”想到这些,他强忍泪水,痛苦闭上眼睛。
大道尽头,残阳如血。
第二天一大早,焦仲卿、孙少吏埋头在府衙书手房书写公文。
朱仪晃荡着走进来。
“正好,二位都在。”朱仪说。
“嗯?”朱仪走到孙少吏面前,伸出一只手,做出掏钱的手势。
孙少吏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
“哎?拿钱啊!”朱仪瞪大眼,大声说。
孙少吏仍不愣愣看着他,下意识地迟疑地把手伸向袖口。
“哎呀,你这家伙怎么不明白,高主簿要结婚了,礼钱、份子钱啊!”朱仪见他磨磨蹭蹭的,不耐烦地说。
焦仲卿愣了下,扫了朱仪一眼,又埋头写着。
“哦,原来这样。”孙少吏勉强笑了下,不情愿地从口袋里半天掏出一串钱递过去。
朱仪把钱在手里掂了掂。
孙少吏立即明白出朱仪的意思,马上补充道:“不急不急,还有,还有!”说完,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串钱。
“仲卿啊,你啦!”朱仪走到焦仲卿面前,又伸出手。
焦仲卿不想理他,仍埋头写着公文。
“你这家伙怎么没听明白,拿钱啊!”朱仪见焦仲卿不理自己,恼羞成怒地敲了敲桌子。
“没有!”焦仲卿冷冷说。孙少吏有些吃惊地望着仲卿。
“啊,你说什么?”朱仪瞪着仲卿的脸,惊诧地张着嘴,半响才说。
“我说了——没有!”焦仲卿又冷冷地重复说。
“你听明白没有?是高主簿结婚呀,你怎么不贺?”好一会,朱仪怕仲卿没听清楚,又补充道。
“他结婚干我什么?”焦仲卿扫了朱仪一眼,又冷笑道。
朱仪愣住了。
孙少吏也惊住了,担扰地望着焦,替他捏一把汗。
“哎呀,你怎么这样对待主簿大人?”朱仪愣了半天。
“没有就没有!”焦仲卿大声说。
“这家伙怎么啦……?”朱仪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
孙少吏见朱仪离去,马上走到焦仲卿旁边,紧张地说:“你今儿怎么啦?这份子钱怎么能不出?”
焦仲卿不语,仍忙着活。
“哎呀,我去给你拿钱!”孙少吏深知高的为人,他不想仲卿得罪高炳臣,以后没好日子过,忙焦急地说,抬脚就往外走。
“别别,我就是不想掏这份钱。”焦仲卿一把抓住孙少吏。
“你是在他手底下做事,这样得罪他,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孙少吏生气地说。
焦仲卿没有吭声,仍埋头做自己的事。
“不行,我给你送份子钱去!”孙少吏沉思了片刻,又说。
“孙兄,你若是替我送这份子钱,我可对你不快活啦!这份子钱我是怎么的也不会送的。”焦仲卿正色道。
“真不明白,你今儿怎么啦!”孙少吏望着焦仲卿,眨着眼。
刘母和钱氏在厨房灶旁一边张罗着晚饭,一边俏俏说着话,钱氏把自己的不安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婆婆听。
“这么看,兰芝像是有什么心事?”刘母把洗干净的莱放进盆里,疑惑地看着钱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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