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员外沉默不语。
秦家花园的池塘里,一群五彩斑斓的鱼在游动着。
秦母和秦罗敷一边欣赏着塘里游动的鱼,一边接过丫环递来的鱼食撒到水里。
鱼儿们争着食,水面掀起一阵阵的涟漪。
这时,一个丫环过来,走到秦母身后,小声说:“夫人,焦家姑母已经来了。”
“来了就来了,就让她在客厅里等吧。”秦母仍在给鱼喂食,头也不回地说。
丫环应声离去。
“娘!”秦罗敷疑惑地看着母亲。
“得冷冷她,别让她觉得秦家的门槛矮了好跨,拿我们秦家好说话!”秦母鼻子哼了哼。
姑母不安地坐着秦家客厅里,既没有人陪着,也没有人上茶,干凉着,这使她心里直打鼓:秦家今儿怎么啦?她不时地回头朝里面看看。
正在这时,秦母跚跚走来。
姑母立即欠欠身子。
“坐吧!”秦母不冷不热地瞅了姑母一眼。
沉默了好一会。
“夫人近日还好吧?”姑母没话找话地说。
“好,有什么不好?他姑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哦,夫人,你说。”姑母顿了顿,不安地望着秦夫人说。
“你也晓得我们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凡事都讲个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秦母正色道。
“那还用说。”
“这焦家的媒嘛也是你来保的。”秦母盯着姑母。
“是,不错。”姑母忙说。
“是你来告诉焦家满心喜欢这门亲事。”秦母说。
“那还用说,焦家是满心喜欢。”姑母小心赔着笑脸。
“也是你亲口说的焦仲卿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秦母又说。
“不错,仲卿是乐意小姐呢!”姑母说。
“可是我怎么感到焦家到现在还是盖着盒子摇呢?”秦母侧头,逼视着姑母。
姑母一愣,疑惑地看着秦母。
“你说,焦仲卿主动上过门吗?”秦母诘问道。
姑母愣了好一会,忙陪笑道:“仲卿准是衙里公事缠身,没有工夫哟!”
“只怕焦仲卿另有所爱吧?”秦母冷冷一笑。
“不会,这决不会,仲卿可没那个胆!”姑母慌忙申辩道。
“只怕你和焦母也蒙在鼓里呢!”秦母又是冷冷一笑。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刘员外一家忙忙碌碌地张罗着兰芝的嫁妆。兰芝房里,一个裁缝围着兰芝身前身后转,为她量体裁衣,兰芝僵直地伸着身子,眼神茫然地看着地面。
钱氏在一旁喜气地看着裁缝在兰芝身上比比划划。
裁缝看来是个嘴巴闭不住的人,她一边量一边喋喋不休地说:“我做了一辈子裁缝,也没见过小姐这么好的身材。”
“那可不,我们家兰芝生来就是个美人坯子!”钱氏得意地说。
裁缝边量边拿粉笔在自己的衣襟上记着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记号,又讨好地说:“像小姐这样模样、身材,随便什么样的衣服在她身上都非常好看。”
“哎哎,王裁缝,你可不要随便做啊,这是我妹妹结婚的嫁妆噢!”钱氏笑道。
“那哪会呢?我是说啊,我做的衣穿在小姐的身上那可就更漂亮,准漂亮得如仙女!听说小姐嫁的是位官人,男才女貌啊!”王裁缝说。
“量好没有?”兰芝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了,快了。”
客厅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等嫁妆。
王裁缝从屏风后走出。
“王裁缝,这都是做衣的布料,我这就请人给你送过去。”刘兰生指着桌上的布料。”好好!”王裁缝连忙说。
“工钱我会丰厚的,可时间得赶紧。”刘兰生说。
“放心,我就是日夜不睡,也要把小姐的结婚礼服做起来。”王裁缝说。
这几天可把高炳臣忙坏了,他不想节外生枝,得赶快把生米煮成熟饭心里才安落。他亲自跑前跑后地做着迎亲的准备。
客厅里,管家指挥着两个仆人把一块写着一个大“喜“字的红幔挂在中间的板壁上。
高炳臣仔细打量一会,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外面高声喊声:“洪府的李管家到!
高炳臣忙和管家迎过去。
洪府的李管家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礼箱的仆人。
“请!”高炳臣一脸喜气地笑道。
“请!”
这时又传来喊声:“方府的方大爷到!”高炳臣又笑脸迎了上去。
这会儿,刘家这边也没闲着,也同样弥漫着婚嫁前的欢乐气氛。
钱氏在一块红布面上绣着什么,她打了一个结,咬断线头,又展开红布面,原来是一块姑娘出嫁的红盖头。
钱氏打量着红盖头,满意地笑笑,这时客厅外传来喊声:“赵老爷来了!”
刘员外和刘母都闻声走进客厅。
赵员外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仆人担着贴着“喜“字的两坛酒。
“恭喜恭喜!”赵员外一拱手。
“恭喜恭喜!”刘员外也拱手回礼道。
“兰芝将要出嫁,特送来两坛自一制陈年老酒,也算聊表心意。”赵员外客气地说。
“客气了,客气了!请!”刘员外一伸手,笑道。
这时,一群大娘、大婶、姑娘们,挽着搭着红布的篮子、筐子,嘻嘻哈哈地拥进来。
刘母忙迎上去。女人们七嘴八舌道:
“这是红枣!”
“这是花生!”
“早生贵子早得福呢!”
“还有板栗呢!”
“这是鸡蛋!”
“好好好!”刘母乐着。
“看看,这么热闹着,我就不打搅了!”赵员外对刘员外说罢一拱手。
兰芝郁闷地躲在织房里织锦,外面每一次来的贺客都给她带来不安和惆怅。织机单调地响着,想到即将出嫁,兰芝的心一阵紧一阵,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可是,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怎么样呢?兰芝不想忤逆父母的心愿,想到年迈的父母,兰芝唯有违背自己的心意了,唉!唉!怕只怕一腔痴情付与皖河水,只等来世再与爱郎仲卿共结连理了,悲乎。
一辆马车停下,刘兰生从车上跳下。
刘兰生指挥两个佣人把车篷里的箱笼抬进屋里。
女人们在客厅里笑着乐着,说着一些吉利的喜话。刘母和钱氏也和大家一样乐着。
“都是托大家的福!”刘母笑咪咪地说。
“呀,这么热闹!”刘兰生喳喳乎乎地进来,说完,又转身向刘母指指身后佣人搬进来的箱笼,说:“娘,这不,兰芝的结婚礼服都做好了,王裁缝带着徒弟可三天三夜没合眼。”
一溜子箱笼摆放在厅里。
“娘,瞧瞧吧!”刘兰生说罢掀开一只只箱笼盖。
女人们都惊讶地叫着:
“这么多喜服啊!”
“够穿一辈子!”
刘母从箱笼里取出一件,看看衣边,瞧瞧针线,满意地点点头。
女人们又叫着:
“真漂亮!”
“哎?兰芝呢,让新娘穿给我们看看。”
“对啊,兰芝,兰芝呢?”钱氏乐呵呵地笑道。急忙走到织房。
“兰芝,你怎么还在织锦?快快,婚服都做好了,大家都要你试试呢!”钱氏说。
“嫂,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心织锦吧!”兰芝无精打采地说。
“那怎么行?大婶大娘、姐妹们都在客厅等着,非要看看你穿喜服呢!”钱氏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兰芝就往外走。
刘母高兴地从箱笼里拿着婚服一件一件地看着。一会,钱氏拉着兰芝进来。
“兰芝、兰芝!”大家看见兰芝,连忙招呼道。
“兰芝,大伙儿都想看看你穿婚服的模样,就把这件穿给大伙看看。”刘母拿着一件出嫁那天准备穿的红色喜服,说。
兰芝接过刘母的喜服,犹豫着,刘母笑眯眯地看着女儿,等着看女儿穿新娘妆。
众人都在等待着。
“哎哟,还有盖头,我拿去。”钱氏突然想起什么,笑道。
兰芝仍在犹豫。心里涌动着剧烈的痛楚,猛地,她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焦仲卿忧郁深情的眼神,他痛苦而撕哑的声音又传到她的耳鼓:
“不,你不能这样,不能嫁给一个欺骗你的人,去跟他过一辈子!”
“我、我还有什么办法?”
“兰芝,你不同,你是被他们欺骗,中了他们圈套的啊!”
红叶林中,焦仲卿那双饱含泪水的眸子。
闺房窗下的踟躇徘徊,焦仲卿抬头不安地驱马来回走动的身影。
马的一阵阵嘶叫声。
这时,女人们又笑闹着要看兰芝穿婚服,兰芝回过神,拿着婚服,踟躇犹豫着。
“也是的,兰芝,就到房里换好出来吧!”刘母误以为女儿怕羞,笑道。
兰芝一声不吭地站在厅里,像石膏蜡人一样愣着,不能再等了,无论天崩地裂也要豁出去了,兰芝终于鼓起勇气,目光坚定地看着母亲,突然迸发出像火山爆发般的力量,猛地对母亲说:“不,娘,这婚我不能结!我不能……!”兰芝说罢,扔下婚服转身往房间跑去。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空气静得如同死去一样。
“兰芝,她、她说什么?”刘兰生挤进人群,诧异地说。
“这、这怎么回事?”刘母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盖头,还有盖头!”钱氏拿着盖头,兴匆匆走来,她吃惊地望着众人,又说:“这怎么啦?兰芝呢?”
兰芝坐在闺房里,垂着头,半响才抬起头,低声说:“娘,他并不是那个弹琴的人。这完全是他和哥设的一个骗局、一个陷阱,让我、让大家都钻进去。”
“你哥做的是不好,可高主簿毕竟也是个读书人。再说,过两天你就出嫁了,亲亲邻邻的都知道了。悔婚?于情于理哪说得过去?兰芝,我们家虽已然不是大户人家,可也是言情书网、礼仪人家,断不可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刘母叹道。
“娘,一想到和一个欺骗我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女儿心里就如刀割了一般疼痛。娘,女儿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进高家的门!”兰芝泪水涟涟地望着母亲,痛苦地说
刘母不安地看着兰芝,又心疼又着急,她满脸忧愁地看着兰芝,不知怎样才好。
兰芝悔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刘员外耳朵里,他铁青着脸在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走着,半响,才瞪着眼睛恼怒地大声说:“悔婚?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说完,又摇摇头,厉声道:“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嘛,太不像话!”一直在一旁的刘兰生立即附和道。
“老爷,你也别生气,息息怒,别坏了身子!”刘母把一杯水放到刘员外面前,担忧地看着老头子被气得发青的脸。
“叫我怎么不生气?啊?临到出嫁了,竟出这样丢脸的事,叫我这张老脸怎么摆?”刘员外依然铁青着脸大声道,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孝顺听话的女儿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悔婚,这真是刘家的耻辱啊!
“老爷,可他高主簿也……”刘母刚想解释一下高炳臣的所作所为,就被刘兰生迫不及待地打断了。
“可他高主簿也是读书人,言情书网,知书达理!”刘兰生连忙说。
“真是让我这张老脸丢尽!”刘员外仍气哼哼地说。
“是啊,叫刘家以后还怎么做人?”刘兰生又附和道。
刘员外冷眼看了看儿子,突然对刘兰生眼一瞪,指着刘兰生说:“还有你,别在这里吹凉风。”
“怎么又说到我呢?又不是我不愿出嫁,是兰芝啊!”刘兰生嘟哝着。
“唉,伤风败俗,有辱门风啊!”刘员外低头忧愁地叹道。
“那……爹,兰芝这事?”刘兰生紧张地盯着刘员外的脸,探询道。
刘员外沉思了一会,重重地叹口气,痛苦地说:“告诉她,这两天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婚嫁!”说罢,又长叹一声。
为仲卿的婚事,一大早,焦家姑母又匆匆来到仲卿家,这会和焦母在东厢房聊得正起劲。
焦母和姑母坐在方桌旁说着话。
“你说仲卿真的是认了秦家?”姑母说。
“这没错,他亲口说的。”焦母道。
“我这么反复想想,秦家说的是有道理。你想想,仲卿是没有主动去过秦家,一点也见不出那种亲热劲,就说那次去看那对珮玉,秦家罗敷明明要送一块给他,他也是明白人,难道就看不出人家罗敷那么点意思?”姑母皱眉思忖道。
“他可是的的确确说看中了秦家,那天还喝了不少酒!”焦母高兴地说。
“喝了不少酒?哎呀,原来是酒后的话?”姑母吃惊地望着焦母。
“不是有句话'酒醉吐真言'嘛!”焦母笑道。
“哎呀,这醉后的话哪能当真?你也不跟我说个明白,让我在黑巷道里钻,被人家数落了也没话说呢!”姑母气恼地瞪着眼珠说。
焦母茫然不解地望着姑母。一时无语。
“这么说啊,秦家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到底还是我们仲卿的事。”又想了想,“你说这秦家老爷、兄弟都在朝里做官,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虽然罗敷有些大户人家小姐脾气,可也是貌美漂亮,诗文皆会。仲卿靠上这棵大树,哪愁将来不飞黄腾达,焦家门庭不重新振兴起来?我就不明白,仲卿怎么就不中意人家罗敷!”姑母沉呤半响,才喃喃道。
“这样的人家哪里挑,我也不明白他哪根筋就是扭不过来?”焦母叹了口气。
“哎?莫不是真如秦家担心的,仲卿是不是爱上别的姑娘喔?”姑母忽然说。
“这不会,他不敢!”焦母满有把握地说。
“这事你还是要上点心!”又叹道:“仲卿是焦家独苗,我这做姑母的也是一心巴望着娘家发达起来,尽瞎操心!”姑母一脸认真地看着焦母说。
“他姑母,放心,我会上心!”焦母连连点头。
这天,焦仲卿又骑马过来,在三岔路口停住,他久久凝视着刘家方向,驻足凝息,自从那天和兰芝在天柱山分手后,焦仲卿似乎好久都没有见到过兰芝了,他渴望能再见到她,哪怕只看一眼都好,思念的煎熬是如此铭心刻骨,爱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这样深刻又如此令人痛断肝肠,兰芝啊!你要明白我的心就好了。仲卿踟躇了好久,又不敢再向前迈进,老马低着头,神色凄惶,良久,仲卿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神情绝望,两行泪珠从他的眼孔中猛然溢出,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即将坍塌崩溃的石碑,马上就要倾倒下来,他又呆呆地凝视好一会,才怏怏地驱马向另一条回家的道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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