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李殊延对她,或许不同于七年的态度,这点她必须承认,可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凭她,根本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待郑妤送何络离开后,李恒一并被玄衣卫请离。
匕首在李致左掌上留下一道血痕,他抬手时恰被李蕙瞧见。
李蕙道:“我还当你这人,早就六根清净了。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可惜啊,流水有情,落花无意。江山和美人,你是一个也得不到啊哈哈哈。”
李致漫不经心擦拭血迹,敛眸笑道:“皇姐不必出言相激。江山,臣弟唾手可得,美人,亦不在话下。”
“哦?是吗?”李蕙双手支在椅背上,俯身凑到李致耳边,“或许她对你有意,可她嫁人了,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你这种求全责备的脾性,当真能接受嫁过人的女子,能接受她毫无保留爱过别人?”
“有何不可?”李致反问,扔掉血迹斑驳的布帕,“一无是处的男人,才视女子贞洁高过一切,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严防死守,惶惶不可终日。但本王不在意,她不过心善养了只野猫野狗,本王断不会锱铢必较。”
“冠冕堂皇。”李蕙笑弯了腰。李致懒得再与她争辩,招来玄衣卫吩咐:“押送公主回京受审。”
然而,李蕙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玄衣卫上去抓人时,李蕙倒趴在椅背上,紫红的血沿椅背淌下,染红坐垫。
死不瞑目。
门开,李恒狂奔进门。李致独自一人走出来,扫过门口众人。
“她和昭宁呢?”他问。
岁稔答道:“郡主悲痛昏迷,郑姑娘送她回驿站了。”
李致点头,简要交代岁稔留下处理后事,启程回驿站。
“燕王殿下留步。”温昀小跑追上去,煞有介事一拜,“适才谢殿下出手相救,拙荆方可幸免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一词耐人寻味,此人无非想说,倘若他不找郑妤帮忙,她本不必卷入纷争。
“七载夫妻,分居四年,散尽千金却挤在郡府后的破院子,何尝不是无妄之灾?”李致反将一军,“本王护她,并非因为她是谁的妻,温大人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温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半晌才回话:“殿下放心,臣会处理好家事。殿下身边人才济济,再不济还有微臣可以驱使,还请殿下往后少去打扰拙荆。”
“本王如何行事,无需别人指手画脚。”
李致步步逼近,他长身玉立,比温昀高了不少,沉着脸时压迫感极强。
温昀虽能梗着脖子强撑不退,但长袍后背大片深色,已出卖他的惊恐。
“温大人一再强调她是你的妻,反倒显得自己心虚。”李致似笑非笑,“何必自欺欺人呢温大人,你们的婚姻形同危楼,即使本王不动手,北风一吹也会轰然倒塌,不是么?”
第34章 梅子
千味楼, 店小二热情迎上来,招呼郑妤到她平常去的窗边散座。
郑妤余光往后瞥了下,对小二笑道:“带了位贵人, 喜静,楼上那临湖的雅间可空着?”
小二殷勤笑答:“空着空着,贵人楼上请。”
燥热微风吹来,雅间四周沿墙摆满装有冰块的小缸,室内气温倒也适宜。
小二忙前忙后沏茶上瓜果, 递上菜单。郑妤接过后先行落座, 见李致杵着不动,立刻从坐垫上弹起来。
“公子请。”她弯腰俯身, 做出“请入座”的姿态。
这阵仗让小二大为吃惊, 丹阳郡内谁人不识郡守夫人, 能让郡守夫人这样卑躬屈膝的,只怕不是一般的贵人。
小二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鲜少见夫人这样紧张,不知这位公子是何处来的贵人?”
郑妤打个哈哈:“宣京来的表兄, 家大业大, 家规森严, 最讲究长幼有序,我怵的很呐。”
“表兄?”李致睨着她,喃喃重复这称呼。
郑妤赔笑凑过去, 低声嘀咕:“您说过我们此后可以兄妹相称的, 就当我占了便宜。”
提及退婚那日所言, 李致无言以对。他越过郑妤, 坐到她方才坐的位置, 端起茶杯指向案几对面:“这边凉,你坐那。”
桌案摆放位置并不在雅间正中, 是以那个位置偏近冰块,温度稍低。
虽说她怕冷畏寒,可如今正值七月,倒不至于弱成那样……
不对。他怎知她怕冷畏寒?郑妤茫然望向他,他似未察觉,心无旁骛喝茶。
“你……无事,点菜吧。”郑妤献上菜单。
李致接过,还不曾看过,先开口报出一道杨梅丸子。小二迅速记下,扯闲感叹:“贵人来得赶巧,若再晚来几日,这杨梅丸子可吃不成喽。”
“为何?”
“此地的杨梅丸子,用的是当季杨梅汁调色入味,比别处的更酸、更鲜。”郑妤向他解释。
“但是丹阳梅子快没了。”
“哦?宣京梅子正盛。”他垂眸端详她的眼,一字一句,抑扬顿挫。
如哀婉缠绵的乐章,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说罢,他自嘲一笑。郑妤发觉,他说话时,眼底仿若掠过一丝苦涩。只是那苦涩转瞬即逝,仿若从未存在。
应该是自己看错了,郑妤如是想。
李致随意翻翻菜单,一道接一道报菜名。郑妤每听一道眼皮就抽一下。
这些菜并不符合李致口味,却无一例外是她爱吃的。
似有若无的暧昧,若即若离的情意,无一不在撩拨她的心弦。
郑妤猛灌一杯茶,浇灭心底汹涌泛滥的情思,逼迫自己摒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认清现实。
“上两壶青梅酒,再来一道地三鲜,蒜蓉丝瓜……”郑妤补充好几道自己不爱吃的菜。
等上菜期间,郑妤询问何络情况。根据李致提供的简略信息,何络恐终日郁郁。
得找个机会去看看她,郑妤计划着。
“福烁公主跟您说了什么。”郑妤一边倒茶一边打听,“竟能让您大动肝火?”
李致耳畔突然响起李蕙那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喜欢的,早晚妨碍你想要的。
“没什么。”他更倾向于这是一句诅咒,而非预言。
菜肴一一上齐,小二识趣退出雅间。郑妤闷头倒出两杯酒,一杯移向对面,另一杯自己举起。
温热的指节拂过手腕停在虎口,按住她的酒杯,李致灵巧取出酒杯复归案上,执箸夹起一颗杨梅丸子放到郑妤碗中,不咸不淡道:“空腹饮酒伤胃。”
郑妤囫囵咽下丸子,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竟不知殿下心思如此细腻,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为其痛改前非了?”
他默不作声,只紧盯着她看。
“殿下看着我做甚?”郑妤单手托腮,摸摸脸颊,“我很好看么?”
李致笑意隐晦,微微点头。
“但美貌不值一提,这是殿下说的。”郑妤说完,朝丝瓜伸筷子。
蒜蓉丝瓜摆在李致面前,她伸长手臂才能勉强够到。李致夹起丝瓜放进她碗里。接下来,但凡位置超过矮几中间的菜肴,她只消看一眼,便会有人送到她碗中。
“可想过回宣京?”李致突然问。
郑妤愣了一下,抿唇,苦笑摇头:“我已嫁为人妇,岂有独自回宣京之理?何况,宣京……是伤心地。”
“母后她……”
“很想我是不是?”郑妤猛沽一口酒,“七年过去了,殿下怎还喜欢拿太皇太后当幌子?”
酒壮怂人胆,郑妤陷入微醺状态,言行举止再无半点端庄。她挥舞着筷子,凑到李致跟前,眨眼问:“是殿下您想我,是不是?”
她眼中蓄着不易察觉的泪,心底吼得声嘶力竭:承认啊。
可他没有。
他只是夺走酒杯,正色道:“你喝多了。”
“啊……我喝多了?”郑妤哭笑不得,愣愣重复,“我喝多了,喝多了……”
她跌回座上,高举酒壶海饮。青梅酒一壶接一壶,渐渐蚕食神智。
“别喝了。”李致夺走酒壶按在自己身边,“酒不消愁,你若心有烦忧,说出来,本王或可助你一二。”
“烦心之事不止一二,殿下只助一二,未免过于吝啬。”她半身横跨桌案,伸手去够酒壶,眼看指尖就要碰上了,李致又把酒壶往远处拢去。
郑妤失了兴致,恹恹瘫下去。她抬起手背擦唇边酒渍,举起右手指向屋顶,大声嚷嚷道:“想让我回宣京还不简单,你让温寒花进京任职,我……我!自当夫唱妇随。”
扑通一声,郑妤跌坐在案几上,毫无形象抬起双腿,踢掉残羹剩饭。裙摆浮动,长腿一伸,那小巧的泛白绣鞋,落在李致手边。
他盯着鞋面绣花,鬼迷心窍张开五指,在即将触及脚腕那一刻,他忽而偏移方向握住酒杯。
“你应当明白,留在地方才于他有利。本王与母后商议过,你若与他和离返京,可擢他为兖州刺史。”
绣鞋躁动踢踏,时不时踢到他的手腕。李致偏头眺望江面,长长吐出一口气。
郑妤气鼓鼓问:“跟我和离,让他升官,凭什么?我又有什么好处。”
“封郡主,赐号,静淑。”
静淑……谁来着?郑妤拍拍晕乎乎的脑袋,绞尽脑汁回想。
“静淑?你喜欢静淑,还把静淑这个称号给我?”她手撑桌面爬过去,贴近李致追问,“你,安的什么心?”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迷离醉眼近在咫尺,李致屏住呼吸,下意识吞咽。
“我不要当谁的替身。”郑妤推开他,言语混乱,“不当替身……我喜欢当下,也过得很好,子非鱼,不知……噗……乐……”
他确实不知其乐。孑然一身来去自如,何必非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同桌而食同榻而眠?曾几何时,婚姻于李致而言,只是累赘。
当年他便想着,把她娶回来,扔到王府某个角落里,好吃好喝供着。反正她是颗好拿捏的软柿子,受了委屈也不会告状,一劳永逸。
谁能想到,这颗软柿子不断让他眼前一亮。再后来,竟教他一发不可收拾地动心。
等李致回神之时,郑妤委屈巴巴倾倒空酒壶,伸出掌心讨酒喝。那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任谁见了也无法狠心拒绝她的要求。
李致妥协,让人再送一壶青梅酒,事先对她声明是最后一壶。郑妤喜笑颜开蹿到他身边,抱紧酒壶咕噜咕噜喝。
他忽然撂下酒杯,沉声问:“你喜欢当下……是喜欢他的意思么?”
醉醺醺的郑妤听一往二,真正进到脑子的只有“喜欢么”三个字。
她支着头思索,而后眯眼翘起嘴角,用力点头。
“喜欢啊,以前很喜欢,现在……”她对着李致傻笑,“没那么喜欢,但还是喜欢……没有……”
话留半句未完,郑妤醉倒一头朝桌案栽过去,李致及时伸手托住她侧脸。
鸦睫在下眼睑落下浅浅阴影,细细的眉毛微微皱着,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不要动我的猫……”脸蛋在他掌心蹭了蹭,郑妤搭上他手臂,喃喃呓语。
这一蹭,猝不及防挠到李致心上,酥痒发麻。
缺乏管教的野猫一路撒泼,一会儿靠在他胸膛上娇嗔,一会儿勾勾他手指撒娇。
原本齐整的玄衣布满褶皱,酒渍和脂粉东蹭一处西蹭一处,好好一身黑袍,现已脏污不堪。
郑妤撒开他乱跑乱跳,李致低头觑一眼衣袍,无奈摇头:“酒量差,酒品也差。”
她手舞足蹈,放声高呼,磕磕绊绊,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踩到碎石后仰,李致未加思考,便已阔步近前将她拦腰抱起。
郑妤不省人事,只觉自己身在云端,恣意荡来荡去。
“不许乱动。”李致下巴挨了额头撞击,冷声命令。
郑妤白他一眼,扭头,眼泪说掉就掉。
“你凶我……”她撇嘴,捶他肩头,委屈控诉:“你怎么能凶我呢?你要跟我道歉。”
听不到道歉,她撒泼打滚闹着要下去。
下地之后,郑妤垂头疾行,脚高高抬起重重踏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生气似的。
李致快步跟上,扼住手腕一把将她扯过去。郑妤吃吃笑着,抬起手晃了晃:“抱。”
“抱我。”
郑妤踮脚够他肩膀,奈何李致身形颀长,于是她跳起来,双手搂住脖颈,双腿勾住窄腰,李致忙抬起双臂托住她。
“我怎么感觉你长高了好多……”郑妤仰起头,边比划边嘟囔。
右手绕到后颈处轻轻一按,李致冷不防低头,坠入潋滟春光。
说时迟那时快,粉扑扑的脸极速靠近,沾有酒渍的唇,放肆贴上来……
第35章 夺妻
氤氲青梅香扑鼻而来, 李致怔愣不动,凝眸盯着水润朱唇,一点一点贴近。
姣好面容近在咫尺, 她醉眼朦胧,神情恍惚,极尽妩媚娇娆。
搭在后颈的手霸道迫使李致低头,他并不配合,只收紧扶在腰侧的左手, 将她托举更高些。
微凉软唇急切贴上来, 李致不自觉勾起嘴角。那只猫儿轻轻舔舐,而后含住唇瓣吮吸, 最后放肆咬他下唇。
勾在他颈上的手, 更加不安分, 一会举起来勾勾耳垂,一会垂下去揪揪头发。李致并不恼,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她冒犯的滋味。
她变本加厉, 用舌尖叩击齿关。李致略微垂首, 默许她进一步入侵。
怎奈醉猫临阵脱逃, 方触及舌尖,便好似碰上蟒蛇般落荒而逃。
她抵着他额头急促喘息,两条纤细的小腿挂在腰间, 悠悠晃荡, 轻蹭玄裳。
“放我下去, 太高了。”
微扬的嘴角蓦地反向, 李致不情不愿把人放下来, 然而郑妤根本站不稳,打个趔趄又摔进他怀中。
郑妤吸吸鼻子, 傻笑道:“今日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李致心想,他身上哪日不是这个味道?从仆役浣衣用的皂角,到干衣物用的熏香,以及王府各室用的香料,从未更改。
他抬手拍怀中的毛茸茸的脑袋,啼笑皆非:“笨蛋。”
猫儿莫名贪恋他的味道,屈指勾起衣领,将鼻子凑进去闻。他捏住裸露在外的秀颈,阻止她想钻进衣下的势头。
“郑云双,你几岁?”他竭力保持面部平静,却难抑唇角上扬。
郑妤踮脚抬头,伸手戳戳他唇角:“你又几岁?想笑还要憋着,不难受吗?”
“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不笑呢?”
“虽然你不笑也很俊秀,但我想看你笑,你多笑笑,好不好?”
李致被她戳穿真实情绪,傲娇移开眼:“你问题真多。”
他越过她前行,腰上倏然一紧,背后蓦然一沉,他顿住脚步。郑妤靠在他背上,娇嗔道:“不许走,不许抛弃我,不许留我一个人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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