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喊您啊……”岁稔摸摸鼻子,自觉让开退到边上。
郑妤抱着一把伞气喘吁吁跑来:“大雨将至,殿下带上这伞吧。”
一把油纸伞横在两人中间,她恭敬拘谨捧着伞,弯腰低头,姿态放得很低。
“即便没有这把伞,本王也不会淋一滴雨。”李致冷言冷语,“温夫人难道不知么?”
郑妤蜷指握紧雨伞,尴尬不已。但凡她多想一步,就会想到这一点,可她没有多想,就拿伞追出来了。
中途忽然想起这一点,但她还是……送过来了。
她咬住嘴唇,嗡道:“知道。”
“为何多此一举?”
她答不上来,因为她也不知道。
零星雨滴落下,李致扼住郑妤下颌,抬起她的脸,喝道:“回答本王。”
“我……”
逢此之际,温昀的身影出现在转角……
雨点愈发密集,李致撤下禁锢,成全她的脸面。他接过伞撑开,拂袖道:“你欠本王一个解释,本王随时来取。”
可他偏偏挑了最不合适的时辰,碰巧看到令他发疯发狂的一幕。
桐油纸裂,竹伞骨断,尖锐的竹刺戳进掌心,血液顺着伞柄流下,被地上积水稀释。
穗丰大惊失色,一声“殿下”尚未喊出口,便被李致挥手止住。
窗户上,人影交缠,分分合合。
“阿妤,阿妤……”温昀伏在她耳边喘着粗气呼唤。
郑妤背靠窗户,双手按住窗台支撑身体,心中困惑。
温昀并非重欲之人,床帷之事尊重她的意愿,行事时时照顾她的感受,近几日却一反常态,不止对她没轻没重的,甚至做出把她按在窗上强吻这等粗鲁之举。
“你怎么了?”她抚着温昀的脸问。
“没怎么,就是想你。”温昀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蹭了蹭,哑声道,“想抱你,想吻你,想要你。我想我的妻子,不是天经地义么?难道阿妤不希望我想你么?”
郑妤听后,心里不是滋味儿,隐隐猜出藏在反常举动背后的原因。
“对不住。”
“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客气话。”温昀把郑妤抱到窗台上,牵起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吮着纤纤细颈恳求,“阿妤,跟我一起,别想他,好不好?”
窗上人影痴缠黏连,尤云殢雨之声如在耳侧。李致冷笑闭目,手重重往下一压,粗实伞柄拦腰折断。
“殿下——”穗丰惊恐,然受伤之人满不在乎。
凤眸淡漠瞥着鲜血淋漓的掌心,血花自手上滴落,更似从心上滴落。
剩下半截伞柄钉入木柱,蜿蜒长廊上下抖了一抖。
他抽出断木,柱上的黑窟窿里,似乎藏了一只怪物。
丑陋,诡秘,可怖。
李致与那怪物对视一眼,凄楚失笑:“烧了。”
穗丰双手托举断木,屏息道:“属下这就拿去烧掉。”
“将丹阳郡府,一并烧了!”
第37章 歌女
雨后夏夜, 闷热,潮湿,郑妤面红耳赤, 体温不断升高。热潮涌向全身各处,几乎将她吞噬殆尽。
十丈香径,她背对着心里人,亲吻着眼前人。
覆在她腰上的手急解罗裳,滚烫的手指触及灼热肌肤, 她忍不住战栗躲闪。
此时此刻, 脱衣并不能散热,只会让早已失了理智的人, 更加疯狂。
“阿妤, 别躲。”温昀扼住她的腿, 阻止她逃窜。
“别碰,嗯……好痒。”
火光冲天,他们眼里除了对方眸中熊熊燃烧的欲念, 再看不见其他。误打误撞, 撞倒红帐, 帐落人翻,温昀倒在她身上,含住她耳垂道:“阿妤, 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别的都好说, 这事……倒也不是想要就能成的。且不说她的体质难以受孕, 就算真怀上, 怀胎十月的苦, 足月生产的痛,她未必受得住。
再者, 温昀公事繁忙,她手头事物繁杂,孩子若养在曹氏身边,长成曹氏那种刻薄恶毒的人……
她摇头拒绝。
温昀停下动作,凄笑问:“阿妤是不想生孩子,还是不想跟我生孩子?”
“不想生也不想和你生,温寒花你到底抽什么风?”郑妤伸手推开他,“我和他清清白白,你为何总是疑神疑鬼?”
温昀双眼泛红,粗鲁拽紧她的手按在床头:“我倒希望是自己疑神疑鬼,可种种迹象表面确有其事。这些年,你可知我有多少次在夜里听到你喊他的名字,甚至……甚至是与我温存当夜……阿妤,你可知我心有多痛?”
“前夜,我亲眼见到你们……你们忘情拥吻……阿妤你敢对天发誓,你们清清白白?”
“我喝醉了,记不得。”郑妤深感无力。
那夜于她而言,完全空白,温昀反复提及,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说起。
温昀不依不饶要她解释,郑妤叹息道:“你要我解释什么?我和他是否逾矩,逾矩到哪一步,你心里清楚。”
那夜回来后,温昀趁她不省人事,偷偷检查过她的身体。不料被解霜撞见,温昀借口为她更衣搪塞过去,但她次日醒来时,身上的衣物并未被换过。
“你若非要觉得我和他有什么,那就是吧,随你怎么想。”她用另一只手轻推身上的温昀,“起开,我累了,要睡觉。”
温昀并不配合她,单手扯开她里衣探进去,摸索寻找亵衣带子。郑妤竭尽全力推开他坐起,低头整理凌乱的衣裙。
“如若欢好不是基于本能爱欲,那于你于我都是折磨。”郑妤系好里衣衣带,抬起头,“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各自考虑清楚,前路是否还有同行的必要。”
一听到她说分开,温昀立即慌了神。他抬起颤抖的手,郑妤一脸防备盯着他:“别碰我,出去。”
“滚出去!”
四个茶杯连带托盘同时粉碎,李致右手负伤,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让医官诊治也不准旁人打扰。
随行几位幕僚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燕王性情虽冷,但言语有状,举止风雅,像厉声让人滚和摔茶杯,此等粗鄙暴戾行径,他们追随十年以来从未见过。
宣朝,只怕要变天了。
然而天塌了,也不妨碍齐晟呼呼大睡,当他被穗丰从被窝里拖出来时,眼都睁不开。
齐晟打着瞌睡推诿:“解铃还须系铃人,李殊延这把火我灭不了。嗷——别吵我,我要睡觉。”
“齐公子您神通广大舌灿莲花,殿下最信任您,属下求您去看看吧!”
齐晟胡乱往空气里踢一脚:“少拍马屁,岁稔那王八羔子比我能说,让他劝去。”
穗丰说岁稔也被轰出来,那事态严重性可超乎想象了。齐晟抖一激灵,仰面朝天打哈欠,问:“你们看到什么了让他气成这样?”
“活春宫。”
月沉星稀,兰阶生露,一众幕僚见齐晟大摇大摆赶来,齐刷刷围过去打听情况。
齐晟二话不说赶他们回去睡觉,但幕僚们个个担心李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一年纪轻轻的幕僚道:“齐公子您别卖关子,遇到麻烦说出来我们一起出谋划策。”
又一老态龙钟的幕僚附和:“老朽虽不才,但愿为燕王殿下排忧解难。”
齐晟哑口无言,老的英年丧妻当了几十年鳏夫,小的连女人都不曾见过几个,他们能想出什么好计策?
支使玄衣卫把他们请走之后,齐晟拎着两壶酒绕到侧方,灵活如鼠从窗户翻进去。
双脚刚着地,寒光森然的剑尖直指咽喉。齐晟缩起脖子,手捏住剑往侧边轻轻一推,举起酒坛子挑眉。
宝剑被无情丢弃在地,李致用食指勾住细绳提走一壶,闷声沽酒。
人红帐温存,他借酒浇愁,世间之事,真是风水轮流转。从前人满心欢喜追着他跑时,他不屑一顾;而今她人幸福美满,他却心意难平。
齐晟伸腿勾过一张凳子在李致旁边坐定,自顾自跟他手里酒壶碰一下,幸灾乐祸嘲笑:“你李殊延也有这么狼狈的样子啊哈哈哈……至于么,一个女人而已,凭你的本事,莫说她只是郡守之妻,便是当朝国母,你也有千百种法子把她弄进府里。”
李致不置可否,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他总觉得不对。
“关键看你是怎么个想法,真喜欢上了?”齐晟歪着头,饶有兴味打量他。
“一派胡言!”李致将酒壶拍在桌上,“本王怎会对有夫之妇起这些龌龊心思,简直荒谬至极。”
“是是是,咱燕王殿下何等尊贵人物,从前她就配不上你,现在连给你做通房都不配。”齐晟敷衍应付,故意激他出言维护。
果不其然,李致愠怒打翻酒壶驳斥他:“她饱读诗书、聪慧机敏,又心系天下、造福百姓,这种不同凡俗的女子,岂容你妄加评议?”
齐晟佯装震惊捂住嘴:“看她碍眼又不准别人非议她,那你究竟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
“只是欣赏,谈不上喜欢。”
这显然不是说给齐晟听的答案,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答案。
齐晟看破不说破,拍拍他肩膀,憋笑调侃:“对,不喜欢。你可能是年纪到了想成家,但过去二十多年身边就没个像样的女人,想来想去,脑子里也只记得曾有过一个未婚妻,所以才会产生喜欢燕燕错觉。啊呜,你想开就好,我困了,回去睡觉。”
“无稽之谈!”
他还未过三十岁生辰,到哪门子年纪?可再过几个月,他就到了而立之年。再不成家,只怕他的母后非把燕王府拆了不可。
仔细想想,齐晟所言不无道理,他或许并不是喜欢郑妤,只是他印象中,只有这一个女人而已。
李致打开门,招来穗丰吩咐:“去找几个女人过来。”
“啊?”穗丰茫然,“殿下能否具体描述一下那几个人的特征,属下立即带人去抓回来。”
脑海中浮现出郑妤的身影,李致长叹一声,他也不知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遂让穗丰传话让柳泉送两个人过来。
说来稀奇,柳泉还真通过穗丰只言片语,迅速领会内含深意,挑了两名长相水灵的江南姑娘送来。
琴声悠悠,歌声婉转。
驿站门外,一女子来回踱步,垂头丧气。她已经等半个时辰了,李致明明就在屋里,却不肯见她。
郑妤不甘心,上前再请玄衣卫通传。玄衣卫横剑阻拦:“郑姑娘请回,殿下身体抱恙,拒不见客。”
“莺歌燕舞,美人在侧,你说他身体抱恙?”郑妤气极反笑。
琴声戛然而止。少顷,蓝衣女子从屋里出来,身姿婀娜,步步生莲。
走近些,她看清女子容貌。柳眉杏眼,朱唇皓齿,楚楚动人。女子头簪鲜花,长长秀发垂落胸前,一步一笑,风情无限。
再走近些,见女子衣襟凌乱,腰带松垮。郑妤当即红了眼,不忍再看,掩面偷偷拭泪。
她暗暗劝说自己:哭什么,他又不是你的谁。他娶嘉和郡主也好,宠幸歌女也罢,跟你有什么关系?郑妤,你清醒点,你已为人妇,他将为人夫,别再纠缠了。
越想让自己摆正位置,心里就越难受。郑妤咬咬牙,转身跑开。
望着画中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兰香茫然失措。她有点不敢相信,什么都没做,就把人赶走了?
“齐公子,她……”
齐晟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兰香揉揉被琴弦刮伤的手指,不太甘心:“那位公子许可了吗?”
她问的是李致。那位命她弹琴弹了一夜,自己却不知所踪的男人。那位只消看一眼,便令她又敬又怕的男人。
“兰香姑娘,等他回来,知道你气跑了他心尖上的人,可就没命离开了。”齐晟出言恐吓。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沉声警告:“记住,这件事要带进棺材里。否则,小命不保。”
兰香逃也似地抱琴离开。
穗丰忧心忡忡:“齐公子,您这样擅作主张,殿下怪罪下来……”
“放心,老太傅担着,怪不到你我头上。”
“换作七年前,我何其乐意看到他们在一起。”齐晟扼腕叹息,“可今时不同往日,燕燕嫁人了,你也不想你家主子为一个女人失足,抱憾终生吧?”
第38章 问罪
昨夜, 驿站。
柳泉着人送来两位姑娘,蓝衣那位身姿婀娜,笑不露齿, 颇有几分大家闺秀气质。绿衣那位娇小玲珑,笑容纯真,看着及笄不久。
她们二人进屋时,李致正在书案旁提笔作画。他闻声抬头瞥一眼,视线落回纸上, 继续描摹。
蓝衣姑娘率先行礼介绍自己:“民女兰香, 见过齐公子。”
绿衣姑娘有样学样:“民女绿茹……”
“桌上备有吃食,二位自便。”不过一人说一句, 李致便觉得她们吵闹。
绿茹孩子心性, 一听这位贵人没让她唱曲倒酒, 还准她先吃宵夜,当即龇着两颗大门牙跑到圆桌旁揭盖。
而兰香静立不动,直勾勾盯着李致看。来之前, 她听柳尚书提点过, 把这位贵人伺候好, 恩赏不可估量。
兰香起初还因到手的吏部尚书飞了郁闷,这会见着眼前人,气派清贵, 气度不凡, 她才确信此言不虚。
“公子手上这支笔, 镶的可是庐江紫玉?”兰香笑吟吟近前, 主动搭话。
紫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李致本不想搭理,可听到庐江紫玉, 他蓦然起意。
李致搁笔暂停作画,取出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递过去,问:“这又是哪个地方产出的紫玉?”
捏住紫玉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光是一只手便让她移不开眼。兰香害羞低头,她本就是没话找话,不想上天助她,还真说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
兰香双手接过玉佩,趁机碰了下手指,察觉对方不悦皱眉,她便不敢继续造次。
“这一枚也是庐江紫玉。置于这一枚……”兰香举起右手拿着那枚玉佩,观摩良久才道,“恕民女眼拙,无法分辨。”
“可有相识之人能辨?”李致收回玉佩问。
兰香思忖片刻,摇头:“兖州各郡皆盛产紫玉,大同小异。其中庐江紫玉和会稽紫玉容易辨认,其它郡出产,几乎无人可分辨。民女家中做些玉石生意……”
后边关于她家庭家世之言,李致充耳不闻。
“公子丹青技法炉火纯青,用来画肉体凡胎,着实大材小用。”兰香见他对她的家庭不感兴趣,又将话题转移到画上,“绘美人图、神女图,方不算浪费笔墨。”
李致不甚在意,嗤笑问:“画中人难道算不上美人?”
“勉强,五官尚可,身体忒瘦弱了些。江南比她美的女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谈不上惊艳。”兰香每一句话都踩在雷点上却不自知,她斜靠桌案搔首弄姿,朝李致抛媚眼,“民女自认容貌胜过她数倍,难道公子不这样认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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