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个月后,郑妤逐渐发现,自己跑两步就腰酸背痛的毛病有所缓解,失眠的问题也有所改善……算来,这半年多时间,她竟未曾染过病。
“诚然,他对我管束颇多,但在有些事上,他尊重我的想法,哪怕我要做的事荒谬绝伦,离经叛道。”
“我随口一句想去太学,他便一声不响为我筹谋,我提一句想让更多女子读书,他便着手引导陛下重视……还有,我喜欢猫,他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好送我的小猫。”甜蜜感涌上心头,郑妤睁开双眼,看向温昀道,“我多言了,温大人听听即可,不必放在心上。”
温昀把头抬得更高,几乎与天空平行。郑妤转身欲走,却被温昀捉住袖角。
他将荷包塞给她,道:“我欠你的情已无法偿还,但欠你的钱,你务必收下。”
“不必了,官场少不得打点,温大人自己留着吧。”郑妤抽出广袖,一转头便见李致站在桥下。
遥遥对视一眼,她正准备挥手,李致却假装没看见她,面无表情转向走开。
马车一前一后回到王府,郑妤听到动静匆匆下车,心道:这醋坛子,生起气来跟她同车都不愿意。
“殿下等等我!”她快步跑上台阶,情急之下忘记提裙摆,失足摔倒。
李致伸出右手堪堪将她扶稳后,看都不看一眼就走。
“哎殿下!”郑妤死死抱紧他的手臂,问,“你打算几时教我射箭?”
“温大人六艺俱佳,耐心十足,你去找他教,他定然不会推脱。”
这酸味,只怕他今日在宴席上,喝的不是酒,而是醋。
郑妤连连点头:“殿下言之有理,那我这就找温大人去。潘显,调头去温府。”
“站住!”李致反手扣住她胳膊肘,“夜黑风高往别人家跑,你还有没有规矩?”
“殿下出尔反尔,怎不问问自己坏了哪门子规矩?”她扒开李致的手,大摇大摆下阶。
“啊——”她还没走出两步,双脚骤然离地,旋即天旋地转,万物倒置。
李致把她当成麻袋扛在肩上,郑妤挣扎叫喊,他却不为所动。
岁稔目瞪口呆撞了下穗丰:“我眼花了,你眼花了没?殿下在人前连王妃的手都不愿意牵,刚直接……上手扛?”
“……”
房门被粗暴踹开,李致对她也没多少温柔,隔着老远就把她往床上扔。
“明日巳时,紫竹园。”他闷闷撂下这句话,未曾在卧房停留片刻。
夜阑日出,灯笼高挂,红绫绕梁,新婚之喜余韵犹在,然荣宁长公主却并不欢喜。
何络跪于座下,挺直腰背,不卑不亢。
“进门第一日便顶撞长辈,殊延就是这样教你的规矩?”
“我懂不懂规矩,与小舅舅无关。”何络愤懑答话,并没给长公主多少好脸色。
齐三婶趾高气扬:“自然跟燕王殿下无关,还不是随了你那罪孽深重的娘。”
“你再敢提我娘一句试试!”何络不管不顾扑向齐三婶。
今日新妇拜长辈,何络一进门就听到齐三婶诋毁李蕙,她远远瞪一眼,指望齐三婶识趣闭嘴。
岂料齐三婶非但没收敛,反而故意当着她的面大声非议。何络气急回嘴,被荣宁长公主呵斥问罪。
面对一老一少扭打,荣宁长公主作壁上观。直到家丁来禀称公子求见,长公主才领仆婢把她们拉开。
齐晟进屋先给长公主请安,齐三婶哭哭啼啼拉着齐晟恶人先告状,何络冷眼杵着,在齐晟看向她时,忍住眼泪别开头。
“三婶,络络骄横惯了,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齐晟郑重其事给齐三婶道歉,而后向长公主道,“祖母,李殊……咳……表舅命孙儿去兵部任职,已在附近安排好住处。为免络络冲撞长辈,往后孙儿便带她一起在那住下。”
何络不敢相信,事先商量的结果是在府里住两年再搬出去,齐晟这会提出来,长公主她能同意?
第69章 心悦
“姑母不同意也得同意。”李致胜券在握, “小齐一直跟在本王身边做事,空有虚衔却无实质官位,姑母能不急?”
郑妤呡一口茶, 道:“长公主控制欲极强,哪能为一个兵部郎中的位置,答应让他们搬出去?”
“当然不够,需加上卫武侯。”
卫武侯齐舟,当年因与靖王起冲突被调回宣京任护军将军, 看守宣京城, 职位至关重要。加上他,是何意?
“卫武侯年近五十, 这把年纪还终日受老母亲管束, 他能高兴?”李致讥诮道, “本王让你少吃两颗柿子,你都能郁闷好几日……”
郑妤撇嘴:“说卫武侯呢,殿下不要指桑骂槐。”
“当年卫武跟四哥起冲突, 姑母几次暗示想让他回家, 本王顺水推舟, 是以这些年一直遭卫武侯埋怨。如今给他外任的机会,他没理由拒绝”
“卫武侯受长公主管制多年,必然不愿见自己的儿子步他后尘, 爱子之心加上殿下许的好处, 卫武侯定会不遗余力。”郑妤不吝夸奖, “殿下英明。”
得了夸奖, 李致心里飘飘然, 面上却无动于衷道:“少拍马屁,休息好了就去练习, 日落之前射不中靶子,罚你晚膳后多喝一碗黄芪汤。”
耗时三日才能开弓,又用两日才学会放箭,现第七日,箭矢从未碰到过靶子,照这进度想在射艺上取胜,简直痴人说梦。
郑妤原本想着六胜四即可,学射、御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输得太难看。奈何寻的这位师父,事事追求完美。
“手腕抬高,向左转……转多了再转回来点。”李致坐在一旁口头指点,见她不得其法,只好亲自过来纠正。
他托起手腕,将弓箭抬到合适的高度,再给她摆正方向。他的声音萦绕耳畔,抑扬顿挫,有如仙音泠泠。
他微微俯身,帮她调整手指的位置。
后背紧贴胸膛,他的心跳清晰可感。眼前,指尖相碰相触,灵巧跃动,郑妤窘迫低头。
“专心。”李致发觉她走神,立即出言提醒。
郑妤如梦初醒:“啊……哦……”
不过须臾,李致轻扣手背,略微不满:“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强行留下练习只能感动自己。”
郑妤羞怯道:“我不累,但是殿下您能不能……别贴我那么近。”
他们此刻的姿势,就像李致从后抱住她一样。李致垂下双手,退立一边。
郑妤瞄准靶子放箭,箭羽蓄势飞出,前半程势如破竹,后半程惨不忍睹。
又差一点,郑妤哭丧着脸,再拿一支箭,还差一点……
及至午时,箭始终没碰到靶子。她眼巴巴望着李致:“殿下,我不行了。”
“先用膳,午后再练。”
“我和小幺还有孟兄约了午饭,就不陪您用膳了。”郑妤急着去见孟幺,撂下弓箭就跑,丝毫不关心眼前人脸色。
李致原地站了许久,久到紫竹园中万籁俱寂,他才动动手指,冷脸收起弓箭归位,闷闷不乐离开。
所谓赴宴,一去便是半日,须弥庭里那尊望妻石,早早备好晚膳等人回来。
日暮时分,郑妤踩着夕阳回家,一进门便看到岁稔皮笑肉不笑道:“王妃,殿下让您去侍膳。”
郑妤揉揉略微鼓起的肚子,为难道:“我方才在外用过晚膳了,你帮我回绝殿下吧。”
岁稔拐弯抹角提醒:“王妃您还是去一趟吧……殿下不是请您一起用饭,而是让您去侍膳,这差别极大,您再想想。”
一脚踏进须弥庭,一股陈年老醋味扑鼻而来。来到案几旁定睛一看,糖醋排骨,醋溜白菜,糖醋虾仁,酸辣鲈鱼,酸藕片……
夏季早已过去,天气已然转凉,何需满桌开胃菜下饭?郑妤坐下来,拿起银箸给李致布菜。
李致不冷不热睨着她,一言不发。
“殿下可是胃口不好?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瞧?”她佯装随口一问,李致因她这句话,脸色更加难看。
她憋住笑,锁定桌上看起来最酸的那道菜,往碗里多添了些,而后将银箸呈给李致,扬起脸微笑道:“殿下请用膳。”
李致没接,目视前方,沉声问:“三鲜楼的菜肴,味道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郑妤故意打趣,“比起这一桌酸掉牙的陈醋宴。”
“燕燕——”李致不悦皱眉,呼吸稍显滞阻,他胸膛略鼓,想来里边装有满腔怒火。
到底忍着没发作,他接过银箸,拨开覆盖碗口的藕片,恹恹夹起一粒虾仁,放进口中咀嚼。
酸凉爽口的菜品,味同嚼蜡。
她若是真迟钝,他大可以直言告白,偏偏她是假迟钝,他摸不到症结所在,只好一而再再而三暗示试探。
可每一次,都被她用最纯朴的方式——装傻充愣给挡回来,让他有口难言,无计可施,吃尽哑巴亏。
“殿下慢用,我回去做功课了。”郑妤逮住机会借口开溜。
李致按住她手背不放人,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她嘴里。樱桃小嘴含住排骨,难以转圜,他用银箸尾端轻轻戳了下鼓起的腮帮子。
“酸否?”
郑妤费力咬碎软骨,细嚼慢咽,实诚点头,问:“殿下素来口味清淡,为何莫名其妙令厨房备重酸重辣的菜式?”
“你说呢?”李致将银箸倒置,挑起她的下巴。
“嗯——我猜不到。”她推开银箸猛灌半杯茶去去酸味,旋即趁其不备站远,边转身往外跑边跟他道别。
李致兴致寥寥撂下银箸,凝视着远去的背影,轻哂自嘲:“莫名其妙。”
秋风入户,珠帘轻摇,纱帐翻飞。
郑妤迷迷糊糊喊一声解霜,没听见回应,只好亲自爬起来关窗。房中灯烛已灭,她抬脚在脚踏上摸索好半天,心下烦躁,索性光脚跑出去。
关上窗户,门开了。
郑妤揉揉困到睁不开的眼睛,细声咕哝:“你继续睡吧,我把窗关好了。”
跫音未歇,逐步逼近,她打个哈欠,余光瞥见高大身影,如同被泼了一桶冷水,倦意全无。
酒气袭来,白檀香近似于无,难怪她没察觉来人是李殊延。她拢紧衣裳迎过去,停在珠帘后。
“殿下深夜前来……殿下?”
李致蓦然倒在她身上,胳肢窝抵住瘦削肩膀,双手自然垂下。
头顶呼吸炽热滚烫,温热迅速蔓延至每一根发丝。她被圈在一方小小空间里,四面八方都是烈酒醇香。单薄的里衣难以承载他的体温,她身体跟着发烫。
“燕燕……”他如梦如痴,说出的话似裹上一层糖浆,黏黏糊糊的。
郑妤应声道:“殿下喝醉了走错路,我送您回须弥庭。”
“不要。”他微微摇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发顶。
“那您在这歇下,我去给你煮醒酒汤。”郑妤说完不管他同意与否,先往后退,想着从他怀里退出去。
然而李致并不让她走,反而赍着她转了个向,一步一步往床的反方向去。她被他圈住,不得不配合他退行。
后腰碰上案沿,她退无可退,抬手戳戳他锁骨,道:“殿下您再往前,我没位置站了。”
李致仿若听不懂她的话,又往前迈一步,双脚一前一后,前脚跟她齐平,后脚脚尖同她脚尖相抵。
“呼——”
郑妤被李致单手抱起置于桌案上,惊惶低呼。他去搬凳子,郑妤作势要跳下去,李致回首,幽怨剜她一眼,她立刻老实缩回去,静坐不动。
李致把凳子搬过来,正襟危坐,睁着一双眸光潋滟的丹凤眼仰望着她。
“殿下这是做什么?”她被他盯得不自在。
李致黯然垂首,磨磨蹭蹭抬起手,犹豫着环住她的腰,一边留意她的神情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偏头枕在她膝上。
他转面朝下,整张脸埋进膝间,又闷声喊了句“燕燕”。
一呼一吸,透过轻薄的白纱裤,洒在她腿上。视线所及,镂金冠上缠丝颤动,她看着这姿势,双腿不自觉收拢。
手指进进出出的画面涌进脑海,那事只怕这辈子都没法翻篇了。郑妤仰天长叹,拍拍李致后背央求:“殿下,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燕燕……燕燕……”李致掌着后腰把她揽近,将她四指捉在手里,于虎口处落下缱绻一吻。
“燕燕,我心悦你。”说罢,薄唇紧贴手背,亲吻,轻吮,轻舐,轻咬,一下又一下刺激她。
脑子轰一下炸开,郑妤低眸望着他的后脑,忽觉咸涩。她举起手摸一下脸颊,原来是泪水落下了。
“我心悦你……”他似是怕她没听见,又声如蚊呐重复一遍。
爱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可他却不敢看她。
“我知道。”
话音落,高低易位,李致居高临下抬起她的脸。四目相对,他醉眼迷离,缓缓靠近,试探着含住绯红唇瓣。
郑妤既不拒绝,也不回应,任由他厮磨舔咬,攻城掠地。
一眨眼的功夫,底下的桌案突然成了软床,她稀里糊涂就被李致抱到床上了。
唇舌难分难舍交缠着,他欺身压下来,胸膛起伏愈发剧烈。
粗粝指腹刮蹭香肩,挑开薄纱里衣,荻色亵衣半隐半露。
郑妤凝视着被欲念染红的凤眸,曲肘推他:“殿下,您当真醉了?”
第70章 报复
李致茫然, 愣了好半晌也没找回视线焦点,失笑道:“哦,我醉了……”
要别人告知才意识到自己喝醉, 看样子是真醉了。郑妤哄道:“是啊,殿下喝醉了,睡觉吧。”
“头疼,不想睡。”李致趴在她身上,状若……撒娇?
郑妤也无法想象这个词能跟李殊延挂上钩, 奈何他说话时迷糊的语气, 委实娇气。
“头疼……嘶,你喝了多少酒啊?”据她所知, 李殊延酒量不差。
李致的手指在她手臂上轻点, 喃喃细数:“三、四、五、六、七……七坛……”
一坛酒约两斤重, 他他他他居然喝了十几斤酒?郑妤倒吸一口凉气,得亏喝醉了还听她哄,要不然今夜真要交代在这。
“殿下为何喝这么多酒?”
“难受。”李致从她身上翻下去, 转身背对她, 委屈幽怨:“燕燕心里谁都有, 唯独没有我。”
郑妤窃笑追问:“那你呢?”
“我心里谁都没有,只有燕燕。”
“油嘴滑舌。”明知是甜言蜜语,她却仍会情不自禁心动。郑妤从背后环上他的腰, 额头靠在琵琶骨上, “睡吧殿下, 明日醒来若您还记得今夜之事, 怕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次日醒来之时, 郑妤已察觉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她未睁眼, 胡乱摸来摸。
枕寒衾冷,想来他已经离开很久了。受枕上白檀香侵扰,她翻来覆去再难入睡,遂蹬腿坐起来。
哐当一声,她似乎把什么东西踹下地了。郑妤穿好鞋绕到床尾,捡起血玉环佩观察良久,没发现破碎之处,顿时松了一口气。
44/58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