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放心,我已妥善安排。天下尚未安定,只要没有后患,皇上不会大动干戈。”
“蠢材啊蠢材,你以为事事顺着你的心意走?百姓记住了你的好,他要杀你,就要网罗非杀不可的罪名。我们这些知道实情的人,他敢留吗?你以为忠就一定会换来义,以为他迟早有一天会想起你的付出,还褚家一个清白?迂腐!谋反二字,牵扯多大?凡是沾了褚字的人都得死,你英勇赴死,对得起狗皇帝了,那你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民,对得起外头这些人,对着起他们背后的家人吗?你好好想一想,你要忠的到底是什么?是那狗皇帝,还是天下的百姓?”
她一口一个狗皇帝,听得他心惊肉跳。
“你太放肆了!”
“你太放屁了!实话告诉你,你老母亲和老婆,都在我们手里,你识时务,就送还给你,你要不知死活,愚忠到底,那行,我们拿了去投诚,戴罪立功。”
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叹道:“别胡说,还没到那时候,尚有转圜的余地。朝中有自己人……”
她可不想打探机密,抢着说:“我让你揭竿而起了吗?出计谋是他们的事,做决断是你的事,我只是来问个确信。我的命金贵,绝不可能放任你拿去献祭!”
“你……祸从口出,再这么口没遮拦下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在别处又不这样,就是这副该死的正经,让人看了就来脾气,有了脾气就斗志昂扬。
“滚你娘的蛋!你想死,多死几遍,我不奉陪,这就回去收拾细软,逃难去。”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连累到你。 ”
“保证?你能保证什么,我只信一个道理:靠自己才靠得住!”
他伸手拉她。
她左手掰右手甩,立时就挣开了,不屑道:“又要定我什么罪?难道我要为了个傻子,把命搭进去,才算有情有义?”
“不是!”他一肚子难言之隐,沉闷道,“你真的要走?”
“废什么话!”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放手!你高贵无瑕,我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小人还是离远点的好,以免玷污了君子。”
“好好说话。”
“关你屁事!”
她骂了还不过瘾,抬脚一踹,接着骂。
他再也忍不了,把人夹抱到怀里,垂头亲了一口,像被烫到了似的,立马退开,无奈道:“不关屁事,关口的事。”
她冷着脸,朝他肩上用力呸了一口。
他扭头朝门口看一眼,再转回头,低声下气道:“是我对不住你……没有苗而不秀。”
“哟?这话……打哪听来的?”
她眼里满是兴味,他便不自在起来,慌忙松了手。
杆子递过来了,不顺着往上爬,实在对不起自己。她踮脚,贴上去说痞话:“先说好,只睡一睡,完事后一拍两散,别痴痴缠缠找我要名分。”
“你……你一个女子,说话如此放诞,外人见了会容不下。我知道你要强,也不在意,只是担心你会因此招祸。”
如今还不到调情的时候,她回了神,收敛脾气,飞快地说:“我不是生来就这样的,经历了一次次挤压,一次次不公道,没人为我支撑,从来只有我自己。我的胳膊,我的腰杆,就是这样硬实起来的。只要打不倒,就有机会还回去。我从不欺负无辜的人,也从不放过欺负我的人,就连赵至忠,也吃过我下的套。你是男儿,有好家世,有才能,有志气,有人追随,难道连我都不如?我们厚着脸皮贴上来沾光,最要紧的是看中你的品行,知道你可靠,我想其他人也是如此。”
她朝门口走两步,回头说了最后一段:“你想叫我们失望吗?那匣子里还有四万二的银票,我再下这最后一注,赔了就赔了,我输得起。但我的性命宝贵,恕不奉陪!”
“你拿回去……”
她潇洒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第126章 女人的路
婉如不放心,一早就跟过来了,见赵西辞出来,立马迎上去。
两人默契地留到进了她们的帐才说话。
“小姐,他家里还有正……”
赵西辞失笑,摇头道:“没那回事,我在反省自己。”
红衣递上茶碗,朝青青使个眼色。青青去了门口守着,婉如安心追问:“反省什么?”
“是悲哀,还是悲凉?这世道就没给女人留过活路,离了唐家,娘家又不能依靠,再硬气,最终什么都不是,上回那乔娘子还瞒了许多难听的话没说。不得不淌这浑水,我盘算过,离了褚家,想要再搭大船,实在艰难,搭上了也难保安稳。没得选,这是我们的悲哀!”
“幸好他为人可靠,也有怜悯心。”
“是啊。知道他人品可靠,吃准他不会跟我计较,因此一而在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放肆。唉!我才发现我是不甘心的,他暗地里操纵了我的婚事,托孤似的将唐家那副烂摊子丢给我,又不提早交代一声。他老婆随手挑拣,恩赐似的命我进去做妾,也不问问我的意思。这就是高低贵贱!我不想输得狼狈,我也想摆布他们……其实我从他那得了不少好处,才能走到今天,可我只想忘恩负义,这算不算悲凉?”
婉如护短,理所当然道:“当然不算!他们享一辈子荣华富贵,难得吃点苦,算是他们的造化。只要别闹出人命,或是惹祸上身,怎样都行!”
赵西辞托着茶碗,以它代酒,挨个敬她们,畅快笑道:“再怎么样,我身边总还有你们,不算一无所有。”
梅香递过来热帕子,接道:“还有七爷,还有巧善姑娘他们呢。迟早有一天,咱们不用再依靠外人。”
赵西辞擦了脸,将帕子搭在手上,接道:“是啊,还是自己人更可靠。你说……阿七这会到了哪,不会撞上吧?”
“七爷身手好,又聪明,不会有事的。”
“嗯,你说得对。”
枫亭桥往东,是一大片坟山,那里埋着长煜三年洪灾时,本地拦截到的三百多具无名尸首。
孤魂野鬼扎堆,阴森荒凉,没人会往这头走。
赵东泰蹲在界碑旁,盯着河面出神。
萧寒四下走动一番,又绕回来,压声问:“依你看,那位褚大人是什么意思?你这趟回来,送的是什么信?”
“我走的时候,营中还在部署如何拿下百鬼岭。”他叹了一声,接着说,“他叫我不要急着赶回去,先把亲人送回老家。”
一来一去,至少一个半月。
后一句把什么都说了。
萧寒抹一把脑袋,急得来回踱步。
赵东泰回头看他,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情,但猜得到。他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将它甩出去,淡淡地说:“信是给他侄子的,我没偷看……我想以他的为人,一定会尽力安排妥当,不会连累旁人。”
他并不操心这个:从小听来许多故事,四姐没认过输,既然敢找过去,那一定会想法子解围。还有,分别时,她话里话外叫他保命,可见这些事,都在她们预料中。
赵家禾一行混在逃难的人里,行动迟缓,到半夜才会合。
一路走走停停,巧善和青桃时常混在人堆里闲聊,从别人那打听来不少消息,将他们原本编的身份又润色,成了往北去万山县投亲的一家。
法不责众,大片流民不用怕查路引,收留的官衙还会替他们补办户籍。有人犯事后靠这个隐姓埋名,因此历来的规矩是严查单个的人,像他们这样有老有小,很容易蒙混过去。
萧寒帮着拴好驴,一回头,惊了一跳,“哪来的小孩?”
巧善无奈道:“捡来的。”
别人歇,她们跟着歇,总是尽量落在最后,白得个一岁多的娃。
这娃还算乖,挤在两个贵妇人中间,睡得安安稳稳,倒是褚太太这个大人慌得不行。
巧善把娃抱走,赵家禾跟着为她们挡风。
萧寒凑过来,说了保宁寺的事,还有赵东泰的话。
赵家禾朝那头看过去,这小子还算知廉耻,离得远,背对着这面。
“直接往那边走,是羊入虎口,我们要绕远道,太耽误事。你和他试试翻山路,早点赶过去,和那边商量一下怎么安置。山路走不了,就换换水路,哪里僻静走哪里。”
别回来就行!
萧寒扫一眼,转回来问他:“你不怕……”
“不怕,褚颀不怕死,总有怕别人死的时候。你带两件信物交上去,我就不信他忍心看老母亲曝尸荒野……”
他走到板车那,要走了念珠,还有褚老太太的药膏壳子,一并交给萧寒。
萧寒将东西收好,悄悄地问:“她怎么舍得给了?”
先前抹点黄泥就要死要活,挨都不让挨。
“佛祖再法力无边,也不能起死回生。念经这种事,和尚天天念,也不见得就真的心静如水。她尊享富贵,人又不傻,知道好歹。”
“平常是做样子?”
“谁知道呢。”
萧寒摇头感叹:“女人可真难办!”
“那是你没找着好女人。我看小五就不错,聪明能干又直爽,没那么多歪歪肠子。”
萧寒听得直吸气,果断溜了。
赵家禾暗骂一句怂!
小五给两位尊贵人把过脉,掖好被子后,走过来看孩子。
赵家禾看她要落座,忙催:“你守着马车,以防万一。我是男子,不方便。”
四周空旷,哪来的危险?
这半年,他脾气越来越冲。小五自知拗不过,乖乖地回去守马车。
赵家禾挨着老婆坐好,借暖和为名,连人带孩子一块抱了。小五不小心瞥见,赶紧换了方向。
巧善不怕冷,但是怕冻坏孩子,没推他,借他的大手将小娃娃的脚包住,腾出右手伸进拿来包裹的絮衣里摸裤子。
干的,女的。
“是个女孩。你看她,像不像柔儿?”
“小娃儿都一个样。”
她抿嘴笑,随即又愁道:“怎么才能帮她找到家人?”
“特意扔的,你找上去,人也不会认。”
谁家丢了孩子不着急,他们一直在找,没人说是。
闻着好大一股霉味的破包被,底下是又薄又破的旧衣衫,光脚,还有杯口大的小脸。
一早还以为是谁扔了破袄不打算要了呢,幸好多看了一眼。
她早有了这样的猜想,不由得一叹。
他知道她是什么心思,抢着说:“先养着吧,就当是解闷了。”
“真的?”
“假的,扔了吧。”
“别别别!”她靠着他笑,欣喜道,“那我们就算是她爹娘了?”
“还不算,你不是说赵西辞也想要娃吗?这娃生得不错,万一她惦记上了,要跟你抢……”
“那就让给她,我做干娘,也是一样的。”
“你呀你,我说玩笑呢,做什么要让着她?先到先得,你捡的,就是你的。”
小娃儿嘬了嘬嘴,巧善摸摸她眉毛,等她安稳了,回头小声告诉他:“西辞不打算再嫁人,我还有机会做娘亲,不如先紧着她。”
他了然,随口附和:“不嫁也挺好的,她手里有钱,也挣得到新的,不用依靠男人。等她身边这些人全嫁出去,铺开了,她就更不用怕了。”
“是啊,不嫁人更自在。”
这可不妙!
“那做不得准,她是遇人不淑才和离……”
她看看四周,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一口,而后垂头看着孩子,悄悄地说:“嫁对了,既自在又快活。我劝她不要把话说死了,没准将来能遇上好的。她说也有理,不过,不打算正经成亲,她可不想再委屈自己去伺候婆婆小姑,也不想沾那些烦死人的亲戚。说万一有了看中的,调戏调戏就够了。”
她越说越憋不住,埋头嗤嗤笑。
赵家禾掐着额头,暗自提醒自己要防着点。
第127章 补偿
城破了,人还是忍不住心存妄想,盼着家还在。有些人不愿意走远了,就近找处破庙或是过路亭留下,去投奔的人家也各有方向。剩下一半茫然无措地接着赶,见了城就凑过去问问。
然而值此多事之秋,都怕沾染麻烦,横竖上边没有公文下来,就可以装不知情,把人都拦在城门外。
赵家禾一直没出头,等到他们都心灰意冷了,便提议不如先去乡下安顿,等朝廷管事了,或是回去,或是投靠,到那时再做打算。
乡民纯朴,花不多的钱,就能兑上吃住,这比一次次碰壁靠得住。
不过,这也要别人肯答应收留才行,沿路问询,最后就剩了他们一家——谁家没个忌讳,都怕这老人死在家里。
不用勉强,他们本就不愿意连累谁,每家问一问,兑粮捉鸡买炊具,然后花三百钱,换来一座荒废的破烂茅草房。
在定江的时候,他就照她指示,把修修补补的活练上手了,这会一点不愁,叫上小五,先修房子:一不能塌,二不能漏雨,这是重中之重。
巧善和青桃烧火做饭,焖上鸡汤,再到附近转转,刨些野菜回来。
野菜鸡丝粥清香浓稠,小娃娃吃得欢,褚太太却食不下咽。她急着要去会合,总是催行程,好在老太太醒来后并不糊涂,点破了此时去哪都是拖累的事实。
老人家身子不好,心地却不错,知道他们要忙的事多,把小娃娃要了过来,和和气气说:“我生了两儿一女,都是我亲自教养,这事我比你们在行。”
褚太太牢记儿媳本分,不敢叫她累着,只好强忍不适接过来自己搂着。
小娃娃不闹,也不认人,谁抱都行。
巧善和青桃安心去做活,把锅洗得干干净净,开始熬糯米浆,留给他们修墙用,再到附近接着挖野菜。
一共就两间半,半间是灶房,能住人的只有两间。青桃留在太太们住的这屋守夜,小五和巧善睡小的那间,他拿条板凳贴墙睡外边。
她果然出来了,拿了件絮衣给他做盖被。
他嘴里催着她进去睡,心里乐开了花。
她挨着他坐下,靠着他,吸着冷冽的晚风,带着伤感说:“妙妙不会说话,小五把过脉,看过喉咙,不是病。”
再乖的孩子也不可能几天几夜不出声,这个年龄,正该牙牙学语,就算吐不出词,也该跟着大人含糊说。
可是无论怎么逗,妙妙只会笑,还有拍手。
他只惊讶了一瞬,很快便想明白:怪不得是随手扔掉,而不是养大点再卖。别人眼里的赔钱货,如今是她牵挂的宝,这些话可不能说出来。他安慰道:“不要紧,养久了就习惯了,自然看得懂她要说什么。”
“嗯。”
“别难过,老天爷不长眼亏待她,我们多费点心就是了。”
“好!”
“累着你了,快进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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