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从不知从哪里听来,说当年于运使称王妃为“师姐”,那眼神,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谢衡之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道,好胆大包天的色胚。
果然不一会儿,于运使结巴着开口道:“殿下和,和王妃身子可都还好?”
谢衡之道:“殿下健朗,不过王妃忧心这顽皮的女儿闯祸,春娘如今与王皇后的公主感情甚是亲密,越发嚣张。我在考虑,要不要让春娘来延州历练历练。”
于运使搂着一旁的女伶,摸着下巴道:“这孩子不知世事凶险啊,若真是想来,我给她安排安全的去处,吃吃苦,也就回去了。”
谢衡之道:“如此甚好。对了,还有件事。”
他张口就来:“刘雪淮那里,已经同番族有了称兄道弟的交情。不敢说能收编,起码接纳我方驻军是可以的。”
于运使也喜道:“刘将军果然好手段。”
谢衡之略显为难:“不过,两方交好,总要有些诚意,银钱只怕后继无力。我晓得咱们延州的官商,也不好周转,倒是同麟州知州写信知会过……”
于运使看着坐在一旁的几人,叹气:“是啊,我们延州下面这几个州县的产业,都是为朝廷做事,你们做官商的,也只是赚个辛苦钱。不过麟州只会比我们更难,若他们不做回应,那还算好,若他们把这钱出了,延州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谢衡之道:“脸面都是小事,现在这银钱箭在弦上,不得不出。整个延庆路民心都不大稳当,任经略和吕安抚使自然不敢再打赋税的主意。本地巨贾就不一定了。”
众人一起沉默下来,几年前北边边境滋扰不断,军饷被半路贪墨,一时没补上。驻地经略使随便想了个罪名,将几个巨贾抄家凑齐了军饷。
最后仗打赢了,官家将此事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抄家缴获的银钱也不可能再还回去。
何况在边境行商,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点瑕疵都无?
有人察言观色,主动投诚:“烦请招讨使大人和于运使指条明路,该有咱们能出力的地方,自然不会推辞。”
于运使见氛围差不多了,就出来做好人道:“谢大人话糙理不糙啊。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先主动捐些出来,多少是个心意。烦请谢大人向枢密院禀明转运司的难处,我也往户部递折子,一定不让各位老弟吃亏,你们觉得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几个官商只得咽下苦水,忍着肉痛向两人致谢。
——
几乎就在同时,从延州出发的驿使,在一山之隔的富平镇歇脚。
他们这班人,负责为延州驻地军官们往来传递些信物和家书。这次小林托付他,向汴京本地的亲卫询问谢大人妻子霍氏的动向,再主动问问霍娘子,有无只言片语需要带回。
他怀揣着几位官员递送回京的家书,打算吃碗热汤面便继续赶路。
一队汴梁来的商队,向他打听延州的消息。
“城外靠西捶那边那边不太算太平,最好不要去。”多的他也不便透露:“若你们真的要去,晌午过后到日落之前那一会儿开城门,须得带着文牒,按人头进。”
霍娇坐在驿馆的角落,平安为她解下披风:“娘子,屋里暖,先脱下来吧,省得出门受凉了。”
从歙州回到汴梁,刚养好病,便有消息,说去延州的商队提前出发。
这次同行的不少是霍娇熟识的东家,且有其他女眷,行动起来方便。她就咬咬牙同行了。
商队带头的东家道:“要不我们现在富平县落脚,过几日带几个郎君,先去城里探探路,劳烦各位镖师和东家留在原地,看护货物。”
霍娇站起来道:“好,胡老板放心去。”
第33章 窗下 和亲。
商队带头人进延州城探路的这几日, 霍娇留在富平也没闲着。
她在镇子上转悠一圈,发现这里镇如其名,是个还挺富裕的地方。
镇子距离庆州延州都不远, 又有天然山峦阻隔,边境骚乱叨扰不到本地,外来的商队不少都选择在此处歇脚。
此次商队的带头大哥, 出门带了如夫人流玉出门, 流玉本是庆州商女出身, 对这附近十分熟悉。
霍娇便刻意同她交好, 很快摸清了周边的情况。
“高娘子,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庆州逛逛, ”流玉以为她想在此处做买卖, 道:“那里虽说比不得汴京, 但也多有附庸风雅之人。”
霍娇投其所好,送她销路最好的几本话本和曲谱, 又夹带了一叠凝霜纸。
流玉爱不释手:“不像这镇子上, 还是吃的喝的好卖。”
霍娇道:“不过庆州和延州的情况,我不太了解, 娘子能和我说说吗?”
流玉细细道来:“延庆路,多年来一直是任将军一手遮天, 他是经略使,又是王皇后的娘家表哥,很得器重。以往若是想要通达便利, 本地商会,外地大商队,都是要上贡的,你记住了。”
霍娇点头, 又问:“以往?”
“如今边境不是不太平吗,听说官家又派了几个京官来。这里面,有位是宫里出来的,权势不小,”流玉给了霍娇一个眼神:“没了子孙根的。”
霍娇低头一笑:“那有什么影响吗?”
流玉道:“目前听说是个左右逢源的,至多也就是多一层盘剥。倒是同来的几个二十出头的京官,有几个刺儿头。”
直接报谢衡之名字得了,霍娇一脸天真:“这怎么说?”
流玉道:“这些年,明路上与西州城是不通商的,但是西州那边的达官贵人,很喜欢我们的丝茶墨纸,暗路总难免有些来往么。这事儿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眼,原本就是两头得利的事。但如今,延州直接禁了,大家只好从庆州走,庆州也晓得自己成了独一门的生意,过路费要这个数。”
霍娇倒吸一口气:“那看来利润也是很可观的。”
流玉低声笑道:“那是自然,高娘子若是有兴趣,我也可从中牵线。”
霍娇顺着她的话,故作惊喜道:“如若事成,自然少不了姐姐的好处。”
流玉一听有利可图,便对霍娇更加热情殷切,带着她把镇子细细转了。
几天后去延州的东家们回来,带头大哥便是流玉娘子的夫君。
众人一起涌上去问他城内情况,他满面红光:“延州城里现在生意好做,不知为什么,来了一群番族人,感觉他们什么都很缺,哈哈!”
另一人是镖师,他道:“听说过几日,官府的人要在醉仙楼设宴招待几个番族首领,咱们押运的珍禽和好酒已经被商会预定了。”
流玉算着日子:“那我们明天早些就出发,再耽搁就要被抢生意了。”
带头大哥也道:“大家晚上早些睡,行囊和货物也提前收拾好,天亮之前就出发。”
晚上平安同霍娇清点着货物,见四下没人,平安道:“等娘子入城,终于可以同谢大人见面了。”
霍娇按着收在衣襟里的木经,生出一点怯意:“先看看情况吧,番族入城,恐怕延州现在情势复杂。谢衡之当初不带我来,必然有他的考虑,我们不能添乱。”
“娘子放着我来吧。”平安乖巧点头,她本来就力气特别大,跟在霍娇身边吃得好,越发强壮能干。
赶在几日后的落日前,商队终于翻山越岭入了延州城,只是盘查没有想象中严格。
霍娇本已经做好准备,若是被查出不是“高娘子”,她就只好报谢衡之的名字,等他来接了。
没想到守城门的官差,只是对了下她与平安都是女人,就抬手放行了。
还没走出几步,果然看见一群番族人在城内行走,他们身边跟着一队全副甲胄的武官,霍娇偏头辨认这些人的装束,应当是刘雪淮的亲兵。
到了城内,商队就暂时分头行动了。霍娇想着还要打探暗线的消息,便带着平安,与流玉一起住进醉仙楼附近的客栈。
平安在后院的马厩里栓马,霍娇在二楼支起窗户朝下看。
果然见刘雪淮一身劲装走近醉仙楼。
他带着一队亲卫,身边是一位貌美的女性番族贵族,身着华服,后面跟着几名类似衣着的婢女。
刘雪淮送她们进去后,自己又折返回门外。
霍娇心里有种预感,她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那茶水烫手,她却无知无觉。
这时候流玉过来串门。平安也刚好回来,她还买了盆银丝炭火回来,见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呼地吹进来,便上前道:“娘子,我将窗户压条缝吧。”
霍娇没有说话,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直直看着楼下。
平安和流玉也歪着脑袋去看。
醉仙楼门口,原本就候着刘雪淮等十来个武官,不远处又来了一队带刀亲卫,中间簇拥着一名骑马的高个子年轻男子。
流玉嗑着瓜子:“嚯,这么大的排场,这是什么人?”
那男子似乎很怕冷,面无表情地裹着一件黑色大麾,领口出锋,露出一圈貉子毛,抵着雪白的脖子,显得他更加面色苍白。
平安捂嘴一笑:“这当然是我们……”
她被霍娇看了一眼,立刻改口道:“当然是我们延庆路招讨使谢大人了。”
流玉用人不可貌相的眼神看平安:“可以啊小平安,懂得挺多。这么年轻好看的男人,又身居高位……啧啧,这副清高样子,睡起来一定很带劲。”
平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流玉娘子,人家肯定早就有夫人了,你想什么呢。”
霍娇没说话,她喝了一口茶,看着谢衡之翻身下马,进了醉仙楼。
她慢慢拧起眉头,谢衡之那副表情,以往只在忙到睡不好觉时,才会出现。
谢衡之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他摆着一张臭脸进了醉仙楼,刘雪淮拍拍他:“今晚有女眷,酒可以少喝点。”
谢衡之原地站着,已经闭起眼:“那可不一定,我听说这个女首领厉害的很。”
刘雪淮嘿嘿一笑:“跟你说件事,这女首领那天和我商谈,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怎么,说想找个找个汉人美男子做压寨人夫。我听买通的婢女说,来之前她打扮了好久,你猜她会看上谁?”
谢衡之皱着眉:“我看你还挺期待的,要不你牺牲一下吧,对了,你夫人回头问我的时候,我会一五一十告诉她。”
刘雪淮脖子往后一缩:“为什么不是你?今晚这群人里,只有你一个人符合美男子这个要求吧,现在赶紧去伙房抹点锅底灰,还来得及。”
谢衡之懒得同他再啰嗦一个字,在上二楼之前,靠着柱子又眯了会,就独自上去了。
楼上一层都被提前清场,人已经到齐,余运使家的舞姬正在跳一支胡旋舞,乐声悠扬,鼓点震天。
谢衡之与众人打过招呼,便掀起衣摆,在主坐入席。
与前几日接见的番族并无区别,无非是提各种要求,讨价还价,接着各退一步,达成某些协议,最后交换信物。
谢衡之端着酒杯,正琢磨着对方提的条件,那番族首领忽然道:“今日来初来贵地,心中欢喜,我想要与我的婢女们为大家跳一只舞。”
说罢,她走到中间,轻轻抖开衣袖,将厚重袍子脱下,里面是一件坠满金线和玉石的舞衣,露出她白皙丰腴的腰腹和圆润的肩头。
那舞衣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随着她的动作,波光粼粼地闪着光。身后的婢女们也都纷纷褪下外袍,跳入首领身后。
鼓点响起来。
余运使带头起哄:“好!”
谢衡之本来在打瞌睡的,被鼓声惊醒,心中正不悦,发现那女首领的目光正对着他。为表礼貌,他也只好同余运使一样,做出一副欣赏赞叹的神情,鼓起掌来。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在场不少驻地官员有番族混血,听见这熟悉的音乐,也走出来加入其中。
刘雪淮本就是爱热闹的人,也拉着余运使上前。
余运使早就跃跃欲试了,不过他还是推辞了一下:“你们年轻人玩就好,哎呀,还有谢大人……”
刘雪淮一双铁爪似的手提着他便出了席:“他最没意思了,于大人,我们才是同道中人。”
一曲终了,女首领带头致谢,她心里已经有了几个心仪的人选。
“我们番族虽然一直居住在山寨中,却一直仰慕汉人,”女首领笑着举起酒盏,意有所指:“此番交好,是我族缘分。”
刘雪淮冲谢衡之眨眨眼,接着,便见女首领添酒之后,又来冲汉人官员们敬酒。
她第一个走到谢衡之面前:“招讨使大人,我代表我族人,感谢您援助的牛羊和金叶子。”
谢衡之谦虚地向余运使举杯:“这也得多谢于大人。”
女首领嫣然一笑,凑到谢衡之耳边道:“大人,我只想谢您……”
谢衡之又不是不知男女之情的毛头小子,再迟钝也明白女首领的意思了。不过他向来是不怕打口水官司的,拒绝的话更是张嘴就来。
但很可惜,尚未来得及发挥,女首领贴近了,身上浓烈的香味,忽然钻进他鼻腔。
他还没来得及用袖子掩,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两人都是一愣,女首领刚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谢衡之用袖子掩着脸,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这下他自己都有点窘迫,但这喷嚏好像停不下来,足足打了十几个。
眼看女首领捧着酒杯,步子不自觉越退越远,直到和他拉开一段拒绝。余运使冲刘雪淮一抬下巴,捏胡须感慨:“真是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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