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新朝, 尤其需要一个忠心又卑贱的人,处理她手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兰珩求胜心切, 又的确狠辣能干,自然很快入了太后的眼, 成为皇城司一名酷吏。
霍娇这些日子,将兄弟两作为不同的两个人去回忆,尤其是与她从出生便认识的兰珩。
如今兰家已是囊中之物, 她明白他考过科举,无论只是为了更上一层楼,还是出于同弟弟较劲,定然都想在朝堂中有一番作为。
霍娇忌惮如今兰珩的身份, 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同春娘过从甚密,于是便改了行程,买了些甜瓜,去了趟杨府。
杨寒灯从先帝过世后,一直缠绵床榻,告病家中。霍娇常与刘夫人去陪伴杨夫人,也和他们说说外面的事,宽慰杨大人。
可惜今日杨夫人亦不在,霍娇只好将随身带的东西交给李婆婆:“阿耶去滇池做生意,带回的药材金丝绒草,是止咳良药,我让人做成药丸,杨大人若是觉得喉咙难受,可含在口中,舒喉利嗓。还有这甜瓜,我看多汁饱满,买了一筐,婆婆可以分给府中下人。”
李婆婆将匣子接来,递给一旁的女使,为霍娇捋了捋鬓角的碎发,难得两人单独说说话:“霍娘子近来都瘦了,定是操劳过度。”
霍娇摸摸脸,其实是胖了些的。但被人觉得瘦了,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怜爱。她分外珍惜:“婆婆近来身体可还安康?”
“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样都好的,”李婆婆脸上带了笑:“还记得霍娘子刚来的时候,与谢大人都还是年轻人血性,那时候多好啊。如今谢大人担了大任,心思重,娘子也顾虑良多……”
她心疼年轻人:“昨日杨夫人还在说,他们孩子不在了,多希望你们在他羽翼下过安稳日子。”
霍娇听得动容,杨夫人是个含蓄的大家闺秀,不会当面说这些。
“杨大人安心休息,”霍娇道:“我们可以的。不过还有件事,一直想请教李婆婆。”
也是此刻,垂拱殿内,王太后坐于绛色水晶珠帘后,刚刚一岁出头的小官家,则被她抱在怀中,原本还勉强支棱的脖子,慢慢垂下去,发出鼾声。
殿内正在唇枪舌战的几名言官,都愣住了。
谢衡之惯来是见过大场面的,遇此情形,也毫不尴尬,左右小官家就是个摆设,一切不过是做给太后看的。
他继续道:“的确如陈书人弹劾所言,吴寺卿席间与舞姬杂坐,至于其他,臣不曾留意。”
吴寺卿怒不可遏,攀咬道:“谢中丞与我同日同席,我与舞姬杂坐,你如何脱罪?”
谢衡之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霍娇拉出来:“吴寺卿可不要血口喷人,朝中何人不知臣向来惧内?上回臣将内子气跑,去城外翻了几十个女尸,这事开封府都传遍了。你们没少笑话臣吧?”
他提起朱红官袍,躲到柱子后面,看持玉笏指着他的吴寺卿:“再拿这种事构陷臣,就是逼着臣去死!”
一旁的祝尚书忍不住笑出声,其他人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太后皱眉道:“行了行了,都是一朝重臣,为这种事闹得失了体面……”
谢衡之瞥了额头淌汗的吴寺卿一眼,连忙膝行归位:“请太后责罚。”
太后道:“吴寺卿言行落人指摘,念在不是本心,罚半月俸银,其他人退下吧。”
出了垂拱殿,迎面遇上素素带着黄门和女使们来迎太后和小官家。
谢衡之行礼道:“崔尚宫。”
素素一点头,语气疏离:“谢中丞。”
两人再无交流,各自走开。近宫门,彭从正带着人往禁中行走,谢衡之与他对视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捏住发抖的手慢慢走出左掖门。
今日回家时候尚早,小厮来接他时便说了夫人在家等他回来吃,谢衡之下马便加快步子往里走。
见霍娇等在抄手游廊内,谢衡之跑过去道:“阿姐早上说要去见春娘,见到了吗。”
霍娇踟蹰半晌,还是将遇到兰珩后改道的事告诉他了:“不过也不算空手而归,我去了趟杨府,你进来。”
霍娇带他走到用膳的偏房,门打开,桌上放着香气四溢的好菜。
谢衡之一愣,正中是一条肥嘟嘟的红烧黄河鲤,一旁则摆着莲花鸭签,金丝肚羹,水晶脍。两张椅子前,还各放着一碗砂糖冰雪冷丸子。
这都是他喜欢吃的。
霍娇眉眼弯弯,像在等他夸奖。
谢衡之向来嘴皮子利索,此刻却突然张不开嘴了。他不知该作何表情,拉开椅子坐下,低下头抓起筷子。
自他进来,霍娇便看出他心里压着事。不过谢衡之心思重,他不主动说,霍娇便不问,两人历来心照不宣。
但这情况,是遇上大事儿了?
“你没事吧?”
她吃了一口冰雪丸子,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眼眶已经红了。
“很久之前请你在永宁小脚店里吃家乡菜,”霍娇解释道:“我以为你喜欢吃活珠子,还记得你痛苦的表情……”
谢衡之掩饰地眨眼,声音奇怪:“你怎么知道……哦,李婆婆……”
霍娇这才明白他是哭了,又不好意思,放下瓷勺,两手去捧他的脸:“是不喜欢吗?”
目光的对视躲无可躲,也不是真的对此有疑问,他只是想问出来:“为什么?”
“慕瓴,我想重新认识你,”霍娇看他:“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从小如何长大,遇见过什么事。而不是谢衡之。”
他听得懂,她在试图重新接纳他。
谢衡之握住她的手,郑重看她,却用气声说了句煞风景的话:“阿姐,官家若是快要死了,你害怕吗?”
霍娇吓得抽回手,捂住自己的嘴。
谢衡之等片刻后她平复下来,才看着她:“我本来打算找个借口,先送你出城,再做打算。”
霍娇急得摇头:“求求你,不要。”
谢衡之手在她脸侧蹭过:“好,我不送你走。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直觉不是什么好事,霍娇怔愣看他。
他神色温柔:“我一定努力活下去。但世事难料,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好吗?”
霍娇忍着泪,用力点头:“有什么我能做的?”
谢衡之想了想:“荣二娘的婢女,得了赦令之后你一直留在纸坊做女工,好好安排个安全的地方,看紧些。”
“好。”
霍娇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春娘的哥哥是不是要……”
谢衡之冷笑:“未必。小官家只是重病,太后便找好了一个替身,等着冒充。我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那日过后,霍娇还是寻了个机会,先让平安联络了商王府的何九。
何九带话回来,说从延州回来,春娘就被公主留在身边,从没回过商王府,还说王府近来人人自危,请中丞娘子明哲保身。
霍娇想到谢衡之的话,也难免忧心。原本若小官家病故,废太子起复,太后无功无过,不过是回到后宫做她的太后,安度晚年。
如今竟然想用替身瞒天过海,这便是要鱼死网破了。难说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有一天霍娇在书坊里安排小报,平安去皇城司打杂了,伙计过来道:“东家,有个小姑娘找,带着帷帽。”
霍娇心有感应:“直接带她进来!”
小姑娘脱下帷帽,活泼泼道:“师娘!”
霍娇抱住她:“春娘,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出来了。”
春娘撇嘴:“公主总觉得太后嬢嬢想要弄死我,不让我回商王府,我听何九说你找我。正巧出来买点心,顺带看看你。”
霍娇心里不安:“她说的或许是为你好,公主重情重义,你不要让她伤心,尽快回去吧。”
春娘似乎懂事了许多:“好,霍姐姐,你也多保重。”
霍娇低下头,发现她腰上系着一枚玉禁步,她头晕目眩了一瞬:“这只小兔子好可爱。”
春娘笑道:“我家里祖传的,好像是有好几块的,传女不传男。”
她见霍娇不说话,又解释给她听:“大家都说质地像石头,我也一直不喜欢,觉得丑,但是不戴祖母又不高兴。”
霍娇定了定神:“没有丑,很好看。”
春娘走后,她回到家中,翻出藏在斗柜后面的布袋子,里面摔得粉碎的玉,早就看不出什么形状质地。
霍娇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细究,将东西藏好,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60章 藏匿 小狗粘人。
往后几日天气凉快些, 早朝停了不少天。
今日休沐,谢衡之还是来了趟官署。想着把手头的事简单理一理,明日上手轻松一点。
不过他刚来没多久, 很快发现,同样休沐的不少同僚也都陆续来了。
他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其他人都唯唯诺诺,只有袁长史是老实人:“谢中丞, 您不也来了吗?”
谢衡之难能可贵的, 心里为给别人带来麻烦, 产生一丝懊恼。
他想今日也不是非来不可, 霍娇在家,他可以陪她遛狗, 看她做刻工活。
乘人不备, 他将笔搁下, 案上未收拾,便绕出了官署, 往回家的路上走。
路过待漏院附近的小书坊, 谢衡之突然想起上回刘雪淮诡异的神情。
他驻足片刻,眼睛停留在一本“探花情谱”上。
这本书薄薄一小本, 谢衡之大概翻了翻,问他:“这是永宁书坊出的吧?”
这小书坊是个二道贩子, 永宁书坊是大书坊,质量的保证,他大方承认:“是啊。”
谢衡之冷笑一声, 心道还回来对了,今天算是找到事情做了。
可怜的中丞娘子一无所知,还在家里逗狗,一群人围着大黑狗摸头摸背的。
谢衡之在周围欣赏了片刻, 才道:“都下去吧。”
这是谢大人要和夫人独处,府上的下人们都习惯了,一瞬间跑的只剩下两人一狗。
霍娇看他:“怎么刚走又回来?”
谢衡之笑里藏刀:“专程来找阿姐麻烦的。”
对他做的亏心事,那可太多了。霍娇紧张道:“……什么麻烦。”
谢衡之把册子甩给她,冷笑:“阿姐说生意忙,没空给我回信,却有空把我写给你的诗,一个字一个字刻出来卖钱,还取了这么恶俗的名字。”
他似乎对霍娇不回信这件事耿耿于怀:“阿姐把我当摇钱树,对吗。”
霍娇一时没看出他是真生气,还是闹着玩,总之先服软总没错了:“这事是我的错,看你字写的好看,忍不住刻出来啊。名字的话没办法,这种名字卖的快。”
谢衡之压着嘴角,把霍娇抱起来:“还有旁的事。”
霍娇没敢挣扎,任他将自己抱进书房,又放在腿上圈着。
大白天的,霍娇脸上烧的慌。
谢衡之却正身清心状,他让霍娇背对他坐在他怀中,接着将那本册子,和一些书籍画卷拿过来,似乎只是想带她吟诗赏画。
他一本正经打开诗册,指着一首诗道:“那你说说,若你要回信,回我什么?”
霍娇读了一遍,为难道:“你这首诗,写的是延州美景,我不会作诗,如果回信,我就用大白话告诉你,汴梁此刻也很美?”
谢衡之摇头:“错。涟同念,我是想你的意思。全汴梁的老百姓都知道我在延州很想你了。”
霍娇着实没想到这一层:“不会的,上面又没有署名。能一眼看出你字迹也没几个啊。”
谢衡之委屈道:“反正那天刘雪淮肯定看出来了,他嘲笑我了。”
霍娇理亏,但却破罐子破摔:“那你想要怎么办,你发现的太晚了,我都靠它赚了一大笔钱了。”
谢衡之淡漠道:“我要惩罚阿姐,以解心头之恨。”
对软软抱在怀里的小娘子,要怎么惩罚不言而喻。还挺会花活,霍娇有点期待的看着他。
不料他略带讥讽的回望她:“你在想什么,是这个。”
他展开一幅画,质问她:“惩罚你,我问你答,不许说谎。”
霍娇猜不出他要问什么,咽了咽喉咙:“什么啊……”
这是当初何五爬墙头,摔在谢知州脚边的那副青竹花石图。
她决定先发制人:“是我偷的你小时候画的画,打死我吧,我罪不可恕。”
谢衡之上手捏住她下巴,让她看青竹旁已经干涸的深色斑点:“不是,我是要问阿姐,这是你的血吧。”
霍娇点头,怪她弄脏了,可她觉得这些血点,别有一番美感。
谢衡之道:“第二个问题,好好的画上,为什么会有血点,阿姐,你对这幅画做了什么。”
霍娇回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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