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拔刀而来:“这么晚了,什么人?”
小林将事由恭恭敬敬又复述了一遍,道:“王虞侯,深夜入宫,实在事出有因。”
赵饮冰捏紧拳头,侍卫司狱中枉死多少他的幕僚。此人与兰珩,一个罗织罪名,一个屈打成招。
王虞侯在三人周围逡巡道:“今晚,商王殿下突遭暴疾,怎么这样巧?”
赵饮冰故作愠态:“什么叫这样巧,难道宫中有什么事,还是我阿耶生病还得挑日子。”
王虞侯自知言错,小林也温声道:“王大人,娘娘和官家一切安好吧?”
王虞侯道:“一切都好,你们要去见娘娘,随我一起吧。”
三人只能跟在他身后,慢慢往前走。但商王其实好好的在王府中假扮死人,商王薨逝自然也只是借口。
行至暗处,身后响起兵刃相接声,王虞侯警觉止步,正要回首。
小林知是王府亲兵与禁卫动手,很快瞒不住了,心一横,从腰间抽出手刀,奋力一劈。
王虞侯尚未张嘴,一颗头颅便被斩下,腥臭的血溅了一地。他近旁亲卫立刻拔刀相向。
小林亦推刀向前,将两人护在身后。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箭哨,几名亲卫应声倒地。一队人骑着马,提着风灯,张弓前来接应,带头人拱手道:“林虞侯,殿前司刘雪渊。”
小林知道对方是刘将军家眷,是自己人,便不再多言,护着二人道:“娘娘和官家可在福宁殿?”
“娘娘和崔尚宫方才在一处,”刘雪渊意味深长道:“世子殿下既然有事要报,不如直接去垂拱殿静候佳音。”
小林与二人对视:“请殿下随我来。”
王府亲兵也跟上来,一群人快速奔向垂拱殿,路上打着报丧的旗号,通畅无比。殿外围着皇城司亲从官,为首一人正是彭从。
彭从顿首拜过,殿内吕都知又来叩首:“世子殿下,太子殿下!官家山崩了!”
赵饮冰身子一震,将吕直扶起来:“吕大人,慢慢说。”
吕直道:“小官家前日病情急转直下,半夜咽了气,太后娘娘找了男童意图假扮官家,并杀害太医丞,将官家和他的尸体藏在宫中。现下惠安公主和静柔县主正在劝太后说出龙体下落。”
赵饮冰望了小林一眼,故作惊讶,叹道:“竟有此事?”
福宁殿被皇城司团团围住,殿内惠安公主道:“嬢嬢如何想不开,要做这等事?皇弟山崩,嬢嬢做个太后享清福,无功无过。赵饮冰性子敦厚,定能让你安度晚年。”
王太后冷笑:“赵训,糊涂的是你。你以为赵饮冰能放过你?你虽不是我的女儿,他父亲更不是你的父亲。今后供奉的是商王,你就等着被赶出宫,然后在回封地的路上被人害死吧。”
惠安公主看了一眼身边龇牙咧嘴的小姑娘:“春娘会保护我的。”
素素扣门进来:“殿下,太医丞的遗体找到了。”
王太后望着素素冷笑:“崔尚宫,你这么做,可对得起我跟你母亲多年的姐妹情?你别忘了,毒杀太医丞的药,可是你带进宫的。”
素素行了大礼:“姨母,素素只为心中道义,若您不寻人冒充官家,我一定一辈子对您忠心耿耿,替您打理后宫。毒杀太医丞,素素罪不可恕,自会受罚。”
太后自知大势已去,寻到小官家的龙体不过是早晚的事,便起身欲撞龙柱自尽。
素素挥手,几个黄门卫按住她。素素走近,小声道:“姨母,你晓得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她被你联姻嫁给崔家人,被我那纨绔父亲打死的。”
太后委顿在地,一阵哭喊。惠安公主看着不忍心:“嬢嬢一时鬼迷心窍,别忘了我们事先的约定。彭指挥使说可以保她不死。”
素素跪拜在地:“多谢殿下相助,素素以命担保。”
垂拱殿中一片压抑的安静。外面忽然一阵响动,是彭从带兵而来。殿门打开,外面天色已经泛白,惠安公主扶着王太后入殿,将玉玺和圣旨奉上,彭从在旁拜倒:“官家龙体在翠微殿找到,已请太医局周提举验明正身,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
眼看天光大亮,城外的百姓度过了难眠的一夜,有人道:“城门开了!”
霍娇和平安也赶紧起身。平安正在拍掉身上的稻草,霍娇已经冲到城门附近,她看见小林,拼命挥手:“林虞候,怎么样了?”
城外的百姓进城需要疏散,小林让人将霍娇带到城楼上,霍娇看着混乱的局面,也将询问谢衡之的事咽下去。
等他回来时,将平安和刘夫人也带过来歇息:“宫里一切安好。”
他将宫变事宜说了大概,霍娇才急不可耐地问:“谢衡之呢?他也在宫里吗。”
小林顿了顿:“谢大人为了稳住太后,暂时出城往麟州方向去了。不过您不要担心,随行的都是亲兵,我们已经发出了信号,他们很快会回应的。”
霍娇让刘夫人带着孩子先回家,自己与小林、平安一起,站在城头等着飞鸽传来平安信。
阳光刺眼,霍娇望眼欲穿,终于看见一阵鸽群飞来,平安喜道:“来了来了!”
小林伸臂去接,几只肥鸽子落在他手上,霍娇也抓住鸽子,去看它们腿上绑的信筒。
“怎么回事?”平安道:“我这只信筒里是空的。”
小林拆了两只,依然是空的。
他抬头去看霍娇,她的手指都在发抖,打开了最后一个信筒。
里面什么也没有。
“谢大人出事了,”小林道:“霍娘子,劳烦您等候,我这就回城搬救兵。”
霍娇捏紧了衣襟里装碎玉的锦囊:“我和你一起去。”
第63章 鬓边 泥叫叫。
汴梁城内官道上, 因深夜闭合城门之事,略显混乱,两匹快马飞驰而过。
霍娇在飞驰的马上忽然想起一件事:“林虞候, 你们进宫的时候,看到兰珩了吗?”
小林摇头:“没看见……你是说……”
霍娇不在多言。下马入宫后,彭从和素素正带人清洗内宫, 小林进去禀告, 霍娇趁周围无人, 将锦囊打开。
里面的玉很碎, 只有一块还勉强看得出圆润的形状,她心里有些紧张, 咬牙将碎玉锦囊握紧, 用力砸在宫墙上。
再打开时, 碎得什么也看不出了。
碎成这样,即便不是, 也当一口咬定是。
政变当下, 一片混乱,众人正是敏感时期。彭从虽有军权, 私自大量调兵却极不合适。
谢衡之不过一个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他的分量, 未必能让新官家赵饮冰大费周章去救他。
但赵饮冰孝顺,有人可结王太妃心头死结,或许他会顾念这份兄弟之情。
很快小林来接霍娇进去, 意料之外,赵饮冰满脸担忧道:“谢夫人,我已经让刘雪渊将军带人往麟州方向去找谢大人了,你不要太过担心, 或许只是传信出了问题。”
霍娇眼头一热:“方才听说兰珩紧随他之后出城,他一定是去杀他的。”
她努力镇定,压住打颤的牙齿,奉上锦囊:“官家,太妃走丢的女儿,是我夫君的母亲,谢衡之是您堂兄!”
赵饮冰将锦囊接过,里面碎玉成齑粉,看不出形状,他心中震动,喊来春娘:“你将你的玉佩给我看看。”
春娘摘下随身玉佩,赵饮冰将其放在一处对比,成色越看越像,面上却不多显露:“你如何有次此推断?”
霍娇长话短说:“谢衡之母亲走丢的时间地点相符,年岁也相符,玉佩虽然碎了,但是看得出来,和春娘的玉佩一本同源。官家,人死不能再生,兰珩与我夫君多年仇怨,一定想要置之死地,请官家允许彭指挥使随林虞侯带领精锐救我夫君!”
春娘目瞪口呆:“霍姐姐,你上回是不是就发现了,你早怎么不说?”
霍娇道:”并非有意欺瞒,这件事我夫君全然不知情,实在是玉佩碎得难以辨认,且我夫君的母亲已经过世,人死无对证,我怕寻亲有误,反而让他希望落空。”
赵饮冰又岂会不明白霍娇的顾虑。先前谢衡之虽被猜忌,但前太后有所顾忌,尚且能进退有度,若捅破了身世的窗户纸,连一直隐藏于人后的彭从和素素都难免受牵连。
“春娘,你和谢夫人一起去,”赵饮冰道:“小林,彭从还在福宁宫。你持虎符调兵,一切便宜行事,请务必将谢衡之救出来。”
霍娇忍着泪,有点心虚地看着赵饮冰握在手里的锦囊,他把锦囊收起来了,大抵是要继续核验的。
霍娇心一横,无论是否有误,先将谢衡之救出来再说。赵饮冰可是杨寒灯一派扶上龙椅的,总不能一转脸就把她杀了吧。
一群人跟着小林奔出城外,往官道上走,彭从道:“算着时间,很可能已经到了河中路边境。”
河中路一直被前太后母族把持,虽说太后在小官家死后,扶持傀儡瞒天过海罪不可恕。
但赵饮冰毕竟是宫变夺权,朝堂上还需一番争斗,才能将位子坐稳,遑论京都以外的地界了。
春娘一听,都快急哭了:“彭大人,你想想办法。”
彭从沉默许久,他看着霍娇:“兰珩不会那么容易杀他。”
霍娇心头发颤,她也这么觉得,但又不敢细想。兰珩若抛下一切恨他入骨,自会折磨他,若他还想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城内鸣镝与信号他都看得见,他不敢杀他。
又疾行了十几里,终于穿过两地地界,到达卫州境内。彭从摸出舆图,小心避开驻军。
官道两旁丛林幽深,绿树成荫。小林努力语气轻快道:“谢大人出城,带了百十个亲兵,没有传信回来,只是说明事情不顺利,我们这不是增援了嘛。”
春娘抱着刀,正要点头,忽然她鼻子嗅了嗅:“什么味道……”
霍娇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一处树丛晃动,春娘抬起腕上弩箭:“什么人?出来!”
她刚要扣开枢机,彭从道:“县主,请等一下。”
草丛中一个周身软甲的武官闻声而出,拜道:“大人可是皇城司指挥使彭大人?”
彭从道:“谢衡之呢?”
他往草丛中一挥手,一小队十几人的亲兵,扶着一个血衣男子从十几步之外慢腾腾走出来。
春娘眼睛尖:“是谢先生!”
小林天下马去扶他:“谢大人,这不是您的血吧。”
谢衡之看上去面色如常,撩了撩衣摆:“自然不是。”
彭从骑马追上来:“慕瓴,遇上什么事了?”
谢衡之道:“刚进河中路的地界,就有仇家截杀,还好我跑得快。你们怎么来了?”
小林道:“我们没收到信鸽送来的平安信,不放心就来了,没事就好。城内信号看见了吗?”
“没看见怎么敢回来,”谢衡之无奈:“两方鏖战,没挪出工夫来写那东西。”
彭从扯住缰绳,慢慢让出身后的霍娇,嘴角带着幸灾乐祸:“……你自己想好怎么同嫂嫂解释吧,河中路好危险啊,再往前走,万一被误伤怎么办,我先回去了。”
谢衡之望着霍娇,以及她身后全副甲胄的上千骑兵,怔了怔:
“……”
霍娇坐在马上,扁着嘴看他,也调转马头,跟随彭从的方向要回去:“谢大人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控,是我们想多了。”
谢衡之推开周遭的人,追着霍娇跑:“霍娇……”
彭从嘿嘿直笑,龇牙咧嘴把他拉上马:“这里离最近的驿馆只有四五里,有什么话过去再说吧。”
在附近的驿馆歇下,彭从拉着小林和春娘:“咱们仨先吃点东西吧,昨晚开始我就一口水都没喝了。”
春娘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我也是……”
武官们在附近歇下,伙头兵们已经将大锅支起来了。
小林给春娘介绍:“县主您看吧,您要去军营里,就吃这些,您吃得惯吗?”
春娘看着一口能盛下自己的大锅里堆满粗糙的食材,嘴硬道:“林虞侯,你轻看我了,这算什么?”
小林笑着催促:“兄弟,加把劲,快饿死了。”
彭从拼命给谢衡之使眼色:“驿馆里还有间厢房,谢大人受伤了,先去歇歇,饭好了我们叫你。”
谢衡之去拉霍娇的手,被她躲开。他便作势要去抱她,霍娇气得瞪他:“我自己走。”
霍娇进了厢房,再无旁人,她眼睛红了,忍了一天一夜的泪这时候终于止不住。
谢衡之也跟进来,她躲开他的手:“你死了算了,就只会让我提心吊胆。”
谢衡之小心道:“小官家事出突然,昨天早上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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