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白日青天,他苦笑:“若我告诉你,你一定会要求同我一起去麟州。政变势在必得,我却可能会成为唯一的牺牲品。霍娇,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你陪我去死。”
霍娇才不听他卖惨,她推开他:“你不要说了,你和你哥哥半斤八两,心眼子多,我玩不过你们。”
谢衡之踉跄半步,眉头一蹙,似在忍痛。
霍娇以为他又在骗人,气道:“你又要假装什么……”
她说到一半停下,谢衡之胸口洇出血迹。他扶着墙,猛然咳嗽起来,霍娇这才慌神:“你受伤了?”
她仔细去看,才发现他鬓角有一块干涸的血迹。
他轻轻摇头:“一点小伤,你还没用晚膳,先去吃点东西。叫彭从进来,帮我包扎一下。”
霍娇知道他不愿吓到自己,便出去叫彭从,自己去驿馆附近的空地上,和小林春娘一起吃大锅饭。
彭从嘴里叼着肉夹馍,喊了两个军医一起进去。
厢房内谢衡之衣襟脱下上衣,简单包扎的前胸,肩膀洇出血来。
彭从看着军医给他上药包扎,啧道:“你这兄长真是好狠的心啊,往你太阳穴上扎。”
谢衡之淡漠道:“他是让人将飞镖往我脸上砸,砸偏了。”
彭从不了解其中关窍,问了一个很想知道的问题:“林虞候来福宁殿寻我的时候,同我说了一点皇家秘闻……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和官家的关系吗?”
谢衡之笼着袖子,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我夫人自小活得自由恣肆,让她整日与宫妃勾心斗角,如青雀困入金丝笼,我不忍心。”
彭从委屈道:“那你连我们也不说?难怪嫂嫂生气,我去找她收拾你。”
不一会儿霍娇真的进来了,见谢衡之已经拢好了衣襟,跳跃的光线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好不可怜。
霍娇冷笑:“不是说不是你的血吗?”
谢衡之心情不错,含笑望着她:“从龙之功,一点伤都不受,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吧。”
霍娇粗暴地扯开他衣襟:“我看看。”
谢衡之闷哼一声,衣襟敞开,一个布包落在榻上。只看得到从上到下都缠着纱布,霍娇气得说不出话,谢衡之忙去哄她:“是我坐在车中睡着了,没有防备,被迎面劈了一刀,其实刀口很浅,只伤了两处,否则现在一定是发了高热的。”
霍娇捡起布包,打开一看,是她在歙州给他买的泥叫叫。不过泥叫叫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黑魆魆一团。
第64章 求婚 何处做主家?
谢衡之见她脸色稍缓, 指着鬓角将兰珩要划伤他脸的事情控诉给霍娇:“嫌弃自己的脸和身份,他把我的脸抢走。现在看你喜欢我,又要将我毁容。”
霍娇细细查看, 是道再不看就要愈合的皮外伤。
“谢谢阿姐送我,放在衣襟里,挡了一下, 将力气卸掉大半, ”谢衡之神色阴鸷:“下次再见, 让那个人给泥叫叫殉葬。”
“谁喜欢你, ”霍娇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兰珩,她将他衣襟合上:“这次怎么浑身是血的逃出来了, 就会嘴上厉害。”
谢衡之沉默半晌, 望着窗外:“小妹和他在一起。”
霍娇手上动作一僵, 她张了张嘴,觉得可笑, 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望:“他真该死。”
两人都无言了须臾, 霍娇宽慰他:“你也别太担心了。小妹现在是他的护身符,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而且两人感情不错, 他也没有必要拿小妹来泄愤。”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春娘带着随侍进来。随侍手里捧着热汤和炊饼:“谢大人, 夫人,县主让我来送点吃的。”
春娘不懂男女之事,探头进来:“谢先生, 霍姐姐说你是我表兄,是真的吗?那霍姐姐不就是我表嫂?”
谢衡之正接过热汤,先捧到霍娇面前,听她这样说, 看着霍娇:“嗯?”
霍娇这才想起来,苦主自己还不知情:“我,我一会儿给你解释,春娘,他还不知道呢。”
春娘失望道:“好吧……”
送饭人走后,两人凑着一只碗喝热汤,霍娇将对他身世的猜测娓娓道来:“这件事我要道歉,我一直有猜测,却没有告诉你。虽然你一直不想认亲,但是生死关头,我怕他们忙着收拾残余,耽搁救你。”
见谢衡之不说话,她以为他惊讶地说不出话,低声道:“其实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是见官家之前,我把玉摔得粉碎,大罗金仙也看不出是否是同一块玉。”
谢衡之笑道:“霍娘子有胆魄。”
霍娇呆呆看他,见他脸上丝毫不意外:“你早就知道?”
谢衡之生怕再多一条罪名,小心翼翼道:“猜到一点,但那时候不合适认亲,我就没提。你不必自责,现在倒是好时机。商王幕僚被兰珩害死大半,正是缺人的时候,无论这块玉是不是他们寻的那块,他们都会认下的。”
霍娇将信将疑地点头,往汴梁回去的路上,她和春娘同乘一骑,偶然看见谢衡之笑着与彭从说话。
罢了罢了,不与他计较了,她想,他也挺惨的。
谢衡之等人回京城复命,霍娇遇到在福宁宫外的素素。
好久没有说话了,霍娇有点羞怯:“素素,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素素愁眉苦脸:“我一点都不好,霍姐姐。在禁中做事好累啊,夜里常常睡不好觉,好想跟你一起去卖书。”
霍娇被逗笑了。她对现在宫中复杂的人物关系摸不透,素素便给她解释:
“前太后以小官家的名义,留下由商王次子继位的圣旨,所以现在的商王次子称官家,名正言顺。但官家是以先帝养子的名字当上储君的,故而商王殿下并不是太上皇,太上皇是先帝。商王殿下家中亲眷,譬如世子,静柔郡主,还保留原有封号,至于今后如何,就看官家和朝臣们如何博弈了。”
霍娇这才闹清楚了:“那太后现在…”
素素道:“太后现在幽禁在行宫中,有惠安公主陪同,两人多年的感情了。也不会委屈她吃穿用度,只是她毕竟是大权在握过的女子,难免会有落差。”
那头几人在福宁殿内说完了正事,赵饮冰单独留下谢衡之,盯着他看了片刻:“谢枢使,你真的是我表哥吗?”
谢衡之拜道:“臣不敢断言,不过信物在官家手里,不知核验结果如何?”
赵饮冰道:“自然是核过,才会这么问。但我们长得并不像。”
谢衡之笑道:“我的脸被换过,当然不像。”
他坦然将自家丑事抖完,赵饮冰诧异不已:“所以,你不该叫谢衡之,应该叫兰慕瓴?兄第骨肉,竟能下此狠手,法网恢恢,定不能叫他逃脱。”
谢衡之望着他冷峻面孔下难掩的义愤填膺,赵饮冰今年才十九岁,有些少年心性,真未必是坏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朝堂之事,便朝福宁殿外走。
赵饮冰给他吃定心丸:“虽说前太后将你升任枢密使,是明升暗降。但你以命博来,朝中也无更合适的人选了。至于兰府家业,本就是你的,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这都在谢衡之意料中,不过他还是感激谢过。
霍娇和素素等在外面,听见赵饮冰道:“祖母一直惦念姑姑,又一直敬重你,若是知道你是外孙,不知道该有多欣喜。”
谢衡之垂目:“只可惜我母亲不在了,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看了看霍娇。
霍娇心道,还好去得早,否则她一定仗着太妃对她的喜爱,保下兰珩,甚至抹黑谢衡之。
不过没有如果,人死如灯灭,纸醉金迷转瞬为空。她既没有机会知晓身世,并因此为当年的抉择感到后悔,亦无缘享受身为天潢贵胄的一切权势了。
晚上,赵饮冰邀请谢衡之陪他回王府看望祖母。
商王太妃已经提前看过碎玉,也大致知晓了一些事,等谢衡之和霍娇来了,她心情爽利了些许,已经能下床行走。
初秋的晚风吹动帐幔,太妃拉着谢衡之的手,含泪问道:“我想知道,她这辈子过得好不好?”
谢衡之张了张嘴,很抗拒详细回答这个问题:“她应当是过得很好的。”
赵饮冰站在一旁,有些紧张,看着他,似乎是祈求他能说两句好话。
霍娇看不下去了,在旁道:“外祖母,婆母过得应当很好。收养她的人,是皇商兰家,她这一生,儿时富贵娇惯,长时是家中一言九鼎的独女,婚后入赘的夫君英俊机敏。生意场上游刃有余,是闻名遐迩的兰家大娘子。家中亲生儿子平步青云,养子精明能干,女儿貌美活泼,临去前,将心愿一一交代,没有遗憾。人这一生,能得如此,又有何求?”
太妃闻言,泪如雨下:“好,好。她不愧是我的女儿……”
几个婢子婆子,忙着给她拭泪、捶背,她饮下一碗温粥,才又问霍娇道:“那你们可以告诉我,她是如何……去的吗?”
霍娇和赵饮冰对视一眼,对方点头,她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年逾四十,突患急症,不过走得很快,应当不会太痛苦。”
太妃心中好过了许多,拉着谢衡之的手道:“孩子,得你亲缘是我福分,这也是饮冰的机缘。”
她让赵饮冰安排重缮女儿的坟茔,将来还要将坟迁回巩义。
离开商王府,谢衡之忽然拉着霍娇,对赵饮冰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告,臣和内子在永宁成婚时,只有岳丈在场,一直深感亏欠她。如今尘埃落定,想让汴梁的亲人朋友看我们礼成。婚后还想回一趟歙州祭祖。枢密院中事务,可先由彭从、刘雪淮代办。请官家应允。”
赵饮冰大手一挥:“准了,一个月时间够吧。”
霍娇拉他衣摆,低声咕哝:“都老夫老妻一年多了,办了不是让人笑话?”
谢衡之看着她,也不言语,只是笑,霍娇脸色也慢慢红了。
她有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赵饮冰年岁虽小于两人,但与彭从一样,早早娶妻生子,他摸着下巴看了会儿热闹。
夜里回到宅院,平安和孙管事做好了夜宵,晚上在商王府同太妃和赵饮冰一起用膳,吃的多少不如家中自在。
霍娇没吃饱,看见小孙做的鸡丝豉汤,咸鲜味扑鼻,忍不住抓着调羹喝了一碗。
谢衡之将平安叫来:“平姑姑要安排一下府里的喜事了。”
平安会错了意:“什么……喜事?娘子……有了?”
霍娇险些被烫嘴,她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含糊道:“总之,你安排下去便是,买些红绸喜字挂一挂。随便弄弄,莫要耽误你去军队里历练。”
谢衡之道:“不能随便弄弄,我听说永宁的风俗,招赘的新娘,要去祖父母家待嫁,等新郎将人接回主家。你说我们是这里做主家好,还是兰府好?”
霍娇看着平安和小孙困惑的眼神,哪还吃得下鼓汤,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将他往房内拉扯:“好了好了,我累了,咱们去休息吧……”
回了房,小孙看出两人都饿着,又让人将夜宵送去。霍娇躲着谢衡之,先去梳洗沐浴,等她回来,他留了一碗汤和半碗白米饭在桌上,也去洗漱了。
霍娇趁着没有净齿,打算荤汤就饭,发现汤碗里有半碗鸡丝,应当是他特意挑出来的。
等她吃饱喝足,躺下来,想着白天谢衡之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还怪害怕的。
成婚之后,是不是就要……
她虽然买了一堆书,但却属实不是读书那块料。一件事情一旦变成需要刻苦的事,就成了一种负担。
现在需不需要学点儿……
她趴在被子上,将书掖在叠好的被子下面,缓缓抽出一个角。
身后有了动静。
谢衡之哼笑:“又在偷摸什么。”
第65章 婚书 喜糖。
霍娇一个字没看到, 就被抓包。她委屈地将书塞回被子下面,看着谢衡之洞悉一切的冷眼,她语无伦次:“没, 没什么。”
谢衡之穿戴整齐,甚至腰间还挂着霍老板买给他的白玉禁步。一看便是个心如止水的端方君子。
霍娇一见他这模样便心动不已,她躲着目光不敢看他。在这样的人面前看这种书, 肖想他, 似乎是亵渎。
她目光飘忽, 心里胡乱想着, 嘴上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着:“我,我还没有看呢……”
谢衡之装作不知, 手掌握住她一只光洁的小腿, 将她扯到自己近旁:“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霍娇色厉内荏道:“我还生你的气, 不行吗?”
谢衡之胳膊将她拖进怀中,压住她挣扎的手脚:“你知道我在去麟州的路上, 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后悔劝你, 即便我不在人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其实希望若我死了, 你为我肝肠寸断,挂念终生。”
霍娇听得动容, 主动抱了抱他:“嗯,我也是……”
谢衡之笑道:“不生气了?”
霍娇推开他又要逃:“那是两码事!”
她手脚并用地爬开,不小心踢翻了叠好的被子, 刚藏好的书赫然躺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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