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房中熏得什么香啊?怎么有股草木味道?”
“我近来睡得不好,母亲着人在安神香中又加了几味药材。”
说着说着,李茵忽的一顿,神色一凝,“等一下。”
“怎么了?”
“我方才出来时,总觉得有点怪。”
“哪里奇怪?”
李茵皱眉回忆,“我屋里的陈设不轻易变动,但那个放着荷花的琉璃花樽,早上好像不是放在梳妆台上的。”
周清棠与她对视一眼,立刻起身,一齐迈步又进了屋子。
房中,桌案上放着厚厚的书册、高几上供着常春藤盆栽、矮榻上铺着软被、梳妆台、罗帐、被褥……
李茵一个一个扫过去,除了那个挪了地方的花瓶,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是她多想了?
忽然,周清棠指着一处道:“那是什么?”
李茵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床榻上,靠近枕头的里侧,平整得有些过分的褥单,似乎微微有点高。
她快步走过去,猛地掀开被子一看。
一个穿着大红绸布衣衫的木人偶躺在上面,前胸后背,扎满了针。
李茵的瞳孔骤缩,一股寒意蹿了上来。
巫蛊之术。
屋外,闪电忽至,照亮了半边天空,也照亮了李茵那张惨白的脸。
暴雨来袭。
烟花熄灭。
院中看烟花的人差点被浇了个落汤鸡,纷纷退回廊下深处。
暴雨如注,热气蒸腾,模糊了眼前景象,暮色四合,天地混沌一片。
电闪雷鸣,人心惶惶。
一片混乱中,有人尖叫,“救命!”
“怎么了!”
“那边,那边好像有鬼!”
众人侧头一看。
她所指的方向,正是竹筠阁。
*
李茵拿着木人偶,惊疑不定。
它的容颜雕刻得十分粗糙,鼻歪眼斜,很是诡异。身上那层红绸布印着泥金团花,那个光华绸缎的手感,有点,有点像寿衣。
她看向怀玉,声音有些发抖,“今天都有谁来过?”
“没有人来过啊。”怀玉也有些发懵,“除了叶小姐和王小姐来更衣,但是她们来的时候,丫鬟都是跟着的。我怕那两个小丫鬟贪玩,早上离开的时候,还特意锁了院落里的门。”
屋外暴雨如团,砸下来的时候,冲刷着院中的泥土,蜿蜒流向远方。
“你别太得意!”
宋令嘉含着恨意的目光在脑海中重现,李茵终于明白,深意为何。
原来如此!闹哄哄吵那么一架,甚至不惜撕破脸面亲自出场,原来是为了一箭双雕啊!
把丑事宣扬出去,让王知微沦为笑柄,这还不算完,更要除掉的,是她这个半路归家的妹妹。
不,周清棠也在这里……
李茵强行压下慌乱,颤抖着手仔细捏了捏木人偶,从后背一块不平处抽出一张纸条。
癸酉庚申丙戌己丑。
是生辰八字。
也来不及深究是谁的八字,她立刻道:“我去烧了。”
“不能烧。”周清棠一把抓住了她伸向蜡烛的手,“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在你的房里,他们必定计划周密,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到时候烧了一半,或是灰烬没能打扫干净,更显得你心虚。”
李茵急道:“那怎么办?”
烧完之后,好歹死无对证。凭着个丑得压根认不出来是谁的木偶,还能犟着不认。
如今巫蛊一事,谁沾上谁就要倒大霉,她和周清棠,显然已落入圈套。
李茵话音刚落,竹筠阁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周清棠深吸一口气,一把将纸条塞进了嘴里,咽了下去。
“你!”
*
国公府,正堂。
烛火明亮得如白昼一般,仿佛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
太子殿下坐在上首,两侧,均是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
方才,不少女眷簇拥着宋令嘉去了竹筠阁,说是见有异动担心她的安危。李茵一踏出门,就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看这架势,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国公爷又板起了脸,沉沉开口,“章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儿不知。”李茵走到中间,眸中一片疑惑之色,她敛眉道,“方才席间,女儿觉得冷,便央求周姐姐陪我回房添了件衣衫,出来的时候,瞧见大家都立在门口,吓了一跳。”
她的眸子偏圆,瞳仁浓黑,低眉时,柔和之态尽显。如此装傻示弱起来,无论是真是假,不少人的心已向她偏了三分。
“才不是!”
桃杏站出来道:“方才,是沈小姐见二小姐房中似有鬼影闪过,如今巫蛊之术横行,我们担心二小姐安危,才去竹筠阁的……”
“而且,”她仿佛还有几分犹豫,“而且我听二小姐房中的小若说,近来竹筠阁晚上确实有些怪异。”
宋令嘉斥责道:“桃杏,不可胡说。”
李茵转头,看着她们主仆一唱一和,心中所疑瞬间更加笃定。
“什么鬼影?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周清棠环视众人,道,“我一直陪着令章妹妹,怎么完全没看见你们说得鬼影?我看也不过捕风捉影,人云亦云。”
言罢,她又指着桃杏道:“还有,你这个丫鬟真是没规矩,这里有你胡嚷嚷的份儿吗?”
桃杏乃是宋令嘉身边的大丫鬟,十岁便来服侍她,说是一同长大也不为过。
因着这层关系,府中下人都敬她三分,拿她当半个主子。
被周清棠指着鼻子骂,她脸上不由得有些难看。
她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道:“周小姐教训的是,只是,奴婢担心,此事若不查明,二小姐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她适时停顿,立刻有人接了她的话茬。
那位戴玉竹钗的小姐道:“二小姐房中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招来这些……”
“思宁,不可胡言!”一声沉而微含怒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是沈慕之。
他快步走到中间,拱手道:“堂妹口无遮拦,还望国公爷恕罪。”
原来,这位搅混水的小姐,正是沈府的姑娘,沈慕之的堂妹,沈思宁。
国公爷抬了抬手,示意沈慕之无碍。
随后,他对李茵道:“章儿,你自己说,究竟做了什么?”
又是这样,不问缘由,光凭他人之言,就给她定了罪。
父女之间,半分信任都没有。
虽都说是“鬼影”,但经由宋令嘉和那位沈小姐不经意间的引导,应该有不少人已经把巫蛊和她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这么一顶帽子,如同巨钟,不由分说地扣了下来。
李茵低头时,由心而发,眸中如寒原冰川,再抬头时,却有了泪水。
她抽泣着道:“如今因巫蛊一事,京中人人自危,长姐为何要污蔑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挑破,让宋令嘉自乱阵脚。
宋令嘉似乎吃了一惊,脸上更无辜可怜,“妹妹,我何曾污蔑过你?”
“今日午后至晚间你一直未现身,周清棠同你在竹筠阁,万一做了什么招来些鬼怪,我们又如何能知?”
好,原来她是一定要把两个人一起拉下水。
她穷追不舍,不过是料定安插在竹筠阁中的人已将事情办妥,趁着太子殿下及京中小姐们都在,搜出物证,将她置之死地。
李茵偏不如她的意。
她直愣愣地跪了下去,不卑不亢地道:“既然大家都认定我有罪,不如现在就去把竹筠阁翻天覆地地搜一遍,若是能搜出来污秽之物。无论什么罪,我都认。”
第28章 生辰(四) “宋令章,你故意陷害我是……
见她如此, 宋令嘉又扮起了好人,“其实,也未必就是妹妹所为, 崔姑娘久居在此,却甚少露面,或许是她做了什么,也未可知啊?”
李茵不禁冷笑, 这是一个也不想放过啊。
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宋令嘉如此急着赶尽杀绝?
李茵跪着, 目不偏斜,“请太子殿下明察, 还臣女一个清白。”
二皇子病重时,负责查清府中巫蛊的便是太子,那段时间, 搜出了不少脏污东西。今日众人中, 他地位最尊,由他下令, 最合适不过。
只是搜查女子闺阁,实在有些不妥。
更重要的是, 万一真搜出个什么,国公府和周府便都深陷其中了。
他犹豫片刻, 道:“此事乃国公爷家事, 本宫不好随意插手,还请国公爷定夺。”
国公爷坐在梳背椅上,盯着李茵,一言不发。
有人立刻道:“殿下此言差矣, 巫蛊一事,事关大晋国运,何来家事一说?”
此言一出,两侧人群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说得不错。”
“是啊,听说二小姐被接回家之前,就是在青州月山县,那个地方……”
“果真?那嫌疑可以大了。”
……
“够了!”宋夫人像是忍无可忍一般一拍桌子,和蔼眉目变得凌厉,扫过之处,顷刻噤声。
“章儿,”她走下来,把李茵扶起来,“此事无凭无据,就凭几句猜测谣传,我看谁敢搜你的屋子?谁敢定你的罪?!”
她一直不言不语,可不代表她就能看着李茵受欺负。
她环视一周,“是谁看见的‘鬼影’?”
所有人默默低了头,并无人站出来。
“小若,你来说,竹筠阁有什么异常?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就把你吓破了胆了?”
说到最后,宋夫人的语气上扬,拿出了许久没摆过的当家主母的气势。
一个身着淡桃红衫子的丫鬟走了出来,颤巍巍跪下。
“夫人,我,我晚间守夜时,确实见到过一些影子……”
她发着抖看向李茵,“二小姐,我说的都是实话,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确实看见过一些像人一样的影子,飘来飘去的,可吓人了!”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不少胆小的已经吓得连连后退。
萧澈微微抬眸,看向见风使舵的众人,冷冷道:“皇兄,不过怪力乱神无据之事,也值得劳师动众搜查一番吗?”
“若是搜完并无所获,陛下那里,又该如何交代?从古至今,断然没有仅凭几句根本没有证据的‘污蔑’,就定罪的道理。”
苏老太太也道:“诬陷可是重罪,若查出来,发现是有人故意陷害,老身饶不了他。”
她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却落在了宋令嘉身上。
“肃王殿下所言极是,”宋令嘉道,“只是,众人有疑,若是不搜,恐难还妹妹清白。”
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那么端庄大方、明理懂事,头上珠钗闪着莹莹光泽。
明艳柔美,乃大家闺秀。
太子摩挲着袖缘,抬头看向周清棠,眸中犹豫不决。
周清棠闭了闭眼,“殿下下令搜查便是,搜完,臣女也就清白了。”
“既然如此,那便委屈二小姐了。”
搜查容易,但谁来搜查,却是个大问题。
李茵尚在闺中,自然是丫鬟们去搜,可是,派谁房中的丫鬟去才能不落人口实呢?
看宋夫人那个样子,大约是要护着李茵,若是她房中的人去,难免有包庇嫌疑。可是,若是换了别人,又恐有人陷害。
此事不宜宣扬,最好在国公府内解决了就是,若是闹得满城皆知,实属不好收场。
“不如,让老身身边的人来查,”苏老太太起身道,“殿下,二丫头刚回来不久,与我这个老婆子只见过几次面,与苏家也来往甚少,我身边的人来搜,最合适不过。”
国公爷道:“岳母,这是宋家的事,怎好劳烦您出手?还是由宋府的人来……”
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质问道:“你这是信不过我?”
“岳母言重,自然不是……”
他们争执不下,又彼此不肯想让。
萧澈坐在一旁,淡淡道:“秋大人如今在宫外,所居之地,距国公府不远,不如请她来。”
“肃王殿下,”国公爷面露为难,吞吞吐吐地道,“这,这秋大人是太后宫中的人,这……”
萧澈面色自然地看向他,道:“正因为是太后娘娘宫中的人,才不会有所偏私,众人才会信服,不是吗?”
在座者,大多都听说过秋月的名号,对于这位冷面医女,有的人心怀鄙夷,有的人则是崇敬。
她为人确实不偏不倚,就是……
若真让她来搜,这桩事,明日会不会禀上太后的案头。一瞬间,众人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自己来,万一宋令章真是无辜的,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会不会传到太后耳朵里。
国公爷还欲阻拦。
萧澈道:“一炷香前,本王便已经派人去请秋大人了,若还有顾虑,不如明日送呈陛下,请刑部定夺?”
他压低了眉头,语气中含着十二分的不耐烦,此刻若是还有谁敢反驳,都要先担心一下自己的脑袋。
毕竟,肃王殿下也是从青州回来的。方才那句话,不也是在疑心他吗?
想通此中关窍,方才口无遮拦的那几个人,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嘴巴。
秋月来得很快。
她一身紫袍,束发戴冠,周身干练,比之此中诸多男子,看起来要靠谱许多。
她不是个推三阻四的人,既然答应了,即刻便带着人去了竹筠阁。保险起见,宋夫人与宋令嘉房中,也各派了两名丫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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