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两方人似乎还在僵持,但却有脚步声向着马车走来。
不等她有什么动作,萧澈带着她的手臂,攀上了自己的肩。
下一刻,马车帘子被不由分说地撩开。
萧澈仿佛被打断了春宵一般,从她颈间抬起头,极不耐地转过头。
眸中毫不掩饰地透着厌烦与暴戾。
王大人领着人,看得目瞪口呆。
肃王殿下素来清心寡欲,怎么会……
沈慕之却瞳孔剧缩,他只看见了,逶在地上的绿罗裙,与攀在肃王殿下背上的一只左手。
那只手白皙、仿佛极难耐一般,攀在他的肩上。广袖随着动作褪至肘腕,小臂上,有一块蝴蝶状的胎记。
这个胎记,他认得。
第31章 相争(一) 李茵只要一想起来,就面红……
周府。
宁静书房内, 夏风从支起的竹窗下悠悠而来,吹得墨香满室。
桌案上,一卷画轴展开, 白麻纸上,所画的是一个女冠。
她身着素白纱缎道袍,手持拂尘,眼眸清亮, 长眉如山,眉心一点朱砂,恍若观音。
这是太平观听闻李茵要寻妙真后, 特意遣人送来的画像。
周清棠挽起袖子,站在桌边弯腰细看, 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就差拿放大镜来了。
她一面看,一面思索着问李茵, “这个人,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觉不觉得,她这股气质, 和明珂有点像,我们要不去明府问一问?”
身后之人没有回应。
周清棠疑惑转身, “宋令章?”
“啊?怎么了?”李茵瞬间回神,眼中多了清明。
“你怎么又走神了?”
这个“又”字让她心虚起来, 李茵眨了眨眼睛, 有些尴尬地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我,我昨夜没睡好, 有点困。”
“真的?”
周清棠一脸狐疑地凑过来,细看她眼下,好像是有那么点乌黑。
“当然是真的!”李茵只差竖起三指发誓,“童叟无欺,绝对是真的!”
周清棠信了,几下卷起画轴,道:“好吧,那我们快走吧,去找明珂,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茵忙跟着她,一道出了门。
昨晚,王大人瞧见马车内的“混乱”,压根不敢着人来搜,忙不迭地放下了帘子,恭恭敬敬送走了他们。
只是,王大人放过了他们,萧澈却没有轻易放过她。
肃王殿下的手臂横在她后腰处,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可是,只要她微微低头,无形的视线就会缠绕在一起。
茫茫黑夜中,她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直到,一只手抚上了她的侧脸,微热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对方淡漠着眼眸,俊美无俦的面庞上,仍是一派正人君子模样。
他就顶着这张脸,告诉李茵:
“宋小姐,已经走到这步田地,再想着逃避,或许,有些晚了。”
清冷端方的君子,疯魔之色初显。
如今,李茵只要一想起来,她就面红耳赤。
“很热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周清棠纳闷儿的声音传来,李茵用手背贴了贴脸,果然在脸颊上摸到两处滚烫。
“额……是有一些热,没事,我拿着扇子扇一扇就好。”
她磕磕巴巴地说完,拿起马车上的竹扇猛扇起来,不顾形象一般,扇得几缕鬓发乱飞。
好一阵过去,脸上的温度总算降下去不少。
一转头,周清棠看她的眼神越发怪异。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只是……”
周清棠打断道:“你是在想沈大人吗?”
李茵:……
“你不要这么沉默呀!你今日频频走神,是不是因为他?”
见李茵不语,她越发得意,“你可别不承认,我一向都是很敏锐的。那日在明府,我就嗅出来你们之间不对劲。”
李茵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只能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没见过昨日萧澈与她在一起的模样。
“是不是吗?”周清棠穷追不舍。
“也许,曾经是吧。”
“啊?”周清棠被她绕晕了,思索半晌,找出个自洽的理由,“你们吵架了?因为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下,她倒是猜得很准。
李茵犹豫半晌,还是点了头。
见她犹豫不决,周清棠摆出一副过来人且经验丰富的姿态,“如果,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深仇大恨,你要不还是听一听他的解释?”
“毕竟,世事变幻莫测,无法掌控,‘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也许,是该如此。
李茵沉默着,周清棠也不一味纠结这个问题,话已经说到了,但怎么想,还是得看局中人如何思量。
于是,她换了话题,“不过,我还是想问,既然滴血认亲就可以证明宋令嘉的身份,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劲地去找证据?”
李茵道:“我只是想查证一下,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无心错换,还是,另有图谋?
又或者,是无动于衷放任这一场阴差阳错?
说话间,马车已经抵达明府。
“说得也是,人总是会对自己从前的事情好奇万分。”
周清棠咕哝完这一句,拿了画册,同李茵一齐下了马车,进了明府。
明珂还是那副冷情冷性模样,两眉若渺远寒山,一双眼眸仿佛隐在在仙雾中,似真若幻。
李茵向她说明了来意,明珂则引着她们进了书房,如先前一样,将画轴展开,平铺在桌案上。
她凝眸细看片刻,道:“确实与本家的某位有些相像。无论是样貌,还是经历,都有相符之处。”
李茵:“冒昧一问,明小姐可知她本名?”
明珂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幼年时,我也曾对她十分好奇过。只是,每每问起,母亲都说她既已非尘世中人,我等自然不能以俗名相称。”
“更何况,她十数载不传信于明府,如今云游而去,自然也不会告诉我们她的行踪。”
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断了。
见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失望神色,明珂又道:“不过,对于她的事迹,我倒是知道一些。”
“这其中,牵扯着一桩旧事,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记事不多,有许多事情,都是听母亲告诉我的。”
十几年前,陛下尚在潜邸时,迫于局势,一同娶了两位侧妃。
一位是王尚书家的小姐,后来诞下太子与二皇子,获封皇后。
一位是顾将军家的小姐,肃王生母,也就是当今淑妃。
那个时候,先帝最疼爱的并非太子,而是他的第四子——信王。
其偏爱程度之深,让民间有了谣传:陛下存了易储之心。而且,那位嫁于太子的顾侧妃,本该是信王殿下的王妃。
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可是,直到先帝驾崩,众人也没等来易储的圣旨。
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年,信王病逝,淑妃娘娘的兄长顾将军因接连战败,被调遣镇守北地,非诏不得回京。
“也就是在同年,妙真,遁入道门。”
陛下与信王之争,当初在京城几乎人尽皆知。顾家的式微之路,也曾为许多人所叹惋。
只是,不知这背后,竟然还有一位女子的命运,被悄然更改。
明珂道:“当年她与顾将军之间,情谊如何,承诺如何,皆已不可知。只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很敬佩。”
“抛却荣华富贵,斩断俗世情缘,也算是在极度苦闷中,为自己寻到的一条生路。”
若无法改变时局,那就只能改变自己。
与其一味自苦,不如放自己一条生路。
听完这有些沉重的往事,出来的时候,李茵与周清棠都有些沉默。
权力更迭,夺嫡之争。
她们能感受到其间的暗涛汹涌。甚至,这京城的水,就从未真的平静过。
无言许久,周清棠道:“你不是还想着去东阳胡同看白钟的父母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茵:“好。”
得了吩咐,驾马车夫半分不耽搁,直往东阳胡同而去。
马车行至胡同前,还未停稳,一侧,忽然又另一辆马车驱使而来。
通身漆黑的马车上,挂着一个玉牌,上书一个“沈”字。
不过片刻,沈慕之一袭白锦缎圆领袍,缓缓走了下来。
周清棠掀开帘子一看,顿时眼睛都亮了。
她拉着李茵,“你快看!那是谁!”
融融日光下,沈慕之的白衣被镀上一层银光,恍若出尘仙人,乘月而来。
他似乎听见了声音,回身抬起下颌,淡若琉璃的眸子微动,与李茵对上了视线。
眼中,一派温润。
东阳胡同外的湖畔,李茵与沈慕之相对而立。
方才,沈慕之请宋小姐“借一步说话”,周清棠冲她眨了眨眼,立刻退避三舍。
杨柳翠碧如新,和缓微风吹过,吹走三分暑热。
身侧,湖面皱起波纹,在天地间微微荡漾。
李茵端手而立,脸上神色淡淡。
“沈大人要同我说什么?”
沈慕之看着她,拿出了十二分的坚定,一字一句道:“宋小姐,我并未要娶亲。”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李茵眉头微皱。
沈慕之继续道:“我的婚事,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旁人,无论是谁都不能为我做主。”
李茵抬起头,从他眸中,罕见地瞧见了一些焦急。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娶你,是因为喜欢你,而非救命之恩。更重要的是,我从未想过以此来抵还救命之恩。”
李茵彻底懵了。
这是宋夫人与她的私下低语,他怎么会知道?
难不成,国公府还有他的眼线不成?
见她如此,沈慕之一笑,语气几分轻松,“看来,这些天我琢磨来琢磨去,是想对了?”
李茵不语。
起初,确实是宋夫人的提醒动摇了根基。
但是,如今他们之间,这个问题所带来的阻隔,早已微乎其微。
她愁眉不展,越拧越紧。
沈慕之又道:“当日正堂之上,思宁有错,我不会姑息放过。”
李茵摇摇头,“沈小姐年少,偶然走上歧途,也只是小事。”
“不,只要关乎你的安危,便没有小事。”
“现在,”他脚步挪动,向李茵走近了一小步,同时伸出手,像是要去拉她的右手,“可以不要生气了吗?”
未等李茵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宋小姐”。
来人语气沉沉,像是,压着怒意。
第32章 相争(二) 她的这颗心,如今是在为谁……
这一声传入耳中。
忽然, 一阵难言的抗拒从心底陡升,李茵退了两步,把尚未痊愈的右手背在了身后。
“我……”
她艰难张唇, 却字不成句。
慧明寺的陷阱与宋令嘉生辰上的诬陷,或多或少都与他有关。
而他今日来,无非还是要为沈思宁开脱。不然,当日国公府外, 他也不会以兄长之姿护着沈思宁,亲自来给她道歉。
事到如今,李茵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欺骗。
而眼前这个人, 这个曾经她最信任的人,偏偏骗了她许多次。
“还是不能吗?”
沈慕之眸中颜色渐黯, “是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可是,说来说去,她还是怀抱着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 至少, 云溪村的那些日子,不要一并蒙上谎言。
她抬起头, 目光轻若枝上浮光,“沈大人当日答应我, 说从今往后不再骗我,我还可以当真吗?”
沈慕之立刻道:“自然可以, 回京之后, 我对你,绝无欺瞒。”
他没有半刻犹豫,也没有半点心虚。
可是李茵已经不敢信他了。
说话间,肃王殿下已至。
这垂柳河岸, 又变成了三个人。
肃王殿下一身麒麟纹褐色锦袍,眉间严肃,隐隐透着疏离之感。看他冠饰俱全,该是刚从宫中出来。
他站在李茵身旁,语气微冷,“沈大人怎么在此?”
沈慕之道:“在下受命于太子殿下,前来查探一番而已。”
“不过,如此暑热难耐的天气,殿下愿意来此,想必是有要事?”
萧澈微微勾唇,“无事,同沈大人一样,也为巫蛊祸事而来,只是不是查探而已。”
不过几句话,那股争锋相对的气势缓缓蔓延。
顿了片刻,萧澈又道:“今日,沈家无需议事吗?”
他这问题略显突兀,沈慕之愣了一下,还是答道:“近日族中,并无大事需要商议。”
萧澈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说得轻松,可李茵却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果然,下一刻,肃王殿下眯起眼睛,“我来,是要告诉沈大人一个好消息。”
“你那位讨人厌的沈堂妹的父亲,因涉巫蛊,下狱了。”
沈慕之陡然色变。
沈思宁的父亲,是他的三叔父,官居六品,与二皇子福王走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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