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告诉李茵,老太太多年前为救人失足落水,江河中波涛汹涌,一个浪就把她卷了进去。当时太祖都以为她回不来了,灵堂都快摆上了。许是神仙显灵,一日后,老太太被冲上岸,竟然活着走回了府。
命是捡回来了一条,但病根却落下了。
老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有时候,又会潸然落泪,说一些李茵听不懂的话。
始终不变的,是她一直在唤一个名字——
韵娘。
直到第五日。
苏老太太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能自个儿下床了,李茵高兴得很,头不疼了,眼也明了。
但她侍奉完汤药,穿过曲折回廊回房时,却倒在了庭院中。
苏府的人忙不迭把她送回了国公府。
这一连串的倒霉事接踵而至,宋夫人怀疑她遇上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然,要怎么解释苏老太太七老八十的人都慢慢好转了,她却还郁郁寡欢犹在病中?
于是,在宋夫人的三催四请下,终于把她催去了太平观,叫她去拜拜神仙,去去晦气。
还是那古朴雅致的道观,松树参天,诵经声声,仿佛能涤荡污秽,扫清心中许多不安。
往后走,放生池中鲤鱼潜跃,甩下晶莹漂亮的水珠。
她与宋令嘉,应该就是在太平观被人掉了包。
可是,为什么她对这观中的一切,并没有熟悉的感觉?
一步一步,从南到北,青砖黛瓦中,树荫层层。
她半点也想不起来。
所思太过入迷,她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仿佛没谁能阻挡她。
一个不防,她撞入了一个人怀中,撞得差点眼冒金星。
下一刻,有清淡的青竹气息钻入鼻中。
抬头一看,她瞬间冷了脸。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慕之。
方才头顶上还是烈阳,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此刻流云飘散过来,瞬间便遮住了太阳。
落脚之处,阴云密密。
“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冷淡许多,沈慕之脸上笑意一凝,眉头轻拧。
“阿茵……”
泠泠清润的声音,带着点亲昵。
“别这么叫我!”骤然听见这个称呼,李茵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似的,气血翻涌,厉声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沈慕之脸色为之一变。
他没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即便是刚把他救回家时,他一心厌弃百般不配合的时候,她也从没有不耐烦过。
在他面前,她一贯都是温柔的、柔弱的、需要保护的。
似水一般,包容温婉。
他向着李茵走近一步,“怎么了?”
“别过来!”
见他走近,李茵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眸中显出愤怒与痛苦之色,“当初,在月山县,是你亲手把那封信放在我房中的,对不对?”
沈慕之脸色微僵,浅淡眸子中变幻着各种情绪,似在纠结,最终,他还是否认道:“不是我。”
“不是你?那为什么我在信件上闻到了青竹香?是你衣衫上的熏香,我绝不会记错。”
沈慕之一袭白衣如仙,站在青松之下,仿佛白鹤。
他几度启唇,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李茵咬牙道,“我宁可你说,是孟松云诬陷你,故意调制了沈府的香料……”
拆了竹板后,她的右手偶尔还是会疼,只是,今天疼得格外厉害,直钻心间。
她看着沈慕之,对方依然是一派正直君子模样,从无改变。
李茵没有想过,自己和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见他不言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些事情,李茵更加崩溃,“我只是你棋盘上的一颗小小棋子对吗?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听见她的质问,沈慕之终于开了口,“所以,你如今更相信肃王,是吗?”
“你什么意思?”
沈慕之抬眸,眼底是一片冰冷,“你真的觉得,他就清清白白吗?”
他走过来,不顾李茵的反抗,握住了她的肩,“李茵,国公府没办法置身事外,同样,你也不能。”
“放开我!”
回家之后,她最恨人逼迫她妥协,而沈慕之如今的姿态,让她无端联想到国公爷。
瞬间,一股火直冲脑门。
她用尽全力推开了面前的人,头也不回地朝观外走去。
绿罗裙的裙摆在风中掀起好看的弧度,恍若翻飞的蝴蝶。
大雨滂沱那日,她遇见沈慕之时,也是身着绿裙。
今日,她在心中下了定论。
当初的相遇,是她犯下的一个弥天大错。
第34章 寿宴(一) 因圣贤教诲,也因爱慕的这……
七月末。
湖中芙蕖开尽, 田田荷叶千重,染碧一池湖水。
太后寿诞将至,陛下为表孝心, 将在宫中大摆宴席,携百官为其祝寿。
国公爷自在其列。
七月二十八这日,天还没亮,国公府内就已点起了灯烛。
李茵坐在梳妆台前, 宝相纹菱花镜中,照出一张困倦得有些迷糊的清秀脸庞。
她揉了揉眼睛,“一定要这么早就起床梳洗吗?”
怀玉为她梳头的手一刻不停, “姑娘,闲殊苑那边, 半个时辰前烛火就亮起来了。”
哎……
李茵深深叹了口气,半阖着眸,任凭她摆弄去了。
而闲殊苑中, 宋令嘉坐在房中, 一脸神采奕奕,却是精气神十足。
她将那点烦躁与困倦藏得很好, 若不细看,是瞧不见的。
桃杏被赶出府后, 贴身伺候她的就变成了银杏。
银杏替她簪好了一支掐丝嵌珍珠钗,看着她笑道:“姑娘皓齿星眸, 真是容光照人, 怪不得太子殿下喜欢您。”
宋令嘉一笑,嗔怪道:“就你嘴甜。”
言罢,她看向镜中,远山长眉浓黑似墨, 粉腮艳胜桃杏之花,这一张脸媚而不妖、昳丽绝伦。
她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今日,且瞧着吧。”
每逢盛会,极少有一分幺蛾子也不出安安稳稳度过的,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场戏比话本子还要精彩许多。
今日,不止宋令嘉如此想,还有更多人,也怀着这样的心思。
坤宁宫。
奢靡浮华的宫殿内,宫人们正捧着礼服冠饰并梳洗用具,屏气凝神,静静等候。
大晋朝的皇后娘娘正坐在梳妆台前,用象牙梳不紧不慢地梳理着乌黑长发。
天姿国色的面容中,带着几分华贵与威严,仿佛生来就该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在一片阒静中,她忽然搁下梳子,问身后的清芳姑姑,“陛下昨夜歇在何处?”
清芳姑姑走上前,拿起梳子帮她打理头发,“娘娘,陛下昨夜歇在了储秀宫。”
“淑妃宫中?”皇后有些意外,眉心微微一滞,随即又嗤笑起来,“怎么,强硬了这么多年了,现今又肯低头了?”
“我当她那脾气,能同陛下置一辈子气呢。”
“许是,转了性了?”
“只怕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多半,还是为了她那个哥哥。”
皇后眼中露出几分胜者的笑意,“她顾家早就败落了,还有什么能耐?手无实权,就得求人。”
清芳应和道:“娘娘说得是。”
淑妃出身顾家,上头只有一个哥哥。顾家同周家一样,乃武学世家,靠的是沙场立功,以伤疤赢尊荣。
当年,先帝宠爱信王,在选王妃一事上也是慎之又慎,最终,则定的便是顾家女。
只是,她还没嫁过去,信王就病逝了。
信王离世不过三个月,时为太子的陛下迎娶了两位侧妃,其中一位,便是她顾明卿。
成婚后,她与陛下恩爱过、相敬如宾过。只是随着日子过去,二人渐渐离心。随着顾将军因罪被调遣北地,这份感情,彻底无可挽回了。
不然,今日这个皇后之位,怕也轮不到王家。
一番往事回忆完毕,皇后欣赏着用蔻丹染就的指甲,“我那个弟弟,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万幸,他不是个糊涂的人,身处内阁,说话也还有几分分量。”
“不然,凭王氏族中那几个不中用的蠢货,本宫怕也要沦落到淑妃那样仰人鼻息的境地。”
说的是王尚书之前那段丑事。
在危难面前,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那位养在外头的美娇娘,选择了能帮扶自己的夫人。
在王家人眼中,此乃明智之举。
清芳:“娘娘所言极是。”
王后顿了顿,又谈起宋令嘉来,“宋氏是个懂进退的好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起事来又狠心,祖辈兄弟里又没什么有实权的靠山,日后有她陪着太子,本宫与陛下都能放心。”
这不就是好拿捏么?
现下用得着就用,往后用不着了,一脚踢开便是。
清芳了然于心,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主要是陛下看中了这个儿媳,本宫也不便多加阻挠。不然,这太子妃之位,必定是知微的。”
她话中有话,清芳一边帮她挽了个髻,一边道:“王小姐已与萧世子退了婚,虽闹得不太好看,但到底是退了。”
只要退了婚,等日后太子登基,便要尊崇太后之命把她也纳入宫中。反正,太子不怎么喜欢宋令嘉,到时候废了便是。
皇后之位,还是在王氏手中。
皇后低头一笑,这人心呐,最为复杂。
天子赞誉又如何,京城贵女又如何,也不过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至于太子日日提起的那个周氏,”皇后瞧着菱花镜里的自己,摸了摸眼下生出的细细纹路,“她心思单纯,实在不适合皇家。她与太子,注定无缘。”
*
晚间,夜幕笼罩。
丝竹管弦恍若天籁,清歌妙舞引人侧目。
慈宁宫中,歌舞升平,祝寿之词花样繁出,一杯杯酒递过来,太后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陛下居于上首,太后与皇后分坐两侧,王皇后的左侧,则坐着那位命运多舛的淑妃娘娘。
她平静的脸上,是极温柔婉丽的容颜,仿佛一件蕴着柔光的玉器,静静散发着光华。
此刻,年近半百的顺王爷正腆着肚子,端着杯酒,敬贺太后百岁无忧。
“臣恭祝太后娘娘松鹤长春,福寿安康!”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忍不住用余光往淑妃与王皇后的脸上瞟。
这位王爷素有恶名,贯爱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然,也不会向叶大人讨叶松萝做续弦。
太后随意点点头,还是给了他几分面子,将他打发走后,便偏头看吉祥去了。
李茵端坐在宋夫人身边,视线微微垂着,盯着桌上的一盘新鲜青提。
在这里,长久地注视着谁都不好,盯着一盘死物,总不会有什么过错。
就是这么梗着脖子坐久了,浑身不自在……
正如此想着,忽然之间,教坊司的舞女们都退下去了,只余笛声清越悠扬,响遏流云。
她一抬眼,就见萧澈站在中央。
肃王殿下一袭月白云纹长袍,苍松麒麟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形修长,恍若谪仙。
从前,他每次入宫,都是着深色袍子,或黑或褐,整个人隐隐笼着一层高深莫测的严肃。
此刻,在灯火的映照下,他却似月光流镀的清潭,俊逸出尘。
“孙儿参见皇祖母。”
太后笑着允他平身。
萧澈起身站定,不紧不慢地道:“方才一舞,皇祖母可曾看见那些舞女们手中,所持的是何物?”
太后笑意一顿。
她方才光顾着与吉祥说话了,那舞姿虽曼妙,她却没细看。
高台之上,她的神色众人看不分明。
吉祥一身青蓝衫子,站在太后身边,见太后似乎微微侧耳过来,立刻道:“是莲花。”
“是莲花吗?”
太后扯起谎来也四平八稳,“那些莲花灯栩栩如生,精巧得很,若非它散发着微弱灯光,哀家还以为是她们摘了慈宁宫的荷花。”
闻言,众人纷纷笑起来。
笑够了,太后又道:“哀家爱荷花高洁,难为你有心。”
“皇祖母,孙儿还有寿礼要献。”
“哦?你还准备了什么?”
萧澈微微侧身,肃朗容颜上显出笑意,“皇祖母,请看——”
随后,一个半人高的花灯被抬了进来。
那花灯形似慈宁宫里栽种着荷花的陶瓷缸,上面,是编织而成的荷叶与盛开的芙蕖。
外层糊了一层纸,可那纸却透着莹润光亮,比真的荷花更添三分色彩。
荷叶高低错落,荷花攲斜有致,恍若天成。
“这是孙儿在宫外时,偶然遇见一位老者摆摊吆喝,看见这精巧绝伦的莲花灯,便买了下来。”
“孙儿见过不少莲花灯,却从未见过,与慈宁宫中的莲花如此相似的。”
介绍完来历,萧澈又道:“那位老者,声称自己的花灯是‘京城之最’,皇祖母不妨下来看看,担不担得起这个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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