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女子,是她的姐姐,怀明玉。
意玉缓缓走过去。
屋子里不止有这一张。
所有的画卷,基本上都是明玉那鲜艳的衣裳,一瞥一笑的模样。
整个屋子,都是明玉的模样。
记录了,明玉和薛洺的温馨过往。
嬉笑怒骂,他都细细画了下来。
无时无刻在提醒着意玉,薛洺曾经同怀明玉到底有多么恩爱。
意玉的眼睛只是木讷,不知道因为什么,她显露出来的,并没有丝毫受伤的模样。
有一张最新的画,却被放在最末。
是那日,薛洺兴起画给意玉的。
相对于明玉的满屋子画,意玉只有一张,被随意地放在最暗处,见不得任何光亮,拿不出手。
画里,意玉穿着一身淡淡的藕粉色衣服,已经算是意玉因为薛洺,而改变的鲜亮颜色,笑得恬静。
但同姐姐鲜艳衣裳,肆意的明媚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这幅画,下面寥寥草草地落着一行字:
“月没教星替。”
墨色浸透了纸张,也氤氲在意玉的眼前。
是意玉最熟悉的字迹。
这是薛洺的字。
一笔一划,都有独属于他的特色。
第46章 除夕夜
今年意玉女儿八岁。
除夕夜,凡是京中豪族,都喜爱热闹。
梅家和薛家一合计,干脆两府合并,南北菜各掺半,成了一桌热热闹闹的年夜饭。
屋外雪落,檐上积白,穿过一座座轰响爆竹的抄手游廊,到处都是丫头婆子小厮互相恭贺的声音,红色小袄,格外喜庆。
府里人头最多的地方,却不是乌压压的丫头婆子。
而是前院正厅。
薛家和梅家的人,都在这。
但主位上,坐着的不是薛洺,而是一个女子,身形偏瘦,眼睛圆圆的,但看着便坚韧,穿着鲜艳的红。
……
意玉女儿,暂且称为满满。
今年是合府过年的第一年,把能叫来的亲戚都叫来了。
满满冷着个脸,看着面前这个身着青色衣服的怪叔叔。
这个人,实在不对劲。
这怪叔叔看着她,感觉眼神碎碎的,像是……
满满环着手臂,最终叹了口气。
出于人道主义,满满皱着眉头,把手摊开,露出成功人士的模样,一脸稳重地安慰他:“想哭就哭,不用拘着自己。”
莫离:“……”
他,想哭吗?
莫离早些年带过满满,只是满满现在把他忘了,他是明白满满小大人的性子的。
于是,他没有怼人,而是说:“不高兴。确实不高兴,但我不会哭。”
他揉了揉满满的头发,平静地说:“长大了,真是,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
满满警告:“不要碰我的头发。”
莫离继续揉。
但满满早就不认识他了,对他根本没什么养了五年的恩情,当即给他来个一个过肩摔。
暴力八岁小姑娘,把一个成年七尺男儿给生生摔在了地上。
她再次警告:“怪叔叔,长长记性。”
满满发现,如何让别人不来烦扰她?
只能给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莫离落地,把周边人都吸引过来。
薛洺穿着他最喜欢的衣裳,打扮得极为精致,和莫离凌乱摔在地上的模样一对比,开怀地笑了出来。
莫离冷哼着起身。
扑了扑自己衣袍上的灰:
“薛将军笑,定是也想起了相同的场景吧,同样被摔过,莫离幸而能自己起来,薛将军好似直接摔骨折了。”
他不怼满满就算了,但薛洺。
看着就来气。
薛洺的笑当即冷了下来。
他也冷哼一声。
意玉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局面。
她并没有理他们俩,而是直接把满满抱走。
后,一脸心疼地问她的手疼不疼,怕她这样去摔一个成年男子,会拉扯到自己的手臂。
满满天生神力,但意玉做母亲的,还是特别担心。
*
意玉坐在右边的主位,抱着满满,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布菜,讨论着菜品好不好吃。
而其余人。
首先,薛洺坐在左边的主位,替意玉把过来敬酒的人都挡住。
薛洺往下那边是薛家人,意玉往下这边是梅家人,倒也相处得融洽。
但身为意玉真正娘家人的怀家人却并没有来。
意玉父亲怀己和哥哥怀两金,今晨确实点头哈腰地就来了,提着好些礼物。
不过嘴上又开始犯老毛病说什么仁义礼教。
普通小姑娘被这么一说教,早就被这俩老头子压制住了,信了他们的话,听他们摆布,但满满不耐烦,直接伸手给打跑了。
梅氏在两家人的院子前站了很久,冻得手都红了,但还是没选择进去。
进去之后,看着女儿和别人聊得正欢,对她这个母亲却尴尬生疏吗?
梅氏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被别人偏心的酸涩。
除夕过得,热热闹闹。
过了除夕,就是守岁。
满满没有围炉团坐,而是挑灯,拿出自己的小本子。
满满点着桌面,神色凝结。
她知道,她现在年龄小,想事情也会因阅历不够而局限。
所以,她有了解决办法。
那就是记笔记,把每天遇到的怪事都记下来,每个月翻阅一次。
满满认真地写下关于那个怪叔叔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看着我的脸,那眼神碎得,我以为是我亲爹。
第47章 和离(下)意玉身死
意玉的视线从自己这幅堪称寡淡的画挪开。
她抬头瞧了瞧那些鲜艳的画卷。
正巧又看到了一行字:
“妻妹与汝,貌似却无神,且暂消苦思。”
意玉盯了这话良久。
方才垂下头,蹲下身。
意玉把自己紧紧环住。
现在才发现,自己这张脸,同姐姐明玉,到底有多像。
所以。
曾经的抵死缠绵,都是因为她有一张,和姐姐一般的脸。
心里有了莫大的凉意,冻得意玉只能把自己环得更紧。
莫离只是平漠地看着意玉。
所有的刺痛压得她窒息,要晕过去的下一瞬,她却忘记了在做什么。
她来这屋子,是做什么的?
意玉不知道。
她浑浑噩噩地把自己的身子挺得很直,愣愣地走了出去。
只是在别人看不见、在莫离看不见的地方——
意玉的指甲深深地把自己的手掌抓出了一道又一道划痕,氤氲出长流的艳红,顺着袖口滑得很顺畅。
莫离想要扶着,却被意玉应激一般地躲开了。
在她才出了屋子之后,站在冰冷的雪风中心时。
和桃对她讲,梅氏请见。
意玉已经昏了的意识,被拉回了一些。
梅氏……
是母亲。
是母亲又被欺负了吗?
她,她不能垮下来。
母亲还需要她护着。
意玉总算被拉回了些清醒的意识。
她奔跑着去找了梅氏。
别出事,别出事。
她好像,只有她了。
意玉神色惶惶。
意玉一见梅氏便发现了。
她脸上有焦虑,一直低着头,往日一直维持着端正的高昂姿势和貌美的梅氏,如今模样却变得凌乱。
意玉撑起身子。
她扯出一个笑,关切地上前。
谁料她才动身,梅氏就比她还快地,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意玉想,她好久没这么被母亲握过了。
母亲的手有些冷,但她会让她变回那般暖热的。
意玉温柔地抬眼看梅氏。
梅氏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握着意玉的手,手心全是汗,低声说:“意玉,我没求过你什么,可现在,我想求求你,把我给你的那块玉石,让给你姐姐,成吗?”
意玉没反应过来,还是那副温柔的神色。
梅氏握着意玉的手更紧了:
“我知道我言而无信。可你知道,你姐姐自小就被病魔折磨,如今有让她痊愈的法子,再怎么,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想让她试试的。”
梅氏戚戚地看着意玉,眼里全是哀求。
意玉愣了好久。
寒气太重了,把时间屋子都冻住了好久。
意玉回看梅氏。
在梅氏的殷切眼神下,意玉头次选择了溺进去。
她闭上了眼睛,好好感受了梅氏的温度。
俄顷,送开了手。
她说:“好。”
梅氏的眼泪留下下来。
不是因为羞窘,不是因为意玉的退让。
而是因为明玉有救了,她的明玉能康健顺意,和正常人一般活着了。
梅氏的热泪还没砸在意玉的手上。
意玉在她落泪的前一秒,正巧松开紧紧相握的手。
意玉轻声说:
“玉石,一会给她。”
意玉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多年来从没因母亲的偏待而有过一丝波动的意玉,突然垂下头,被长长地抽走了一身的气力。
她肩膀本就是松的。
今头骨也垮了下来。
梅氏连连点头。
梅氏离去,转身后,意玉莫名说了一声:
“梅夫人,意玉不舍……”
意玉还是听梅氏的话,没叫她母亲。
梅氏皱眉。
什么不舍?
梅氏怕她改变主意,平日那么稳重成熟的人,别在这种时候闹脾气,耍小孩子性子。
意玉话都没说完,她就给她打断:
“有什么舍不得的?一个玉石,给你姐姐又能怎么呢?届时我给你更贵的。”
似是为了安慰自己,得减消罪恶,梅氏这般道。
意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越来越浅,气越来越细。
声音糊在了嗓子里。
梅氏踏着越来越轻快的步子,畅想:
等意玉和离,让明玉健康起来。
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好好和意玉待一起,不再到人家明玉面前晃。
毕竟明玉有自己的亲生娘。
到时候,重拾亲情。
重拾和意玉的母女情分。
*
意玉不见他。
薛洺也并不乐意去再哄。
他性子向来如此。
也并不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直到今日,薛洺在回府时,见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身着一身檀色衣裳。
轻轻地弯腰,又再蹲下,把一个小盒子安静地放在了他的门前。
是意玉。
好久没见她了。
薛洺并不急,他静静地等着意玉离开。
他上前,拿起了那个盒子。
盒子小,正好被他的大掌包裹住。
他认真地打开。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玉石,暖色温然,沉静内敛。
模样颜色像意玉。
一行娟秀的小字写下:“姐姐用这个,可痊愈。”
“若将军收下,就见一面。”
他认得这个字。
当初新婚夜时,她便用这娟秀的字,一笔一划写下来威胁他的话。
恶狠狠地说,他若是再不回来,他的一对儿女,就要遭殃了。
他都能想象到她抖着手,怕得很,却也还是咬牙写下的模样。
薛洺摸了摸玉石,神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那时候,还威胁人。
她哪有那个胆子?
薛洺一直都知道她。
他把玉石随手地扔给鞍锁,让他给明玉送过去。
薛洺的心情很好。
他心情好,确实有一部分是因着明玉能够康复,他作为她多年来相濡以沫的人,自然为她高兴。
可更多的,是因为在他看来,意玉在求和。
意玉没再拗脾气,而是把玉石献给了姐姐。
她很乖顺。
并且,把他约了出去,让他去找她。
她在求和。
这件事算是能解决了。
明玉康健了,他也就不欠明玉的了。
也就能同意玉好好过了。
薛洺把玉石撇给鞍锁后,一刻都没停,多日脸上沉郁的神色也全无。
他拿了自己早早便准备好要重娶意玉的聘礼单子,当即就利索地赶去了意玉的院子。
薛洺的行动力向来极快。
路上,他没了什么淡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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