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冷平的唇角,却压都压不住,轻勾了起来。
当日,意玉嫁进来,便受了冷待。
没得到薛家的好,也没得到娘家的重视。
没有姑娘不喜欢被重视,尤其是这种脍炙人口的婚礼。
他早就想补给意玉。
这次风波结束,他打算给意玉补回来,让她好好开心开心。
让她继续勾着自己的脖子,一句尊称都没有地唤他的名,唤他薛洺。
薛洺敲响了意玉的门。
门吱呀一声。
被从意玉房子的内里打开。
薛洺低头,却看到了意玉平静到冷漠的眼神。
意玉抬头:“薛将军来了。”
她没什么多余的话,也没什么多余的寒暄。
她回过身,直接从屋里拿了个板子。
板子上平铺着一张纸。
意玉的声音没有情绪,她把这上面有纸的板子递给他,薛洺接过来后,她说:
“薛将军,您曾说过,意玉把玉石给您了,便能和离,应当为真。”
薛洺握着板子的手顿住。
他的唇角拉了下来。
薛洺愣了只有两秒,可立马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薛洺惜字如金,问:“你的意思?”
意玉给了他墨色的笔:
“薛将军,签了吧,今日接应我的人便来了,不好让他们继续借住薛家,所以,今日便走。”
薛洺没有丝毫犹豫。
脸色也早早变回他处事不惊的模样,轻巧地签下了和离书。
扔笔的声音很重。
薛洺根本没有多待,便利索地转身离开了意玉的院子。
她既然这么迫切想要和离。
不如成全她好了。
薛洺认为,他的判断向来是准确的。
既然决定放手,不如就放手好了。
他并不会在乎这种小情小爱。
*
和桃进屋,嘴才张开,跟意玉说所有事都准备好了,可以离开薛府的时候。
意玉已经咳出了血,才擦了嘴角,又拱着鼻腔。
意玉身边已经堆起了一个个的布卷,盆子里的水,全成了腥味浓厚的血晕。
等和桃慌乱地给意玉擦血时,反应过来,眼泪早已不自觉溢满了全脸。
她想起,白玉蝉曾说过,若是没了玉石,一天之内,便会七窍流血身亡。
怎么,怎么会这么快……
意玉只摸摸她的头,轻声说:“和桃,擦不完的。”
“我不想继续待在薛府了。”
“趁着我还有气,帮帮我好不好呀。桃桃——带我离开呀,一定要离开啊……”
意玉艰难地说完了这段话。
和桃哽咽着给她裹上毯子,让意玉靠在她怀里。
带着意玉一步步走出了薛府,她们上了马车。
莫离在马车外驾车,所以没能看马车里面,只递给了意玉一个小药丸,说吃了,能减轻痛苦。
这是假死药。
意玉吃了,他便能传出意玉离世的消息,薛洺就不会寻到意玉了。
怀明玉也为意玉找好了假死的缘由,就说玉石没了,意玉身有隐疾,也就死了。
他就能独占意玉。
留下车轨迹。
从东京一路奔驰出去。
就类似于,当年的“乡下丫头”意玉,被一架马车,送到上京城东京一般。
意玉离开,起先薛家人还在骂骂咧咧,说为什么要放任一个杀人凶手离去。
是薛洺冷着脸把所有人的嘴压了下去,意玉才能走得那么顺利。
即便和离,薛洺也一直相信意玉的性子。
*
莫离为了制造意玉假死,让大家都认为她离去,把意玉先带去了她在京中国子监旁边购入的院子。
而后,他上了马车,要把意玉请下来。
可才拉开窗帘,医术造诣极高的莫离,便发觉了不对。
他以极快的速度来到意玉身边。
手指伸向了她的脉搏。
不对。
若是他的假死药,意玉只会面色青黑。
而如今,血却浸满了她的全身,把她苍白的肤色变得更渗人。
假死药,并不会七窍流血。
莫离握紧了拳头。
他一边焦急地把意玉背下来,一边恶狠狠地质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桃都说了出来。
天色已晚,意玉能撑着的一日即将过去。
莫离咬牙。
怀明玉。
怀明玉。
好得很。
怪不得,让他下死誓,让他断了所有的后路,不让他回京,才肯合作。
他原先以为,是她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份,求个保障。
如今再看,是怕被报复。
她想杀了怀意玉。
怎么才能救怀意玉?
他烦躁,他无力。
突然,他想起来了,如今地处京郊,有味草药,可以暂时护住心脉。
莫离背着意玉,眼神冷然坚毅。
步子极为急切,一脚踏进了泥泞的草地。
……
意玉在莫离背上,感受着力气在一点点地消失。
是死亡的昭明。
她要死了。
意玉活着,为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女儿。
女儿没了,意玉没了生的希望。
第二三件事:是生恩和救命恩。
薛洺拿她做了替代,她如今成了麻烦。
她的作用,也就只有用自己的命换明玉的四肢健全。
母亲也是这样希望的。
意玉,没什么必要活着。
意玉觉着好累啊。
全了救命之恩,全了生恩,她应该就不会这么累了吧。
她死了,就好了。
她全了他们的愿,就好了。
她把玉石给姐姐。
此后互相不欠了,好不好。
如果还能活,她想为自己好不好。
意玉在女儿离世后,她就变得疯疯癫癫,半梦半醒。
玉石给明玉,是多重刺激下,干脆自暴自弃,意志混沌的决定。
她死了,死了就好了。
今年是个很好的年岁,为她送葬就很好。
疾风骤雨般,小草再坚强,可也只是一棵小草,被拔了,也轻悄悄的。
意玉的血越流越浓,所谓七窍流血,恐怖至极,一分不虚。
直到渗满了她的衣袖,顺着淌在了莫离青色的衣袍上。
“莫离,我记着你很怕血的。”
“别背我了。”
意玉的声音好像没什么变化。
她临死之际,走马灯花,她的意识清醒了很多,说话变回为别人着想的顺从模样。
“闭嘴,给我省点力气,你想死吗?”
莫离这些日子的好脾气,一瞬间没了,他急躁烦闷,咬牙切齿。
说完这句重话,他忽得感觉背上一轻。
如果她再睁眼,莫离一定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凶她。
可惜她的眼睛闭得很紧。
莫离想给她扒开,却僵硬得紧紧黏住。
没法子了。
第48章 薛洺撞见意玉灵堂
和桃惊叫连声,声音尖锐,爬到了意玉身旁。
她本以为自己会平静地接受意玉死亡的事实,像意玉一次次照顾她一般,把意玉身后事也照顾好。
可当温柔的、在她看来鲜活的黑眸子,在她面前没了往日模样,甚至连形容成有人气都不成时。
和桃被一股巨大的悲伤笼罩。
因为意玉的眼睛,如今闭得好似暴晒好久的干皮鱼,死死闭紧了眼睛,撬也撬不开。
她抖抖索索,嘴死死一咬。
可眼泪却筛豆子似的,眼泪啪嗒啪嗒,怎么都止不住。
粉红的袖子埋上脸,趴在意玉的肩膀上。呜呜咽咽,不止不停。
莫离蹲下身子。
他冷静地把自己的衣袍解下来,平铺在草地上,把僵硬的意玉安放在上面。
意玉苍白的脸上全是点点血晕。
莫离毫不在意地伸出手,根本没有畏惧血的模样了。
他和往常一般,摸了摸意玉的脸。
不软和了。
硬冷得可怕,和他母亲死了的模样无二。
吐了一身的血,连比娇花还美的脸都不得逃过。
他把血给她细细擦了下去。
又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一口气。
一炷香,就会彻底消亡。
没法子了。
世界上最恨的就是。
明明还有气,偏偏救不来。
直至今日,莫离全明白了,他明白了意玉这些日子的行径。
是,按照意玉的性子,别人伤了她在乎的人,曾经带给她温暖的人,定然会拼了命。
怎么可能女儿死了,就呆呆坐在屋子里,消磨日子呢?
呆坐不正常,不给女儿报仇不正常,给玉石把自己的性命献出来,换个和离的名头也不正常。
意玉自女儿死了,她就没醒来过。
坠马、高烧将死、跪祠堂、冬日在林子里绕过群狼,没有一件打倒过意玉,意玉都顽强地活了过来。
只有这次女儿身亡,她没缓过来。
莫离这辈子没爱过人,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美。
在他认知里,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
唯一攻破他的心防,是母亲独自带着他活,结果被薄情的狗官,没留任何口子,一刀刀把母亲捅成了筛子。
他看着母亲僵硬地躺在那,浑身都是喷涌却又冷了的血。
年幼的莫离,冷静地处理了母亲,把母亲独自一人埋了,看着丝毫不受影响。
可他身为医师,却就自此怕血了。
他锁紧了看世界的眼睛。
直到遇到了意玉。
意玉的那张脸,让他对她生了注意。
意玉的好性子,让他接受了她。
朝夕,让天生情感淡漠的莫离,不自控地爱上了意玉。
天性地爱意玉,这是天意注定。
如果只是和母亲相同的脸,他去喜欢怀明玉也一样,但他就只确定自己喜欢她。
他做的任何事,都遵循天性,所以会顺从天性地占有,顺从天性,恶劣地为了一己私欲下毒。
也顺从天性地爱她。
天意如此。
可却是天意制成现在这个局面:
在挚爱之人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让他生生看着她抽干了气。
莫离看地上的意玉。
意玉浑身是血,肤色苍白,凄惨可怜。
不是他死。
可他鼓动的心脏,一阵一缩,痛得不如立刻死。
他第一次有了,对于是否应该全部满足天性的深思。
如果当初没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同怀明玉合作,是不是便不会有如此下场?
他悟了一个理:
若是想要完全满足天性,必须得遵守一部分世界的规则。
譬如:不可以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别人。
当他悟得这个理之后,莫离的手垂了下来——
碰到了一株草。
莫离原先无力的手瞬间翻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手起刀落,用力就给一把拽了下来。
*
鞍锁在他身侧,看着意玉就这么离开了,不免感慨,直言直语问:“老大,不后悔吗?”
薛洺莫名:“后悔什么?”
他从来不是一个做了决定,还后悔自省的人。
他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意玉马车,似是一个陌生人,“鞍锁,我们回屋。”
他竟然有耐心地解释:“我本身就是要从怀意玉和明玉中选一个。”
“明玉性子娇贵,还是个病秧子,受不得任何摧残,意玉性子坚强,能经得起风波。”
“明玉离了我,活不了,而意玉可以。”
鞍锁却停下了脚步,搓了搓剑鞘,直愣愣地问:
“老大,您今天话好多。”
薛洺背着手,一直闲庭信步往前走的步子,兀得停顿。顾谓:
“你只记住,我做出决定,从不后悔。”
“我向来不强求,也不会命令一个主动要和离的女人留下,毕竟感情不是公务,水到渠成的事,谁若是强求,便输了。”
“我向来只会赢。”
薛洺冷冷留下一句。
鞍锁看着薛洺的背影,多年习惯,他太了解他了,鞍锁的眼睛黑白分明:
“老大,您在逼自己啊,这话说了,还真的有退路吗?”
薛洺没回话。
他还是自顾自走。
他今日还得去给看望明玉用了这玉石,到底能否痊愈。
薛洺走入抄手游廊的转角,没了身影。
鞍锁太息,只好也提着自己的剑和一身莽力气,跟了上去。
结果也是在这个转角。
鞍锁同折返回来的薛洺迎面对上。
鞍锁呆呆顿顿的眼睛都瞪大了:“老大,您要去做什么?”
鞍锁一拍头,脑袋瓜明了:“是要去寻意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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