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筠玉脸色一变,也不再虚倚着门沉默,反是上前拉了白持盈的便要查看,叫沈是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
白持盈顿着看了两人一眼,觉着这气氛也忒剑拔弩张,又怕叫辜筠玉担心,便转了一圈儿,伸出手来给他瞧:“我没事儿,那些贼人没进大堂。”
“况且有我在。”沈是哼了一声。
辜筠玉未理他,直勾勾瞧着白持盈,过了半响才淡淡道:“你这两日一直同他在一块儿?”
“是昨儿……”不知怎的,白持盈总觉得自己现下还是顺着辜筠玉的气走比较好。
“对的,我们一直在一块儿。”沈是则极不喜欢辜筠玉总笑吟吟又欲言又止的这幅样子,叫人觉着有如芒刺在背。
谁知辜筠玉听了这话眼神一瞬冷了下来,他又缓缓靠回了门上,轻飘飘扔下一句:“那这样的寒天,你为什么叮嘱着盈娘带上手捂?”
白持盈原正搓着又发痒的手,听这话一愣过一瞬,停下了手上动作。
沈是呆在原地。
“我不知公子何故对我如此敌意,若是从前多有得罪,公子不妨细说,我先再次谢罪过;如若你我二人并无甚交集,此下权当交个朋友了。”他话音刚落,便虚虚咳嗽一声,白持盈上前便要扶他,倒先叫辜筠玉捉住了手腕。
白持盈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沈是解释:“我来洛阳时救下的他,带郎中看了,说是磕了脑袋,暂时失了忆,你莫凶他。”
“我什么时候凶他了?”沈是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他是谁吗?”
这一句话算是戳到了白持盈的心窝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不知:“他是谁?”
“镇国公世子!他就是个活阎王!你知道他……”沈是说完,看着白持盈不大好看的脸色,觉得可能是自个儿语气太不好唬着人了,又软下声来。“阿盈,抱歉……我再与你说吧,你卧房在哪儿?可有手捂?我替你取去。”
“不必……”白持盈望着树上落下的一枝积雪,迟疑道。
“自左起第三间房,在右边那扇门后,里面还有旁的东西,记得别弄乱了。”辜筠玉倚在门上,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沈是迈出去的脚又伸了回来。
“你怎的知道?”
辜筠玉未回他,将手中墨玉扳指转了一圈儿,朝他微微一笑。
*
最后两人都未进去那屋,是白持盈自己取的手捂,她勒令这二人不许再说话,尤其是辜筠玉。
“我晓得了,不与客人计较。”
白持盈又觉着他话里有话,却一时挑不出错来,只得点点头。
“你脸色怎的又如此差了?”等沈是被不情不愿地派去找安王爷,石当家的抬那尸体的空档,白持盈一边儿问,一边儿将那手捂在手中揉来揉去,话中带着几分试探。
辜筠玉却一笑,将她露出来的半截腕子戳回手捂中,淡淡抬眸:“陈家庄夜里特别凉,吹得人难受。”
他将一只藏在一旁的右手从袖中拿出,露出青红一片的伤痕来。“庄子不小,机关也不少,千算万算还是算差了。”
见那足有一掌长的伤口,白持盈心中一惊,忙拉过他手来低头查看。
“怎的又不说,我去找找药箱。”说罢,她便赶忙往两人住的屋内去,故而未看到辜筠玉晦暗的神色。
他确实没想说,没什么好说的。但就在刚刚,他改了主意。
那道结痂的伤口因为辜筠玉刻意的用力而洇出汩汩鲜血,他却面无表情,只看着那血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他看上的雀鸟,还是只讨他一人欢心的好。
第16章 纸花飞吹动不安气,前世苦牵扯今生泪 ……
静,太静了。
沈是不怎么喜欢这安王府。
若非要说出个什么具象的不好的来,他倒也叙说不上,可这偌大的宅子就是叫人觉着不适。
安王府的大门半点儿不气派,准确说来是有些小家子气,宽度只能容三人同过,甚至连一般富贵商户的门头都不如。
越过这窄门进来,处处倒是花楹高筒颇为精致,却有些工凿的匠气,且未免陈旧了些,只让人觉得华而不贵。
沈是摸着手中的长剑,想着白持盈的吩咐,趁着安王府管家还未来,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遭。
看着眼前这高大得遮住后院一切的影壁他终于知晓这从心底窜出的怪异之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府邸的布局处处与一般府邸不同。
并非江南精秀的造局,这地方是一房挡着一房,一屋挡着一屋,且建筑偏扁窄,倒像是在层层套扣着什么机关般。
但沈是大致记了来时的路,准备回去画给白持盈看。
正想着,未见安王府的官家,倒是等来了真宁郡主。
安王府影壁周遭形色逼真的纸花叫风吹灯,在寒风催人的凛冬仍娇艳欲滴。
*
白持盈托着辜筠玉的手,给他搽着药,未再做声。
姑娘的碎发有些叫风吹得散开,辜筠玉伸手,将那碎发给她别回了耳后。
白持盈耳边一痒,待侧眸去看时,发现辜筠玉那只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耳侧滑落,抚上了她的下巴。
她一惊,被他好不容易有些温热的手灼烫了似的,忙要错开,却叫辜筠玉捏住了下巴。
姑娘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扇动,因为羞恼,脸蛋似半剥了壳的荔枝,白中带红,水嫩嫩的一片。
“你作什么?”
白持盈不知他今儿这是怎的了,伸了手就要掰辜筠玉的指尖,却见眼前人忽然一笑松了手。
她正讶异着这人毫无规律可言的作为,却听辜筠玉“嘶”了一声。
恍然才觉自己手下力使得过大了,白持盈低头,将那绑带松了松,恨恨道了句:“你真是活该。”
辜筠玉见好就收,乖乖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白持盈,忽而没头脑地来了句:“我也不知那位公子何故那样看我。”
白持盈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是。
沈是确实对辜筠玉意见天大,这辈子是这样,上辈子也是。
说起来自己其实欠沈是良多。
上一世与辜筠玉的开始太过于美好,美好得尽管有时她觉着辜筠玉此人没有表象上那么纯良温柔,却总忍不住给他找借口。
那时她是镇国公府阖府上下人口中的“小夫人”,辜筠玉虽然不怎么限制她的活动,她却不怎么外出走动。
她那时身子本就不大好,在外头走两步吹一阵风便是要大病一场,她出去不一定自个儿欢喜,但她出去之后病了,府中照顾她的丫鬟侍卫们必定要遭殃。
她在陈家庄试了两年毒,本也没那么喜欢再见生人,后来便也不怎么出门了。
反正她待在府中,也能修修书,破一破棋谱子,偶尔等辜筠玉回来了,二人还能对两句诗,日子过得也不差的。
她常这样对自己说。
这已经是求不来的东西了。
只是后来二人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后,辜筠玉便剥下了那张君子皮,她多看谁一眼,谁就要遭殃。
为了不祸及他人,白持盈就更是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偶尔看着窗外飞腾的燕雀时,她也会想长安城外到了春天便一径蓬勃生绿的芥麦。
那样盎然的生机。
过了几月,沈是回景述职,白持盈心砰砰地跳,她私下里偷偷与沈是通了书信,求他带自己离开长安城。
沈是得知辜筠玉做的混蛋事儿,气得差点儿把镇国公府大门上的牌匾砍了。
那天小小的马车眼瞧着就要走出丹凤门,白持盈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着手护着自己小腹。
她想着如此断了也好,还能在心中留点儿好影子。
但她显然低估了辜筠玉此人。
她从开始所做的一切,他们逃离的安排,辜筠玉门清。
丹凤门前,马车帷幔被缓缓掀开,辜筠玉修长的手戴着墨玉扳指,有些上挑的眼里是叫姑娘一惊的阴晴不定。
“盈娘,随为夫回家吧。”
他冷冷开口,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用力拉住了白持盈发冷的手。
此后数年,沈是长守云山关,再没能回到长安城。
他看她兴许像是精心饲养了良久的美雀,在金玉巧嵌的笼子里,状似决绝地扑腾了两下,还是得回到笼子里来。
景物渐渐模糊,后面的事情竟大记不清楚了,只剩下二人无止尽的争吵。
瓷器和两颗心一同碎裂。
眼前这个神色中还带着委屈的辜筠玉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重合,白持盈心神一颤,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能错眸不去看他,
辜筠玉良久都未得到白持盈的回答,倒也不恼,又问了句:“我若真是个活阎王该如何?”
那还有假的?白持盈心中轻笑。
辜筠玉状似神色郁郁地低头,也不看她,问完这句便静了下来。
望着远方阵阵游走的云,过了很久很久,白持盈才回他:“事有所可为不为,有所必做不必做,如果真做了什么有违天理大道之事——”
她看着辜筠玉一笑。
“便让你变成我家门槛前的青蛙吧!”
姑娘俏皮一笑,小跑两步向大堂去。
辜筠玉本神色晦暗,听这言倒是愣住了。
石当家的抬好那几具尸体,辜筠玉拿了根棍子,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细细打量着这尸体。
“你是否也觉得奇怪?”
白持盈没头没尾地开口。
辜筠玉点点头。
石当家的在一旁踮起脚尖也探看着,听二人言毕,忙问道:“哪儿奇怪了?”
白持盈指了指那尸体上的伤口。
“他们脖子处的伤口十分平整,但每个的长短、深浅、朝向却几乎都有所差别,。我们说这些人身上并未打斗痕迹,那么最可能的就是从背后毙命,但伤口却告诉我们不是,他们是从正面被人杀害的。”
“为何?”石当家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一般来说,人都是右撇子,如若总背后攻击,这些刀口应当是左浅右深,事实上,这些刀口确实右浅左深。那么这些刺客要不都是左撇子,要不就都是正面杀了这些侍卫。”
“而这些人瞳孔微张,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才如此震惊——是什么呢?便是眼前有人霎时持刀刺向自己,自己却来不及反应。”
石当家的恍然大悟。
“那么是什么让他们吃惊成这样呢?”白持盈叫辜筠玉将他们身上的衣裳也挑开。“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吃惊于行刺的人——这些杀人凶手,他们认识。”
石当家的霎时跳得老高,结结巴巴问:“这又是为何?”
辜筠玉接下了白持盈的话头。
“他们身上不是打斗痕迹少,而是根本没有打斗痕迹,说明他们根本没料到这些刺客来是杀他们的,所以并未防备。”
未做防备,故而一击致命。
石当家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分明是大白天,却感得阴风阵阵。
正当几人围着那尸体探看时,沈是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见他是只身一人回来,白持盈难免诧异,便问:“安王说什么了吗?”
沈是也顾不得和辜筠玉你来我往地互相膈应,只顿了一会儿,沉声道:“我根本没见到安王。”
“什么?”
“没见到安王,只真宁来说过两句。”
“她说什么了?”
“她说无妨,爷爷不会怪罪的。”
精心培养的侍卫死了四个,却只是无妨。
虽理上来讲,白持盈应当高兴,若安王计较,怕又是个麻烦;可当下这副轻飘飘的云淡风轻模样,却同样叫人不适。
“安王爷只让真宁带了两句话,他说保一方百姓安宁,他们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石当家的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咧咧坐在石阶上:“哎呀,我还以又是个薄人命的伪君子呢,不想错怪了,是个真贤王!”
这话面子上说得确实无错,但白持盈还是觉得奇怪。
一时半会儿咂摸不出个所以然来,白持盈几人先将那几具尸体裹了,后抬上草车,准备着先寻方山将人葬了。
*
来到山上时,草色已发了黄,嫩嫩的柳芽点了尖儿,白持盈拿着铁锹,将土实实埋上了才抬头。
日头已经开始落下,昏昏的黄晕一片,把本惨白的天色混出层层红金的鳞片来。
明天兴许是个好天气。
白持盈坐在山间青石上,望着不远处的洛阳城,又片极大却显得有些空落的宅子,正是她外祖家。
怎么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呢?
上辈子,连同这辈子,她四处向人打听搬走的苏家的消息,却都是一无所获。
辜筠玉从前说找不到,她还不信,总觉得他为了留住自己诓骗再三,如今看来,不想放走自己是真的,找不到苏家也是真的。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正当她起身要走时,丛草耸动,一穿着破烂行为怪异之人气喘吁吁扶着膝盖道:“且慢!诸位且慢!莫走莫走!在下有要事相商。”
第17章 明里火烧两端红浪,暗中箭起一地风波 ……
洛阳令王大人近日很不好过。
无旁的,一是那叫做“金玉堂”的小茶馆日日里净臧否些古代官员事儿,又暗暗影射那陈家庄欺男霸女之歹行,一时引得民声鼎沸,自个门前的鸣冤鼓都快被敲破了。可偏偏……偏偏那为首的几个人,他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去惹。
二是上面派来剿匪的副官,近日里不知怎的,跟打了鸡血一般,又开始筹谋着一举拿下陈家庄。
可他嘴上虽总说东说西,说了好几日又不见动作,偏自己又不敢赌着一把,只能次次将偷探来的情报都传予陈家庄,一来二去,反叫陈家庄那接头的人烦得不行,叫他别来了。
他一时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踱来踱去,踱去踱来,不知如何是好。
一小厮模样的人鬼鬼祟祟推门进入,等望见窗外确无人时,才关上门小步行到王大人身边。
“大人……探到许副官说今晚要从西路进攻陈家庄……”
“闭嘴吧!他前儿刚刚说了要半夜从西路进攻陈家庄,可到最后呢?屁都没放一个!我在那冷风里和陈家庄的人守了一晚上,他倒好,还带着兵在山脚下吃黄面馍馍呢!滚吧!”
王大人现如今一听这“西边”“晚上”“进攻”几次,便如同扎了刺猬刺一般脾气炸开。
那小厮还欲再添上几句什么,却被王大人一瞪,霎时不敢吭声了。
“哼,虚张声势之徒……且走着瞧吧。”
他摸摸自己并未留长的胡子,学着老道士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显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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