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当庄王侧妃?说不定此番正合我意,四殿下如今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将来就有可能是太子、是皇帝,我若当了侧妃,将来进宫成了娘娘,岂不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看着辜筠玉越来越黑的脸色,白持盈一边儿心中钝痛,一边儿却爽利得脊背发麻。
对,就是这样,她最喜欢看这人这种表情了,如果现下手中有副墨宝,她一定好好地、一点儿不差地画下来。
辜筠玉并没有再做更得寸进尺的事儿,反而是深深看了白持盈一眼后,上前轻轻抚过她的侧脸。
“放心吧,盈娘,他永远、永远不可能拿到那块儿玉玺的。”
他上前将白持盈压回那软榻,狠狠地吻上了她有些苍白的唇。
“想当娘娘,可以啊,两仪殿、花萼相辉楼,以后你想住哪个住哪个。”
他看着愣怔的白持盈一笑,后又俯身亲了她一下。
“真可爱,你要乖乖的,我什么都给你。”
给不了的,她最想要的那个,他偏偏最给不了。
白持盈回过神来,竟然不知道可笑和愤怒哪个占上头,她看着渐渐退回去的辜筠玉,怒从心来,抄起暖阁小几上的茶盏便向他扔去。
“滚!”
窗外有萧承意的声音传来,男子显然是听到了,他一侧头恰巧躲过飞来的茶盏,将宫女送来的衣裳搁到一旁,朝白持盈笑道:“我先走了,盈娘。”
看着辜筠玉离去的背影,白持盈忽然卸了力。
他总是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他的盘算之中。
自己不过是他万千棋子中的区区一颗、万千盘算中的小小一环。
以至于后来萧承意在门口与辜筠玉大吵一架后满面惊慌地闯进来,她都好像没有发觉。
萧承意一进来便看见白持盈衣衫凌乱、满面泪痕,脖见颈间尽是青紫痕迹。
她简直要气坏了,拔出暖阁侍卫的佩剑就要出去和辜筠玉拼命。
暖阁的门槛都没踏出去,便听得白持盈虚弱地喊了一声:“眷娘。”
萧承意长叹了一口气。
姑娘又在身后颤着声音道:“眷娘,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萧承意忽然有些忍不住,与白持盈不同,她其实不常流眼泪,但是这一刻,也许是大明宫夜里的风太大了,两行滚烫的泪珠从她面颊滚落。
“好,我们回家。”
公主府的马车夜驰于长安城的街道上,将牢笼巨兽一样的大明宫甩在身后。
白持盈曾经想过那太液池旁的事儿会给她寻来麻烦,却没想到,这麻烦来得这样快、这样多。
七日后,四皇子萧行铮与五皇子萧行钰同时求娶白氏女为侧妃,一时京城惶惶然,好听些的皆言这位白姑娘是洛神降世,不好听的都说她是妲己转生。
只有皇帝坐在含元殿的龙椅上摩挲着玉玺,久久地没有说话。
第35章 也叹寺中干戈未解,怎料梦外困境难测 ……
京城落下第三场春雨的时候, 春祈的时间就到了。
远方连绵的群山在这个季节也显得格外柔和,不再是锋利的墨色,一抹一抹地氤氲在难得的春雾里, 等待纷纷扬扬的桃花开落。
这年正是皇家祈福之日, 远远地, 便能听见车驾轰天而响,荡起飞扬的尘土。
但这一切都和辜筠玉没有什么关系。
他躲在金身佛像后, 想要偷偷拿供台上的贡品。
其实皇帝并不时常来善因寺祈福,准确来说,他长到个这个能给别人当奴才的年纪以来, 这是皇帝第一次来善因寺。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人称赞的英武之君会在这许多年里对这前朝祈福的寺庙不闻不问,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到来。
这一切都和辜筠玉没有什么关系,他需要供台上的贡品。
其实很多天前老主持和一群太监便在清扫这处宫殿,不叫“闲杂人等”入内, 不过他们比不上辜筠玉对这儿的熟稔, 一不留神就叫这个小要饭的溜了进来。
娘快死了,他想让她吃上最后一口饱饭。
他躲在金身后,等着那管事的老太监,好像是叫弄宝的,回头喊人搬东西, 迅速地伸出一只手来, 将那供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果子一股脑扫到怀中,然后飞快地窝回金身后。
好香。
他将那些果子都塞到怀中。
供台上的贡品一霎时便光了好几个盘子,小太监们发现得也快, 三三两两皆惊叫着向前,想要开始寻那偷东西的贼人。
辜筠玉将怀中的果子捂得严严实实,几乎不敢呼吸。
但是没有等来他们覆地翻天的寻找, 那管事的老太监笑眯眯地扫了一眼金身:“说不准儿是佛祖菩萨显灵,恰巧喜欢吃咱们的贡品呢,无妨,不是还有多的吗,满上便是了。”
方才还叽叽喳喳气势汹汹要寻人的太监和尚们顿时不说话了,一一说了“陛下万福我佛慈悲”,便又开始摆布那些新贡品了。
只有老太监弄宝笑眯眯地看着那尊佛像,久久地没有说话。
辜筠玉趴在那金身后快睡着了,他不想听外头的声响,尽管那些声音并不大,但仍然叫人听了难受。
听见那人的声音时,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却不料一探头,便对上了弄宝老太监笑眯眯的脸。
老太监年岁大了,眼角生了皱纹,却还是很慈祥。
而他身边的中年人,不过而立之年,一身黄金袈裟,内着杏黄合色龙袍。
他探出头的那一瞬间,那人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也扭过了头。
二人便就这般双目相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辜筠玉说不上来,但确实很好看。
如果有人年轻时曾经为这样一双眼睛魂梦颠倒,似乎也有点儿道理。
但下一秒辜筠玉便不这么觉得了。
因为他被那弄宝老太监拎着后颈提了起来,塞得满满当当的果子一个两个从怀中掉出,咕噜噜滚了一地。
辜筠玉心疼死了,他挣扎着就要跳到地上去捡那果子,却被迫抬眼与那弄宝太监对视着。
“小沙弥,你为何不去发?”
“……我不是和尚。”
被抓包后反倒没了一开始的慌张,辜筠玉还有闲情偷偷打量那也在打量自己的人,二人目光一时又对上了。
辜筠玉眉间的朱砂忽而一阵刺痛。
“陛下。”弄宝将辜筠玉提在脚边,没放手,反而是向跟前的男子低头询问。
“放了吧。”
男子终于说出了自打进这寺里来的第一句话。
辜筠玉被毫不留情地扔回了地上,他麻利地将滚了一地的果子收好,一溜烟儿跑出了大殿。
他知道那人没再看自己,就像他从来不会把目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一样。
人太多了,他想要快些去后山柴房,却冷不丁被几个同样也不高大的身影拦下了。
“你便是那个殿内小贼吗,果然一副贼子模样。”
为首的那个孩子趾高气昂,圆脸圆身,眼睛极大,一身鹅黄掐丝鹿绒褂子,因着天气的回热,闷得他甚至有些出汗。
他身后还跟了许多孩子,乌泱泱一片。
辜筠玉知晓此次是不得善了了。
他拔腿就要跑,却不料被这人身边儿一四肢发达的公子哥扯住了头发,狠狠拽了回来。
“小偷还想跑,把他怀中的东西给我拿出来。”
那鹅黄褂子的小孩儿吩咐道。
“是!”
他周遭人上前就要扒辜筠玉的衣服,辜筠玉哪儿能如他们愿,死命挣扎着却终究两手难敌四拳,被狠狠压在了泥地里。
“你娘是谁?没教过你不能偷东西吗?今儿我们就替你娘教训你这不孝子。”
“一般在这庙里长大的,都是没爹没娘的货,若是有,那娘也应当是个伸腿就给婊|子,不然怎么会被发卖到这地方来?”
那男孩儿身后的孩子们叽叽喳喳、不管不顾地讨论着这个连衣服都穿不暖的孩子,嬉笑讥讽的声音一道又一道劈在辜筠玉耳旁。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很多很可怕的东西——他经常躲在门外,听着他娘房里的动静,他娘总哭,也总叫他别看。
那些男人什么样的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从庙里的僧侣到祈福的香客,偶尔还有山下的樵夫。
刚开始娘是被迫的,她很不愿意,可为了一口饭,她总是哭着顺从他们。
后来娘还是被迫的,她依旧不愿意,可是为了辜筠玉能好好长大,她只能装作愿意的样子。
他记得第一个男人,便是那寺里的老主持,他们能在这儿活下来,全靠这么多年,他娘够听话。
黑影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上她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她吞没。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俯身在他娘身上吸血的蛭虫,把他娘最后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东西也消磨殆尽了。
豆大的泪珠子不管不顾地滚了满面,辜筠玉饱受饥寒的身子不知为何忽然有了气力,他猛地挣脱两个精壮少年的束缚,扑到那方才说他娘坏话的少年身上,迅猛地给出一拳。
他娘曾经说过,若是舅舅还在,一定也会觉得他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于是他这一拳,又准,又狠,一拳打得那少年门牙尽失,吐出两口血沫子来。
一时皆乱了套。
当那些拳脚一个一个落在身上的时候,辜筠玉想,他就这样死了也不错,他娘没了他这个累赘,以后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从混沌中传来。
“盈妹,你怎么出来了?你身子弱,这儿又风大,小心惹了风寒呢。”
那方才为首的穿鹅黄褂子的男孩儿见了这姑娘立时变了一个人似的,人也儒雅了,气势也不汹汹了,反上前想拉那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并没有理会他,反而向前一步。
其实辜筠玉不记得她的样子,因为他那时两眼发黑,死死地抱着怀中仅剩的几个果子。
他好不容易带出来的。
“你们怎么不与各位娘娘一同进香去,反而在这儿欺负人?”
小姑娘声如脆铃,辜筠玉却觉得这声音太烫耳了,不应当是他这种人应该靠近的。
他身上搭上了一件儿月白的斗篷,是那姑娘的。
“你没事儿吧?”她俯下身子来,亮晶晶的眼睛眨巴过几下,就这样看着辜筠玉被泥土裹满的脸颊。
辜筠玉更不想抬起头来了。
她见辜筠玉满身血迹,一时声音更添了一份恼怒,回身道:“四殿下,你若再这样我便叫我爹与陛下说,你前日的课业又没有做完,此下还跑来着善因寺欺负人!”
那鹅黄褂子的少年登时急了,忙上前轻声细语地与那姑娘解释:“没有,盈妹怕是误会了,是他偷东西在先,又出言不逊伤人,我们几个这才一时气急出的手,不信你问问他们。”
说罢他环视了一圈儿,那些方才还和鹦鹉一般叽叽喳喳学舌的公子哥一个个都匿了息,低着头不敢说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辜筠玉已然记不大清,他没有等那姑娘回过神来拉他,而是趁着他们争论偷偷地跑开了。
她这身斗篷太烫了,有机会他会还回去的,他穿不起。
等他回到那柴房门口时,他才晓得自己不该贪图那几个果子的。
房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他有些后怕。
他不想推门进去,却有人推门而出。
那男人提了提裤子,嘴里还骂着晦气。
果子咕噜噜又滚了一地,这下最后一点儿干净的地方也没有了,再捡起来也送不到嘴里。
“娘——”辜筠玉拔腿就往柴房里跑,却因为不留神被门槛绊倒,一整个咕噜噜滚进了柴房。
女子瘦骨嶙峋,让原本绝色的面容显得有些病态可怖,她肩头、胸前尽是青紫痕迹,身下还滴滴答答流着浑浊的白液。
她的躯体尚且温热着,却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娘……娘……娘你醒醒,娘,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娘!!!!!!”
辜筠玉从梦中惊醒。
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过他娘了。
也许人死前有所深恨的东西,就算是死了也便不愿意来到生人梦中。
他有些卸力地倚在床边儿,喉间铁锈味没能压住,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英招进来时,恰看到他又在床头悄无声息地咳血。
“毕方,毕方呢,我去叫他。”
“没事儿,梦到我娘了,一口气没顺上来。”
英招本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四老五都想要她。”
“当初废了个大劲儿将白姑娘弄回京城来,还是成了这副样子。”
英招将手中密信递给辜筠玉,却听辜筠玉难得说了句长话。
“不弄回来在洛阳呆着,她叫人藏起来咱们都不晓得,安王又是个什么好东西?爬灰乱|伦,他干的破事儿可不比长安这几个少。”
英招沉默了。
辜筠玉眸色发沉,仍旧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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