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中闪过白持盈从未见过的狠厉颜色,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消融在暖阳似的笑容里。
“那近日你上朝,可曾……可曾见过那谁?”
沈是忽然不动了,他定定看着白持盈,直看得白持盈有些不自在。
“毕竟他那日帮了我……”
“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好吧,可能有点儿小心眼儿……他很好,好得不得了,跟个没事人一般。”
白持盈听他这言,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心中更觉怪异。
这么大的事儿,便是一点儿后续风声也没有了?
但见不到四皇子本人,几人再怎么猜测也是徒劳。
白持盈心想,若有机会,她该去亲自问问辜筠玉。
不为别的,实在是欠他太多人情了。
*
直到三日后,白持盈又才见到辜筠玉。
不过此下他身边儿多了一个姑娘,却不是柳净识。
那姑娘身量并不高,却鬓如浓云,颊若腻玉,娇而掩面,娉娉婷婷不可言说。
白持盈觉得眼熟,却听那姑娘先上前一步,朝着萧承意行了礼。
“臣女程鹊应,见过殿下。”
是那程阁老家的女儿。
萧承意见她与辜筠玉在一起,脸色也不大好看,却还是笑着攀谈了两句。
这姑娘话都说得精巧,倒不惹人厌烦,只是一直向着辜筠玉那儿瞧,想要拉着他一起说话。
辜筠玉却只盯着白持盈,并未多言。
沈是恰在此时自殿中出来,见几人皆在场,便两步跟了上来。
一时气氛怪异非常。
“沈家哥哥。”还是程鹊应打破了这一时的寂静,她弯着一双眼睛,朝辜筠玉眨眨眼,却没得到辜筠玉的回应。
她倒也没恼,只捂着嘴朝白持盈娇嗔道:“瞧瞧,一直便是这样,不高兴了便不理我了,高兴了才与我说两句话,最是个狠心贼。”
终于,辜筠玉有了点儿反应,他淡淡瞥了程鹊应一眼:“程小姐,如果我没记错,咱们还没说过话吧,哦,这是头一句。”
他这话一出,程鹊应有些尴尬,她摸了摸头上的珠翠,状似撒娇般想要扯辜筠玉的袖子,却拽了个空。
辜筠玉欲言又止地望着白持盈,白持盈脸上快被他瞧出两个窟窿来了,只能心慌着低下头。
她觉察出辜筠玉有话要说,却碍于有旁人在场无法讲出口。
沈是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世子如此这般对待未过门的世子妃,难免寒了程阁老的心啊。”
这话一出,辜筠玉脸色霎时变了一变,他张了张嘴,看着白持盈,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白持盈耳边像是起了一阵轰鸣之声,炸得她头晕眼花。
虽然知晓会有这一遭,可当这个消息变成切切实实的音信的时候,白持盈心中还是不免一阵刺痛。
她看了看辜筠玉,又看了看程鹊应。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高门贵族,确实是最为相配。
她僵着身子向辜筠玉行了一礼,强撑起一副笑颜来:“恭贺世子,贺喜程小姐。”
程鹊应上前两步,拉住了白持盈的手:“多写姐姐,今儿不曾想到便这样碰见了,未能提前备好薄礼,一是谢姐姐舍命搭救舍弟之恩,二是恭贺姐姐与沈家哥哥青梅竹马、喜结连理。”
白持盈将手从她手中抽出。
“无妨,同在这京城中,总有的是时日再见。”
“姐姐说的是。”
她又还是那副甜得跟新剥荔枝一般的模样,又与萧承玉说了两句什么话。
白持盈全没听见,她拉起沈是,气息几乎是不大顺,告了辞便要离开。
辜筠玉忽然喊住了她。
“白姑娘,且祝你燕贺欣禧。”
白持盈未回头,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语调了,只记得自己回了句:“同喜。”
帝赐婚于镇国公府与阁老府,一时京中欢闹非常,无人记得从前种种轶事。
只是白持盈当晚又做了一个梦。
第38章 花萼相辉梦断旧忆,银笺自燃心惊故人 ……
白持盈并不想一闭眼都是他, 可有些事情便是难得顺意。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白持盈又不受控制地扣响了前世的窗扉。
旧的、黄的光斑躺在信笺上,白持盈眼睛有些疼, 身子也不大舒服, 强撑着给萧承意写了两句话, 却如何也坐不住了,胃中一阵反酸, 便扶着桌角干呕。
她一伸手,便摸到那被辜筠玉命人磨得圆滑的角落。
不知是因着心思总太沉重还是旁的,白持盈白日里莫名其妙晕倒了一回, 撞在那桌角上,险些出了事儿,辜筠玉震怒下便要处置看护她的宫人,还是被荷衣一句话拦下的。
“若娘娘醒来, 必是不愿陛下如此的。”
辜筠玉眯着眼看了这姑娘一眼, 忽然笑出了声。
他坐在榻边,一点一点卷起了白持盈零落的发丝。
“盈娘,你瞧瞧,半年前还会给我通风报信呢,如今便满心满眼的都是你了。”
白持盈睫毛翕动了两下, 但人依旧没有醒来。
“出去吧。”
男子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大且空旷的宫殿中。
一滴汗珠随着荷衣的下颌角滑落, 滴到了金砖的缝隙中。
“是。”
她应下后,颤软着脚步走出了花萼相辉楼。
白持盈此刻像是飘在自己的身子之外,混混沌沌间看清了一切。
自己身下开始洇出偏偏红痕, 太医跪在一旁,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衣袖,半晌实在无法也只得颤颤巍巍道:“陛下, 娘娘身子因为从前试毒而亏损过度,近些时候来又、又忧思成疾,这孩子,这孩子……”
从未见过辜筠玉脸色如此难看,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颤着声音道:“朕要你们有什么用!流也流不得,怀也怀不住,只能这般空耗着,做这么都是她受苦……”
看着呼啦啦又跪了一地的太医,辜筠玉忽然觉得很无力。
其实说到底还是怪他。
他将白持盈抱在怀中,一点一点将那苦涩的要喂到姑娘嘴里,却是几乎喝了一半吐了一半。
“毕方。”
“臣在。”
长高许多的少年一如既往地守在暗处,听到辜筠玉之令便翻了进来。
“……将萧承意接进宫来,还有,别让她什么都乱说。”
“是。”
光影又移了几个瞬息,白持盈看着梦中的自己始终紧紧皱着眉头。
毕方回来时,却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怎的了?她不愿意么?”
辜筠玉对旁人显然没有那个耐心。
“朕对她的容忍也有限度,你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毕方欲言又止,最终罕见地说了句长话。
“陛下,此事……不宜在娘娘殿内说,臣还是出去再与陛下详述罢。”
辜筠玉眼皮乍然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
“她若没事,你现在就叫她进宫来见我!”
白持盈手中拿着摔碎的药碗碎片,抵在自己脖子上,几乎是要站不稳,强撑着半边力气靠在木桌上。
“盈娘,她今日里染了风寒,等她好了,我就把她接到宫里来,好不好?”
“不好!”白持盈几乎是冲着他吼出这句话的。
可她进来病得太厉害了,刚一出声,便开始不断地咳嗽,那瓷片擦过她的脖颈,刺出一道血痕来。
辜筠玉觉得自己气都不顺了,他尽量压住自己声音里的惊慌和颤抖,柔声道:“盈娘,你先把那东西放下,割伤了你又疼半宿,快、快放下。”
却不想白持盈忽然冷笑了一声,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她死了是不是,她死了是不是!她七天前就死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南国公主死在了她府里,只有我不知道……辜筠玉,我恨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她气急之下摇摇欲坠,月白的罗裙下开始渐渐洇出红色。
一滴,两滴,血迹开始成线低落到金砖地板上。
白持盈忽然眼前一阵眩晕,手上力全散了,眼前一片模糊后便要倒在地上。
“乒当”一声,她手中的瓷片滚落在地。
落入那个她最熟悉的怀抱中时,白持盈强撑着最后一点儿气力,紧紧地攥住了辜筠玉绣满玉蝶的领口。
她一字一顿道:“辜筠玉,我、恨、你。”
从来没有想过,爱一个人到最后能是这种结局。
几乎是,她薄薄的一条命承受不住的痛苦。
元始二年,前朝南国公主暴毙于公主府中,元后小产于花萼相辉楼。
同年安王反。
白持盈自梦中惊醒时,身边竟然围了公主府府许多姑姑婢子。
萧承意站在床边儿,满面焦急地瞧着她。
“终于醒了!”
见白持盈醒过来,她才松下一口气,狠狠踹了身边那老太医一脚。
“要你们是干什么的!一群饭桶!”
白持盈撑着身子要起来,却被萧承意制止了。
“还有你,怎的回事这样吓人?太医瞧了说没什么病症,可就是叫不醒,吓得我还以为你被什么南疆蛊虫蛊了去了。”
却不想白持盈刚向来,看着她先是笑,后来又眼泪落到了耳垂上。
“你、你是白持盈吧?你别吓我啊,你回我句话啊?”
白持盈不再顾及她的劝阻,起身猛地抱住了她。
“眷娘,我是的,我是白持盈,你能再多喊我声吗?”
萧承意在一旁愣怔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白持盈?”
“……嗯。”
白持盈顿了顿。
“……我方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
“你昨儿不是还与我说‘无妨,只是出了一点儿小差错’么,今儿怎的像是刚上了坟回来一般。”
英招本还要再调笑两句,看着辜筠玉风雨欲来的情态,忽然闭了嘴。
若说从前只是脸色微沉,此刻辜筠玉便是脸色沉到太液池底了。
他手中有只香囊,此刻正不紧不慢地缓缓摩挲着。
“没悠住,玩脱了吧。”
“谁玩儿了?”辜筠玉忽然转头,皱眉看着英招。
“那我的世子大人,你现在是在?”
“你话是越来越多了。”
今天晚上你话不也莫名其妙地多么?
但英招不敢吭声。
辜筠玉将手中的茶盏向他抛去,英招哪能任由着茶水泼到自己身上,一边儿闭了嘴,一边儿错身躲过。
最后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你不想娶那个柳家姑娘,也不想娶程家那个姑娘,你想娶谁呢?真是一点儿也猜不出来。”
然后他吃了辜筠玉一记眼刀。
但英招实在是太乐意看他吃瘪了,便接着道:“皇帝可不这么想,他急着让你和程家结亲呢。白姑娘差点儿捅死老四,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揭过去了,他到底最近吃错了什么药啊。”
他看着男子在静默的月光下几近惨白的脸色,忽然收住了声。
“他是自己吃错药了吧?辜筠玉?”
辜筠玉不语。
英招登时急了,他上前两步,几乎有些迫切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辜筠玉沉默半晌,才缓缓抬头说了句什么。
英招听罢,转身便要走:“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还没靠近紫宸殿便被捅成筛子吗?”将手中香囊打开一个小口,辜筠玉并未看他,淡定地不像个当事人。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要脸啊。”
“他什么时候要过?”
此下辜筠玉反倒是想清了什么似的,单手托着脸望向窗外。
“那怎么办,真随了他的心意啊,老头儿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盘算着?”
“……这倒应当不是,要是他真这么盘算……持盈早没了。”
英招沉默了一下,他后脊一阵发麻,忽然抬头看着辜筠玉,将心中疑虑讲了出来:“他什么时候看出你喜欢白持盈的?肯定比太液池落水早。”
“……谁喜欢她了?”
“……”
英招忽然有点儿不想和他说话了。
但他疑虑未消,只得翻了个白眼后接着问:“那他什么时候发现你和白持盈有奸|情的?”
“……你说什么?”
“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当我嘴笨。”
“不知道。”
英招是真的不想和他说话了。
见辜筠玉对此话题兴味淡淡,英招怕他真生气了,便只好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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