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持盈瞳孔微张,一时竟然不知该觉得好笑其实气愤,方才一瞬间涌起的心疼像是甩向自己的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竟然有脸问自己?
前世今生许多画面交织在一起,无数她根本想象不到的过去一下子涌入了她的脑海,可笑、愤怒、诧异、惊惧,白持盈说不出现下她到底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面对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疲倦。
上一世,她从陈家庄那个魔窟被他救出,本心存死志,硬生生被这人装模作样的“柔情”拉了回来;后来她终于舍得把一颗心给他,他是怎么做的呢?
伤她囚她逼死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再来一次,还能把她当做诱饵换筹码。
他怎么好意思质问自己?
白持盈感觉自己几乎要闭过气去,
“辜筠玉,我的爱值不值钱,别人无论是谁来问,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白持盈眼角淌下一滴泪水,她觉得那几乎是从她心脏流出来的血泪。
“我和沈是浓情蜜意?我告诉你,沈家愿意冒着让皇帝降罪斥责、全家吊命的风险给我一个庇护所,南国公主当年为了找我在大殿前头跪一夜病三月,石当家都愿意为了我这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朋友掺和陈家庄那点儿破事儿,甚至连真宁,都全力帮过我。”
“而你呢,辜筠玉,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在断桥边奄奄一息,是我救了你;你在客栈病发,我比谁都着急;甚至在亲耳听到你和杨惊生说不过之语的前一刻,我心中还希冀着是我想多了。”
“我实话和你说吧,我以前确实很喜欢你,不对,是爱你,喜欢不足以让一个人变成蠢货,甚至比我自己以为可能还多一点儿,我就为了这无意识的多一点儿,让你把我千刀万剐了两次,辜筠玉,很疼的啊。”
“不过你大概不会懂。”
“你说我傻也罢,蠢也好,但那都是过去了。”
姑娘深深吸过一口气,以一种几近于绝望又解脱的语气沉声道:“辜筠玉,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点儿一点儿把你从我的人生中剔干净,没什么情啊爱啊的是一辈子不能忘的,不是沈是还有别人,我总会把你忘了的。”
“盈娘,我……”
她看着辜筠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感觉自己一刀把两个人都捅了个对穿。
“你不用和我说什么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的,我也不再想知道,辜筠玉,求求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老四老五老七,你要对付谁我都不在意,无所谓,只求你能放过我。”
“还有,不要再做这种迫人私会的外室勾当了,不光彩。”
辜筠玉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发现姑娘后退地太快,他什么都捉不住。
白持盈推开院落大门出去的那一刻,辜筠玉忽然觉得他好像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他又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窝在他娘怀中,问他娘什么是“《相思》何意”?。
娘亲永远温柔而慈爱,却难得地愣了愣。
容光绝代的女子摸了摸他瘦削的侧脸,苦笑道:卯郎啊,娘亲也不知道。
*
白持盈又混混沌沌地大病了一场。
她其实很不喜欢自己这一碰上辜筠玉便开始生病体衰的毛病,可有些事情偏就是事与愿违。
萧承意坐在她床头,手中翻看着她给石当家的回信。
“怎的,我还能写出花儿来不成。咳咳咳……”
见她醒了,萧承意赶忙将那信放下,忙笑道:“你怎的醒了也一声不吭的,吓我好一跳。”
“你又没干什么坏事儿,我吓你做甚。”
白持盈挣着手从床上坐起,有些疑惑地问她:“怎的了?这信有问题么?”
萧承意垂眸,隐去眸中神色。
“没什么,这遭你去了洛阳,交了好多新朋友,我都有些拈酸了。”
白持盈并未计较这些,只摸摸她的侧脸:“说些什么呢,石当家的她们是我很好的朋友,你却已经和我的家人一样了,别胡思乱想了,咱俩去接着裁花样去吧。”
萧承意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发顶:“哎呀,瞧我这记性,今儿本带了一人来,要叫你瞧瞧的。”
少有她与自己卖关子的时候,白持盈便顺着这着这人的话问:“哦,是什么人?”
“你瞧了便知晓了!”
换好衣裳,二人到达侧厅,白持盈环视一周,却发现根本没有人。
“嗯?”萧承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忙喊来婢女询问。
忽然,有像小鼠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脚下传来。
白持盈一低头,才发觉那圆桌下似乎有东西在动。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后辨别出那是片宝蓝色的衣角。
估摸着便是这人了。
脑中转过些什么,白持盈霎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废太子遗孤萧淇。
那被喊来的婢女站在一旁,有些为难地解释:“公主,奴婢们方已经试着将小殿下抱出来的,可他是在是挣扎地厉害,不一会儿又便钻了下去,我们害怕伤到他,便想着等殿下与姑娘来了再想办法了。”
听罢此言,白持盈霎时明白了这孩子估摸着还是不大习惯这太空太大的地方,应当从前在掖庭时,就这样躲在桌下为了饱饭偷偷吃了。
想起父亲尚在时,自己出入东宫,那是何等的气派,如今这孩子却吃点儿东西还要躲着来,心中不免一顿泛酸。
自己在过去的那六年里,也便是吃过这些苦的,便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但萧承意却是先前一步拍了拍那桌子。
“萧淇!你怎么又这副窝囊样子,你出来!哪儿有个皇家子弟的气度!”
说罢,她便要伸手去拽萧淇,那孩子却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没吃完的半块儿饼咕噜噜掉到了地上,顺着地缝滚到了白持盈脚边儿。
晓得萧承意是怕他这幅样子讨不了皇帝喜欢,一时急了,白持盈赶忙上前安抚她:“先别急,你听我说。”
她凑到萧承意耳边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我知晓你是着急,怕皇上一个不高兴了便又将他送回去了,可便是我在那远房亲戚家还受了六年磋磨呢,何况他个失势的孩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他这般估计不是从前被人抢吃的抢多了害怕,便是被人打得只能躲起来吃,咱们想想办法把他哄出来可好?”
听完他的话,萧承意脸色才好了许多,她有些尴尬,向白持盈道歉:“是我有些心急了,也亏今儿带着你一同来了,不然这小东西又该半个月不愿意同我说话了,唉,谁能想到如今是个这样式的光景啊,你哄去吧,我搞不来这两下子。”
拍拍她的手,白持盈才缓缓挪动了两步,微微弯下膝盖,轻轻扯动了那桌布:“淇儿,姐姐这儿有旁的吃的,你可要来尝尝?”
没人应答她。
白持盈也不急,继续道:“我是你小姑姑的朋友,也是你父王的朋友,我爹是你父王的老师,我们小时候还一同听过学呢,姐姐也因为吃不饱饭被人打过,不信你瞧。”
说罢,她伸出自己的手臂。
终于又窸窸窣窣半晌,那桌布下终于探出一个头来。
这孩子实在是太瘦、太小了。
他长得极漂亮,一双眼睛黑葡萄一般亮亮的,可惜就是皮包骨头,完全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但他又极早熟,能听懂白持盈话中之意,并且将白持盈划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阵营”里。
萧淇伸手拉住了白持盈的腕子,看着她小臂上被荆条抽出来的疤痕。
然后他缓缓、缓缓地给白持盈吹了吹。
白持盈愣在原地,萧承意也是。
金枝玉叶的公主眼眶有些红,她背过身去,顺了顺自己不大通畅的气息,才又转过身来。
白持盈将他抱起,转到萧承意跟前。
“快看,小姑姑给你带了好吃的。”
萧承意没哄过小孩子,脸色还有些僵硬,可也立马将婢女碟子里的奶皮子酥饼拿了起来,递到了小孩跟前。
小孩眨眨眼,怯生生地接过了那酥饼。
二人待了约摸有半个时辰,小孩一直趴在白持盈身上不愿意下来,萧承意打趣道:“你连亲都没成,怎么反倒会带孩子了。”
他本是玩笑话,白持盈听到却一愣,差点手上一松不小心摔到萧淇。
“哎哎哎,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别着急呀。”
白持盈惨然一笑。
她自然晓得萧承意是无心的玩笑,是她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将萧淇放下,白持盈不自觉的摸向自己的小腹。
前世种种由不得他想不想的,皆稀里糊涂又滚入脑海中来。
她又想起辜筠玉,又觉得不该想辜筠玉。
见她脸色不对,萧承意试探着问道:“怎的了?我以后不这样说了。”
“无妨,不是因为这个事,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白持盈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哪有那么金贵,那么容易就难过得不行了,放宽心,我现在好好的,还想更好一些呢。”
萧承意这才松下一口气。
“你呀你,便是个这操心的命。”
*
长安落了雨。
本该是一派清凉的气候,紫宸殿内却是静可闻针落。
窗外淅淅沥沥的,白玉的灯柱大看不起,辜筠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皇帝安排侧妃与良娣。
“日子便安排在年末吧,朕再命钦天监算个准确的日子。崔家女为侧妃,刘家那个封为良娣……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辜筠玉未有太大反应,只虚虚应了一声。
皇帝显然不很满意。
“玉儿。”
“莫要耽于儿女私情。”
“你若是喜欢,将来普天之下何处寻不到一个相像的?”
辜筠玉抬头,看着皇帝古井无波的眼睛,同样淡淡道:“儿臣明白。”
他又留了一阵,先是春祭的事儿,再是城防的事儿。
“老四没了,便你来主持春祭吧。”
“是。”
“但是这个城防啊,容朕再想想。”
“是。”
一时殿内无言。
皇帝微挑的眸子已然有了些皱纹,他忽然一改方才的句句含针,笑着摸了摸辜筠玉的发顶。
“去吧,过些日子你愿意了,便将你娘的坟迁回皇陵来吧,悄悄的,别声张。”
“是。”
辜筠玉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泠泠的,像长安城这场有些寒凉的春雨。
原本一派和睦的景象,在辜筠玉转过身的一刹那崩塌。
他背对着皇帝,眼中尽是杀意。
第41章 冬又去大雪压人命,春将来桃花覆满枝 ……
朴素又宏达的、自由又华美的, 善因寺早已修缮一番,天自清幽初霁,檀香环绕大殿, 巨佛金身不再残缺, 簪金戴玉, 肃穆整严。
佛像低垂着眉目,慈祥的眼神被飘飘袅袅的红幔半遮住, 叫人看不清楚。
香灰四飞,片片落在辜筠玉指尖,烫意星点。
他跪于青砖之上, 静默一拜。
神佛不曾双眼空空,但辜筠玉却再未逗留。
他转身踏出金殿,四周典礼护卫和宫人早已静待着,偶有青鸟自树梢飞起。
香车宝盖压过漉漉的官道, 两侧幡旗振起, 长幔临地,皇帝自马车下行,一步一步走向祭台。
其实按祖宗礼法,春祭应当在皇家祭坛举行,不过当今圣上向来是个不尊礼法的主儿, 他将这春祭定在善因寺, 也没人敢说个什么不妥,一如他让辜筠玉来主持此事。
更重要的是,若提按大梁旧规行事, 这春祭更该由皇室宗亲主持,近有数位皇子,远有亲王旧臣, 怎么说都不该是辜筠玉这个外姓子来操持。
可皇帝这么说了,辜筠玉这么接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不妥。
百官中原是应有清流臣子开腔反对此事的,这事儿的头一张嘴一般里都是程阁老。
可这次程家一声不吭,像是忽然沉匿了一般。
原还有上疏请奏愿的一拨人,也不好在这说小不小,但也非是核心要务的事儿上,寻皇帝的晦气了。
况且最近四皇子“抱病”日久,五皇子又数次受皇帝训斥,三皇子更是直接因为修书落了个耽于“闲情文字功夫”的罪名,现下正在禁足。
只有辜筠玉,唯有辜筠玉,他好似完全没有受到京中风波的掣肘,仍然那样笑意盈盈地与前来试探口风的诸位臣子打太极。
没有的事,不晓得啊,竟是这样么?
辜筠玉用一样的话搪塞不一样的人,最后把一群来找茬的老头哄得头晕脚软地回家了。
春祭举行得顺利,皇帝显然很满意,连新来服侍的小太监都面含喜色。
辜筠玉跟在他身旁,一反常态地没有先言语。
过了良久,皇帝有些生疏地先开口问辜筠玉:“砚珣啊,怎的不说话了。”
辜筠玉站在他身后,皇帝看不到他,便也没看到他轻轻挑眉,轻轻揉捏了自己的左手小指一下。
他用和冷淡的神色几不相衬的语气道:“回陛下,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胸闷罢了。”
皇帝沉默许久后忽然又问:“砚珣啊,你还记得你娘的样子吗?”
看着他这副没话找话的样子,辜筠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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