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半晌,他手中捏着的茶盏乍然粉碎。
第36章 太液池旁歹人歹意,清净阁内烂事烂生 ……
入春已二月余, 春过气候暖,皇家多宴会。
这一切与白持盈有关又无关。
她已然称病半月有余,每每躲着有各位皇子的皇家宴会, 纵然各位娘娘多番宴请, 也一一全拒了。
无他, 唯是皇帝自这请赐一事以来皆未搭话,众人不敢吭声, 白持盈也不敢。
她摸不准老四老五这一时起兴究竟是食色性也还是别有打算,不过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持盈坐在公主府的秋千上,心烦意乱地晃来晃去。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如野马脱缰一般了呢?
如今细细想, 老四对自己有所企图,还可摸到一二端倪,那老五呢?他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她想不明白,兴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白持盈长长叹了一口气, 萧承意与沈是站在大门口, 同样不晓得应当说什么。
听到身后有动静,白持盈回头,却见两个好友皆站在门外不动弹,她自那日入水救人后还是伤了风寒,卧床是真, 不想去那些宴会也是真。
姑娘脸色苍白, 病体支离,却还是强撑着站起,要请二人进来, 却突然想起这儿本就是萧承意的公主府。
驸马不满于她强留白持盈,日日喧闹,二人已有口角争执多日。
白持盈其实很想搬出去, 她不想给萧承意找麻烦,却发现自己没有第二个落脚处。
“对不住……咳、咳咳,眷娘,今儿驸马未与你闹腾了罢。”白持盈咳嗽几声,还是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他闹腾个什么劲儿?这儿是公主府不是驸马府,他若看不顺眼便自己滚出去,从前总觉得不好拂了衡武侯的面子,但他若一意孤行搞这些有的没的,我便是与他京兆尹府上见面去!”
萧承意这几日本就被老四每日没完没了的宴请信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偏驸马还如此不识大体,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下一刻就和离了去。
左不过二人并无子嗣牵扯,迎着她父皇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她日后也要和这人算清楚这许多年来的一二三四。
白持盈本想劝她两句,可又一想,许多苗头并非是一日之失,自己住进来不过是个导火索,从在洛阳时的景况看,萧承意婚后过得并不舒坦。
可她是公主,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纵然可能受他人口舌之攻讦,却也还是有选择的余地。
而自己呢?她能逃过这一劫吗?
“又来了帖子。”
沈是将手中信递给白持盈,姑娘未接过,只是摇摇头:“同辞了吧,去了也是受气担惊,不如在这儿呆着。”
却见沈是摇摇头:“是徐后的帖子,点名了要你去的。”
“什么?”徐后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任皇后,废太子之母,也是七皇子的生母。
为什么徐后会请自己?
若这其中再掺和上个七皇子,不晓得会如何乱,白持盈连连推拒道:“不行,这个更不能去了。”
萧承意本还在气恼方才之事,听罢此言忽然开口:“此事有我父皇的意思……咱们此遭恐怕是非去不可了。”
一时满堂静寂,白持盈坐回那秋千上,低头沉默不语。
只有沈是看着她,欲言又止一番,最后还是没有将想说的说出来。
*
这宴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布在清净阁外,白持盈未进,便听到里头低低的交谈声。
皇帝皇后应当还未来。
叫身边小宫女为自己再整理了衣裳,白持盈才深吸过一口气,定下心神入内。
今儿她只穿了一身浅粉蓝的合领破裙衫子,未戴奢华耳饰,稍稍点缀一二珍珠,又有病容,未施过多粉黛,显得有些蔫蔫,更似久病不愈。
她前脚刚一踏进那门内,四周窃窃之声便止。
白持盈感觉无数道薄刃似的目光一刀一刀划在了自己身上,直叫人冷汗涔涔,寸步难行。
但她还是强撑着入了坐。
本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扶人的臂膀,却发现自己身旁谁都没有。
她是想寻萧承意的。
可萧承意此下叫皇帝喊去商议事情,便未与自己同来,本想着能在开宴前赶回来,却不想时间太长了些,白持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估摸着是要和皇帝一同入席了,又看着时辰不早,只能先一个人进来。
白持盈不叫自己去想另一种可能。
毕竟上辈子,自己都是最后来的那个,身边的人也并非萧承意。
自己伸手想要搀人的习惯不来自旁人,正是来自辜筠玉。
可如今便是远远望着也相顾无言,更何况是这种情况。
这种自己从未预想过的情况。
他呢?将自己逼回长安时,他可曾想过有这一遭?
白持盈心下一片苍凉,苍凉之下钝痛难人,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那些目光在她入席的那一刻一瞬汇聚,又鱼群似的散开,最后跌入晃晃人海中。
有一处巨大的屏风遮在正门处,偶尔两三客人还自门后闪入,白持盈没心思看顾他们,只顾得上心中盘算一会儿该如何与两位皇子、皇帝周旋。
如今最叫人忐忑的,便是皇帝那捉摸不透的意思。
但流动的日头未给白持盈接着思索的机会,一派人影攒动,小太监高细的声音自颤动的珠帘屏风后传来。
是帝后到来。
果然,那方才一直大敞着的屏风被宫人自两侧拉开,帝后缓步而入,其后是跟着的众皇子公主。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白持盈便也跟着一同微蹲身,听皇帝一句平身后,才又跟着众人站起。
她一直沉默不语,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拨到最低。
可挡不住有人自进殿来便将目光投向她。
这些目光中有五皇子的,有萧承意的,最重要的是,有皇帝的。
白持盈背后冷汗尽出,在皇帝沉稳的、不带任何审视意味的,看起来很是平常的目光中落座。
那目光最后终于移走,白持盈送了一口气。
这位陛下,实在是难拿一言两语来絮说。
他原本只为先帝第五子,非嫡非长,上头有四个很年轻气壮的哥哥,他混在里头,原是不应出奇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能杀了四个哥哥登上九五之位。
这其中多少阴谋多少血泪,外人已不可得知,而当初一同陪着他,从封地到长安,走了几万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修筑河堤,治理黄河水患;荡平南匪,开丝绸贸易;结盟乌犹,北上驻军愈灭蛮族。
他改律法,定新规,任用贤能,降低赋税。
将来名垂青史后,他是一个贤明君主。
他是一个好皇帝吗?
白持盈低头看着那抹玄色身影在自己眼前擦过,沉默不语。
她不明白,她只知道因为这位陛下模棱两可的态度,自己正在炭火上炙烤着。
五皇子显然被他母妃教训过,此遭进来目光并未放在白持盈身上,可也总忍不住偷偷瞧她。
四皇子没有出现,兴许是没来。
白持盈头低得更低,只盼望着自己能变成一只飞蛾飞走。
而辜筠玉跟在皇帝身边,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这场宴会开得好似与她并无干系,她也与他并无干系。
皇帝话很少,皇后话也不多,二人只高高坐在那台上,静静听着下头的子子孙孙们上前献礼。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沉默了二十多年了。
待开席后,白持盈试图与萧承意说上两句话,却每每因萧承意在与皇帝谈笑而不得。
四皇子一直未出现,白持盈偷偷叫身边儿的宫女打听了,才知今儿他请了辞,说是病体抱恙,要在府中修养一段时日。
白持盈松下一口气。
恰此时,有人上来与她闲聊了两句,白持盈便随着大众之流呷了两口酒。
白持盈接过萧承意递来的口信,原是觉察出她身子不适,问她是否要出去透透气。
白持盈确实是想透透气。
这酒兴许本来就烈,她身子又没大好全,此下被人灌了两盅酒,浑身燥热起来,头眼也昏花,于是便告了身边的太监,转身出了清净阁。
为保险起见,她还带了公主府上两个贴身的丫鬟与一个侍卫。
风吹影移,四周太安静了,白持盈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见两个宫女带着自己越走越远,放喝声询问:“这是哪儿?”
宫女仍低着头未答话。
远处有脚步声渐近。
她该料到的,这种景况下,最容易 “恰巧”碰上抱恙在府的四皇子。
对上那双通红的双眼,白持盈心“咯噔”一跳。
被醉醺醺的人扯到假山边儿上时,白持盈满脑子的完了。
那两个宫女一个侍卫不知怎的便不见了,她大声呼救着,却只是在空无一人的后花园荡起一片回音。
怎么回事!
那三人都是萧承意府上的,怎么会突然沦为他人线人?
若是放在一般,这偌大的后花园也不应一个当值的宫人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持盈奋力抵抗着,却被眸色通红、身子滚烫的四皇子堵在了假山窄壁处。
幽暗的假山石体、陌生的男子,让白持盈想起从前那些骇人的记忆——有来自陈家庄的,也有来自那杨惊生的。
可不管怎么说,她再一次掉进了一个圈套。
四皇子温热的体温渐渐向自己靠近,白持盈顿时心生绝望。
她浑身开始泛软,眼前景物渐渐散成灰白混沌颜色,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了什么白持盈明白,这时方才在宴上,有人往她饮的酒中下了药。
从一开始,就有人筹谋着这一切,就是要二人相逢在这假山处!
有人要毁了她!
远处清净阁内灯火通明,偶有丝竹乐器之声飘飘袅袅而来,白持盈却只觉得那声音是催命之音。
那酒中药效阵起,白持盈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连动弹都很困难。
细瘦的肩胛骨被四皇子狠狠掐住,白持盈肩上一阵剧痛,估计是已有青红指痕。那人滚烫的身躯将要贴上来,她胃中一阵翻滚,被却男子屈膝抵在假山上,动弹不得。
“盈妹,你装什么纯,离开宴会独自一人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一下吗?挣扎什么,欲擒故纵?嗯?”
白持盈被他靠近的鼻息恶心得够呛,终于在千钧一发之刻,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意欲自卫。
那一半用来防身的短匕首因着面圣被收了去,故而现下只有这簪子可用,白持盈脸色发白,下了狠手向这人脖颈刺去。
一阵闷哼声起,白持盈看着这人后退两步倒下,头皮一阵发麻。
他若死了,自己便是刺杀皇嗣的重罪;他若不死,自己也是难免牢狱之灾。
白持盈颤抖着身子向外跑去,所幸此处没人,未给旁人抓个现行,白持盈将手中簪子扔进了太液池中,又将低落血迹的外衣褪下,抱在青石上也投入了太液池中,想要往回跑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是辜筠玉。
他面色阴沉,身后未跟着人,只身一个与她狭路相逢。
白持盈撞入这人怀抱,衣衫仍凌乱着,那方才被歹人扯下的一大块儿衣襟散在一旁,露出里面青紫的掐痕。
“盈娘?!”
他赶忙要查看她身上的伤痕,却被白持盈惨白着脸拒绝了,姑娘将衣服扯好,尽量声音平静地开口,满眼绝望:“辜筠玉,你满意了没?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辜筠玉立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垂着睫翼沉默了一瞬,辜筠玉颤声道:“对不住……真的对不住……盈娘……我、我该早点儿出来的,你……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收拾,不会让你有事的。”
白持盈没有说话,错开他的怀抱,小步往宫宴跑去。
她没有回头,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辜筠玉要怎么处理老四?她会因此受到牵连吗?
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回头也只能是添乱,她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也许从一开始,她再睁眼的时候,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白持盈站在清净阁门口,听着众人与皇帝的声声谈笑,觉得数九寒天的长安城也不过如此了。
萧承意在皇帝近处坐着,见了她,招手道:“快进来呀,父皇有话问你呢!”
白持盈勉力扯出一抹笑来,缓缓走回了雕梁画甍的宫殿。
第37章 此番祝卿白头偕共,他年贺君花烛宴开 ……
白持盈入席落座时, 又引来一阵目光舔舐,她后脊发麻,却也强撑着镇定坐下。
不能慌, 不能慌,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
方才她出去的那档口恰也有旁人陆陆续续出去吹风清醒, 反倒显得不甚唐突,白持盈甫一坐下, 便见萧承意自皇帝身旁退下,从侧方转到了她身后。
“怎的,现下好些了吗?方才见你面色不好, 以为是又起了热,不知怎的今儿这清净阁有些燥热,竟然生出了暑夏之感,持盈……持盈?”
眼前还是一阵阵发黑, 萧承意的话在耳旁糊成一团, 怕是那酒中药效仍未过,而这清净阁内又如萧承意言,太过闷热,方又犯了困,上眼皮共下眼皮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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