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暮面色冷漠,身躯像一副空架子一般,只是静静的低头看着她,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陈凤英看到程暮的脸色,顿时两脸煞白,她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身上的蓝色工服已经破烂不堪,缝满了补丁,她皮肤皲裂,眼角爬满皱纹。
双手拉着程暮的长羽绒服,仰着头渴求的望着程暮,看向程暮的眼神像是一个穷凶恶极的罪犯,乞求原谅一般。
她嗓音干裂,声音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着程暮道:“当年都是舅妈不好,舅妈该死,你想怎么对舅妈都可以,但求求你,救救你妹妹,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眼角挂着泪水,作为一个母亲跪在程暮脚边乞求原谅,程暮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缓缓低头望向她。
反问道:“她的人生刚刚开始,那当年的我呢?”
陈凤英眼神一怔。
“啪”的一声,她猛地往自己的脸上抡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她狠命的抽着自己的脸,咬紧牙绷紧脸像是不知道疼一般。
看向程暮的眼神决绝至极,像是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以求让程暮解气。
过了将近两分钟,程暮始终抬起头一言不发,站在不远处的杨声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猛地冲上来勒住陈凤英的手,看向程暮的眼神挣扎,但终了也扑通跪倒在程暮面前。
第59章 “我可以亲眼看着她死。……
那一刹那,程暮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瞳孔震动,本能的想要后退,而双腿却像是冻住一样,无法挪动分毫。
江挚站在一边看在眼里,此刻他也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而他只强忍住走上前的冲动,静静的站在程暮左后方的位置。
他知道,程暮一定不想他插手。
而丁蔓也同样了解程暮,她明白她内心早已有了抉择。
在场所有人连同那些等待结果的医护人员,视线齐齐的看向程暮。
程暮攥紧拳头,别过头眼神冷漠至极,她的神色没有分毫动容,而泪水却在眼角不停的打转。
程暮倔强的仰起头不让泪水掉落。
陈凤英深埋着头,她全身颤栗,跪在程暮脚边,止不住的抽搐哭泣,杨声紧紧皱着眉头,看向她的眼眶发红。
他缓缓的转过头,仰头看向程暮,枯瘦如柴的手指一点一点的触上程暮的衣服,苍老的声音沙哑无比:
“小暮,”杨声的嗓子像腐败的枯木,他艰难的开口:“你救救小乐好不好,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
杨声小心翼翼的试探,语气卑微到骨子里,半身入土的人,此刻却跪倒在程暮的身前,程暮心口像有一万根针扎一样难过。
她双眸通红,她缓缓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他头顶丛生的干枯白发,他双瞳充血凹陷,面容枯瘦布满皱纹,身上的破败工厂服上沾满了黑灰,无数地方擦破。
短短五年,他已经老得不像样。
程暮眉头微微皱起,她眼眸动容,可她强迫自己冷漠的面对一切。
程暮的衣服还被他抓着,程暮退了一步,却看大了他那只皮包骨头的手,而那只手分明少了两根手指,程暮眼神错愕:
“你手怎么了?”
杨声像一根萎缩的竹竿,他绝望的叹了口气道:“为了小乐的手术费,五年前在工厂加班,一个打盹,就被机器刮掉了。”
“家里真的没钱了,这些年为给小乐做手术,我和你舅妈没日没夜的在工厂装零件,家里房子也卖了,一分钱都没了。”
“小暮,”扬声抓住程暮的衣服,“看在你妈妈的份上,你救救小乐好吗,算舅舅求你?”杨声布满皱纹的眼角通红,他弯下脊梁,为了女儿不顾尊严的求着程暮。
冰冷的楼道内,杨乐正躺在手术室内生死难料,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生活在小县城的一个普通家庭,为了救杨乐,短短二十年花了将近一百万,而其中八十万是她父母的死亡赔偿金。
就连曾经那样对她的陈凤英也为了女儿给程暮下跪,程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们,她知道她们是为了女儿。
也知道她们不是真心忏悔的。
程暮望向站在远处望着她的江挚,她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她好了伤疤却永远都忘不了疼。
她手腕的伤疤甚至都还未淡去……
她们爱女儿如命,为了她不顾一切,而寄养来的自己,就被她们像垃圾一样对待。
真讽刺啊,程暮不知怎么突然就笑了。
她的眼角滑下滚烫的泪水,她的眼眶早已模糊,可她不是为了她们哭,他们一家不值得她哭。
可程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陈凤英猛地挺起身子,抓住程暮的双手,她苦苦哀求着:“小乐等不了了,她随时都会死了,小慕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陈凤英眉心紧紧的皱在一起,她满脸的泪水,布满皱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程暮。
而程暮却只轻轻反问道:“她是我的谁啊?你们又是我的谁?”
“我凭什么给一个陌生人钱?”程暮擦掉泪水,唇角带笑,眼神却是冷漠到极致。
丁蔓早就预料到程暮会做出这种决定,可真正听到她拒绝,还是身躯一颤。
程暮的拒绝就意味着扬乐会不治而亡,短短十五万足以压垮一个家庭,可丁蔓却理解程暮的决定。
陈凤英听到这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瞬间瘫倒在地,双眼麻木光亮被尽数抽走,扬声也脸色一僵。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程暮:“你要亲眼看着她死?她死了你良心不会不安吗?她可是你妹妹啊?”
程暮却已经尽数从情绪里抽离出来,她声音很轻,不带一丝情绪:
“我可以亲眼看着她死。”
杨声瞳孔震惊,他如坠冰窟。
是啊他早该明白,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变过。
“况且她死了是你们无能,与我何干,我不报复你们,已经是大发善心了。”程暮眼神冰冷。
江挚远远的看着她,眼神晦涩,一言不发。
程暮眼神扫过江挚难辨的神色,她直接无视江挚的反应,哪怕他认为自己冷漠绝情也无所谓。
这是她的选择,谁都左右不了,程暮也不指望谁能理解。
幼年时自残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那个酷暑的夏夜还依旧燥热难耐,陈凤英那冷漠的眼神,初中通知书被撕,高考被阻碍,五年前宠物店外的闹事。
那个阑尾炎犯了的夜,和那些烙印在心脏上的疤痕,这一些都还未淡去分毫,她凭什么替从前的自己原谅她们。
程暮从来都不善良,她比谁都心狠,比谁都冷漠。
冷酷到极点的心,支撑她熬过那些酷寒难耐的寒夜,一直好好的活到现在。
程暮说完这一切就转身抬步离开,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而他们也瘫坐在原地,眼神错愕。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程暮绕过江挚,无视丁蔓,径直朝着楼梯通道走去,将身后的人甩在了身后,而他们看不出,程暮每一步的艰难,仿佛每往前一步都花光了她毕生的力气。
说不受良心谴责是假的,她要眼睁睁看着扬乐死,可程暮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做的没有错。
一点点错都没有……
她麻木的推开楼梯通道的铁门,空旷的楼道内,“嘎吱”一声,程暮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
负一楼漆黑一片的地下通道内,程暮蜷缩着身体坐在最底层的楼梯上,她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程暮身躯微微颤抖,声音哽咽,她只觉后背缓缓抚上一双温暖的手,程暮缓缓抬起头。
她眼眶通红,眼角还挂着泪水,昏暗逼仄的角落里,程暮的脸贴着江挚的视线,她声音沙哑:
“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心?”程暮眼角噙着泪水,周遭的气息脆弱无助。
江挚却伸开胳膊,轻轻的搂住了程暮,他的手轻轻的摩挲在程暮的后背上,声音很轻:“怎么会,你做的很好。”
“以后谁伤你,你都要这么做,你不用宽恕谁,我只想你保护好自己。”
程暮的身躯传来温暖,一滴泪无声的滑过她的脸颊,她也回手搂住江挚。
那日回去后的晚上,滨城市医院的公账收到一笔二十万的匿名打款,上面标注着无偿赠与杨乐,用于手术治疗。
程暮坐在透明的玻璃窗前,手里握着手机,望着漫天飞雪,最后关掉里手机,躺到了床上,攥紧了江挚怀里。
而手机最后熄屏前显示的是,二十万的汇款记录。
自那日后,程暮就再没听说过关于那家人的消息,她和江挚的生活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江挚忙着筹备婚礼,而程暮也闲暇的时候翻看着装修房屋的设计图,两人沉浸在即将举办婚礼的喜悦中。
江挚晚上熬夜用电脑制作喜帖,设计婚房,他准备将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都请来,就婚礼举办的场地都连着看了几家,但总也不能满意。
程暮总说不必太计较场地,重在来的人,而江挚却在婚礼的每一步都一丝不苟,追求完美,生怕漏了哪一角。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江挚的脸色很差,每天白天都会犯困,程暮追着他去睡觉,可真躺在了床上,江挚又整晚整晚的翻来覆去,程暮以为是他的躯体障碍又发病了。
说什么都要拉着他去查,而原来的医生却说江挚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无碍,程暮就以为他只是太累了。
后来又过了两日,江挚陪着程暮去试婚纱,试了整整一天,才将将选出了一件合适的,程暮筋疲力尽,想着终于能回去。
晚上开车回去的路上,程暮坐在副驾,江挚开着车,程暮累的眯着眼睛,嘴里嘟囔着说没想到结婚这么累人。
江挚却随口的道:“没事,今天没试出来,明天我们接着来。”
婚纱不都试出来了吗,程暮惊讶以为是江挚忘了,侧头刚准备说些什么。
而话还未出口,江挚猛地刹停车辆,程暮身体向前飞去,一瞬间五脏肺腑仿佛都被抖了出来,程暮始料未及,顾不上反应,她忙拨开眼前的的头发,就看到马路对面的红灯。
程暮连忙转头,就看到一脸恐惧的江挚,他瞳孔紧缩,脚还紧紧的踩在刹车上,呼吸粗重,胸口止不住的上下起伏。
程暮一脸担心的问他怎么了,江挚余惊未了,他眼神错愕,仿佛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程暮一脸担心。
可良久过后,江挚抿了下唇,转过头轻声安慰道:“没事,可能是太累走神了。”
最近太忙,程暮也真当他是太累了,后半程是程暮开着车回去的,路上程暮无意瞥向江挚的几眼,见他都是忧心忡忡,却极力笑着不想让程暮担心。
第60章 “好,一定长命百岁。”……
程暮只以为是江挚忧心自己旧病复发,那晚回去后,程暮又帮江挚预约了另一家医院,去查他的躯体障碍症。
第二天清早,程暮取消了去看婚礼场地的预约,天还不亮就拉着江挚去医院排队,她开着车走在路上,叹着气埋怨着自己,作为一个医生忽视了江挚的病。
她总觉得是上次病没有完全好,而留下的后遗症,这次反倒是程暮忧心忡忡,而江挚坐在副驾上笑的一脸无所谓。
程暮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可她又怎么会不担心,其实仔细想想,这五年来江挚的身体始终处于一个损耗的状态。
是她没有意识到江挚的身体状况,想到着程暮觉得心焦难耐,她怕极了江挚的身体出什么大问题。
程暮不自觉加快了车速,约莫在天边露出红光的时候,程暮和江挚到了医院,这家医院是滨城的另一家三甲医院。
老天仿佛也知道了她们准备结婚了,近几日暴雪将歇,日日都是暖阳高照,就连路边的积了半月的雪也开始慢慢融化。
街道两旁的房檐都哒哒的往下滴着水,水泥路面片片水渍,但清晨的寒风依旧冷冽,程暮戴好帽子推开车门。
江挚昨晚依旧是整夜失眠,虽然他总是笑着强撑,但仍不难看出他糟糕至极的精神头。
已经围满人的医院大门外,买早餐的小摊热气腾腾,程暮踮起脚帮江挚整理好帽子,拉好衣领,而后将他的大手包在掌心,轻轻哈了一口气,问他:“冷不冷。”
和江挚的大手相比之下,程暮的手很小,她睫毛沾着风霜,脸也被冻的发红,可望向江挚的眼神却是毫无保留的疼惜,像捧在手里的珍宝,格外爱护。
江挚笑着抬起手,将她眉间的发丝拂过而后,亲昵的摸了下她的脸,轻轻道:“没事,我不冷。”
程暮拉下他的手,皱着眉头,低下头故作生气道:“你都和我结婚了,还不姑惜自己的身体,我可不想要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公。”
江挚脸色憔悴,却笑的温柔,他反手将程暮的手拉着手里,道:“好,老公知道了,一定长命百岁,”
话毕程暮像是被哄的笑了,无奈任由他拉着自己朝医院大门走去,朝阳白雪间,她们挽着双臂,贴在一起,寒风吹动她们额间的碎发,她们唇角带笑,隐着爱意,宛若一对恩爱百年的老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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