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不再去看。
其实江挚没将出国的行程告诉任何人,而到达后要接受的选择,他早有预料,也做足了准备。
但当真正落地这片举目无亲的异国,顶着风雪和冷风辗转多处,踏进医院的那刻,江挚还是迟疑了。
他停顿了两秒,望着那张外语标识灯牌,抬起头平静的朝着本就预约好的办公室走去。
江挚敲门走进,迎接他的是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华裔女医生,她戴着黑色的棉帽,眼睛很大神色跳跃,笑着用中文迎接江挚。
许是刻在基因里的记忆,不论她在国外待多久,她都觉得中国面孔格外的亲近。
江挚的神情却显得冷淡了许多,他只回了个极淡的微笑以示礼貌,许是身体原因,他的神色格外疲倦,对外界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那位华裔女医生见状,也明白出国治病的人大都有难言之痛,也当即收敛了热情的笑容。
她简单的做了个自我介绍,她叫乔恩,今年三十二岁,别看她年轻,在精神病领域的研究丝毫不亚于别人。
显然她被不少人看轻过,而江挚只是轻轻点头,语言直切主题:“乔医生,需要先做精神病鉴定吗?”
乔恩看他情绪低落,也就直奔主题,她告诉江挚,需要先带他去做相关的精神病基因鉴定,然后才能商量后续的控制疗法。
她下意识说的是控制疗法,江挚的眸子暗了几分,她习惯这样说,怕就是这病的治愈率寥寥无几。
江挚掩下情绪,跟随她去了检查室,大约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完成了所有的初步检查。
乔恩拿着检查单,带着江挚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墙壁上悬挂满了英文的海报,面前黑桌白墙,与国内素白一片的医院大不相同。
而这已经几乎是纵观世界内最高的基因水平了,江挚毫不怀疑眼前这位年轻医生的实力。
他坐在皮椅上面前是黑色的桌子,和那个举着检查单皱眉查看的女医生,江挚没有说话,但看向那位医生的眼里含着几丝微光。
纵然知道治愈希望渺茫,他依然还抱有一丝希望。
江挚很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乔恩缓缓扭正身体,将报告单放到桌子上,顺势将翘起的腿也放了下来,神色认真的望向江挚。
“刚才仔细看了你的检查单,你的病算是这类病里比较眼中的了,这种基因非常顽固。”
乔恩一改刚才热情的表情,眸色严肃盯着江挚道。
江挚闻言神色并无太多变化,他早有预料,如果不严重,当年他的父亲也不至于……杀了他的母亲,而始终难以自控。
可这些江挚都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
“有没有治愈率,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能不能恢复成正常人,这是他唯一在乎的。
乔恩听到这个问题,她并不惊讶,因为但凡来这看这病的人非富即贵,无一不会首先问她这个问题。
而乔恩给出的回答无一不是,摇摇头道:“零。”
江挚虽然本就知道希望渺茫,但当真正听到这个字后,他还是觉得当头一棒,头被震的有些发懵。
“好。”江挚艰难的吐出这个字。
“我还有多少清醒的时间?”江挚像被逼到绝路的驯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乔恩叹了口气,显然这个问题的回答也不会好听。
她看向他,道:“随时都会发病,可能是一月后,也可能是一周后,甚至有可能是下一秒,你会瞬间失去意识。”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严重,你是中国人,我们国外的医院只能建议你,早日入住精神病院。”
“但你也可以选择进入我们医院疗养,后期疗程如果稳定的话,我们能保证你每日有将近两个小时的清醒时间,甚至更多,你清醒的日子依旧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的家人也可以来看望你。”
乔恩站在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去建议江挚,她有信心她们这的医疗水平已经领先全世界。
她仔细看过他身体的检查报告,想了所有能延长他清醒时间的法子,但他的检查报告显示,
如今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四面是孔的筛子,精神病发作就像倾泻而出的水,势不可挡。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将身体损耗成了这样。
但作为一个医者,她只能在给出专业意见后,为自家医院揽客,毕竟这位病人看着经济水平并不低,也确实需要更加专业的疗养医院。
就在她等待江挚做出后半辈子疗养医院的选择时,江挚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打印的文件,显然这是他提前就准备好的。
他脸色平静的可怕,不发一言的将那张单子推到乔恩面前。
乔恩疑惑的看向那张单子上的一行字:精神病治愈——基因切割技术。
这是美国医院最新研究出的精神病治疗技术,已经实验成功并且成功刊报。
可以说,江挚早知治愈不可能,就是奔着这项技术来的。
乔恩却有些惊讶,这项技术是他们新研制出的一种切割基因的技术,针对遗传性精神病,切割下其致病基因,辅以电击以及先进药物治疗,保证精神病人一年清醒。
可副作用就是一年后,病人的身体进入倒计时,丧失五感,一月内死亡。
虽然已经有成功案例,但这项技术要求病人承受电击和化学药物的剧痛,这并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而且费用高额,足以让部分人倾家荡产。
因此要求这项技术治疗的病人寥寥无几,毕竟精神病只是没了自我意志,又不会死而且无痛无灾,没人会选择为了清醒的一年,拿命去换。
因此乔恩第一反应是,江挚误会这是能治愈疾病的方法了,她正准备开口解释,就被面无表情的江挚打断。
他的瞳孔像是死寂的荒原,只平静的道:“一年,能保证清醒一年对吗?”
乔恩被他问的呆住,她眼皮微动,道:“能。”
江挚闻言干涩的唇角微扬,他用仅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默默道:“一年…也够了……”
乔恩还是不太放心,她解释道:“这项技术的副作用和代价你都了解过了吗?”
“了解了。”江挚哑声道。
“你和家人都商量过了吗,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乔恩看他一个人来的,生怕他是受不了打击,自甘堕落才如此作为。
江挚听到家人两个字,眸子微顿,道:“都同意……”
乔恩话到嘴边被噎了回去,纵然她知道他说的极大可能是假的,但她作为一个医生,深知病患有选择自己疗愈方式的权利。
她沉默良久,起身从抽屉拿出了一张切割基因自愿书,整整五页的合同,江挚只扫了一眼合同条款,看了眼治疗金额和时长一周,视线略过了具体的电击切割复杂程序。
然后几乎没有犹豫的,拿起笔就在签字栏写下了“江挚”两个字。
最后一笔落定,江挚握着笔停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他沉眸思索,似在想些什么。
乔恩叹了口气。
签了这个就代表,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明天开始进入手术流程。”
后来乔恩给江挚办理了住院手续,这座医院红楼连着红楼,楼道里老外来来往往。
可走过几处却发现病房几乎都装了铁窗和电子锁的铁门,门上被开了一个玻璃口,病人被像看犯人一样,关在里面。
江挚途径,视线扫过他总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他本就孤身一人,或许他也会和他们一样,自愿住进这里。
楼道昏暗空荡,白晃晃的灯光悬在头顶,明明是白天,江挚的影子却被拉的无限长,他低头去看,却觉得头脑发胀,意识已经开始混沌。
乔恩离开后,江挚觉得压抑出了住院楼,他循着英文的标牌进了门口的花园,挑了一棵高大的松树,坐在了树下的黄色长椅上。
他倚靠在椅背上,缓缓仰头望着灰色的天空,一阵一阵的喘着粗气,他面色苍白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暮然就想起,曾经有一日,他也和程暮彼此依靠着,坐在医院松树旁沐浴着阳光,积雪初融,天光散开。
江挚仰着头微微阖着眼,他还记得,就是那天程暮对他说,让他快点好吧,她想结婚了……
她那样胆怯的人,能说出结婚这种话,该是有多爱他啊。
干冷的风打在他的脸上,江挚的头仰在椅背上,他闭着眼可泪水却从他的眼角缓缓滑下。
可惜,他就要死了……
“江挚,”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喊叫,江挚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背着包,气喘吁吁的谢望。
第64章 “你如果告诉她,我死不……
谢望唇角挂着风尘仆仆的笑意,他勾着唇望着江挚道:
“没想到我会来吧!”
其实谢望早在江挚手术住院的时候,江父江母为了得知他和程暮的曾经,就去亲自向谢望打听过。
也是在那时,谢望知道了一切。
谢望和江挚两小无猜,是江家看着长大的,所以霓生是信任他的。
江挚靠在长椅上,看着嬉笑的谢望,神色平静,他不难猜出他的来意,只是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我破解了你的电脑,查出了你的医院预约的信息,你不会生气吧,我知道你瞒着她,所以我就特意来照顾你了。”
谢望带着黑色的帽子,他将背包提溜下来,朝着江挚走进了几步,刚想也弯腰坐在那张长椅上。
江挚突然开口:“那你应该也看到切割基因的那张报纸了吧。”
江挚的浏览记录十个里面八个都是那个技术,他知道,谢望看到了,只是故意不提。
谢望闻言弯腰的动作停住,他的笑容僵了三分,顿了几秒,缓缓起身,转过头试探着问:
“你别告诉我,你要在自己身体上实验那玩意?”
江挚平静的靠在椅背上,他的神色格外的寂静,瞳孔像是幽深的潭水般不见一丝波澜,只静静的看着远处。
面对谢望诧异的注视,江挚的神色却早已像一个死人,释怀而无畏。
良久,他唇角微抬,声音很轻:“自愿书我已经签了。”江挚缓缓偏头,面无表情的对上谢望的不可思议的视线道:
“你回吧。”
此话一出,周遭的温度顿时降到零点,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下一秒,谢望不可抑制的将背包重重摔在地上,他额头青筋暴起,攥紧拳头,错愕的盯着江挚:
“你疯了吗?”
江挚别过视线,不去看谢望,神色平静,道:“我很清醒。”
说罢,不再想和谢望纠缠,起身就准备往回走,却被谢望薅住肩膀的衣服。
谢望咬着牙道:“我以为你来这是治病的,没想到你是来找死的!”
江挚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已经失去任何希望,任谢望说什么,他都只是别过头,静静的听着。
“你一个大男人,就准备这么抛弃父母,妻子,一走了之吗?”谢望眉头紧皱,他根本不能理解,一丝一毫都不能理解。
江挚死寂的面色,终于在听他提到父母妻子的时候,有了些许动容,他像是已经悲痛欲绝,轻轻的发声:
“我别无选择,等我发病了,我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我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她们的拖累只要我不死,她们谁也幸福不了。”
江挚眼眶微红,还在强忍着哽咽: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还活在世上,我更不允许自己有万分之一伤害程暮的可能。”
江挚挣开被拉着的衣服,再度恢复克制道:
“我的人生会终结,而她的人生还很漫长,我会在最后的日子为她安排好一切,我的死,不过是她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过了也就过了。”
谢望看着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突然就觉得像极了一个人。
曾经有个女人,抛弃自己时也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跟着你爸爸你会有更好的未来,我只是生了你,并不参与你的未来,走了也就忘了。
谢望的记忆逐渐重叠,往后每逢午夜梦魇,他总时时忆起她拉着行李箱离开时的模样,那时他才五岁。
而他的亲生母亲,却永远的埋葬在了那架去往英国的飞机上。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某架通往英国的飞机失事,一百八十人遭难,无一生还,其中……也包括抛弃他的母亲。
谢望心潮涌动,他强忍着泪水,眼睁睁看着江挚转身,无能为力,仿佛他再往前走一步,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兄弟了。
就像当年,没有哭喊着拦住的妈妈。
就在江挚即将踏上台阶的前一秒,他攥紧拳头,猛地过去揪起他的衣领,一拳抡在了他的脸上。
江挚被打的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嘴角被打出了血,他微微震惊的看着谢望,谢望却发泄似的怒吼道:
“所有人都他妈的在权衡利弊,自以为是的对别人好,但谁他妈的稀罕你们这种牺牲啊!”
“你问过程暮怎么想吗,问过你爸妈吗?你这是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权利,或许她们更希望你活着,你别忘了你已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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