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期间,他作为一个随时发病的精神病患者,乔恩必须要时刻守着他,约定的时间到了,按时带他回去。
窗外车水马龙,绚丽的灯光晃着眼,江挚瘫软在沙发上,他轻轻道:“好。”
而后缓缓起身,走向门口,在与乔恩擦身的瞬间,他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平静的问道:
“一年后,你们医院的太平间能给我留个位置吗?”
乔恩的眸子一怔,良久,她沉默的点头。
江挚嘴角轻轻扯了下,得到答复后他静静的朝着门口走去,前往医院的病房。
后来半月的疗程,程暮的每个电话,江挚都会接,不论他在做什么。
无数次的电击室内,他疼的青筋暴起,却在电击完后立刻给程暮回去电话,哪怕他已经疼的站都站不稳,哪怕已经虚弱的瘫软在地。
却还编造着研习的回忆和参观的展览,他甚至瘫靠在病房的白墙上,满头大汗疼的咬着牙,还笑着和程暮编造着,他昨晚吃了一份很咸的蛋炒饭。
日子久了,乔恩猜到了他瞒着他的妻子,了解了他在中国的工作和生活,
也知道了他对妻子的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接受这项治疗方案的人很少,治疗期间一个人的人更是少的可怜。
像他这样疯癫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乔恩思想豁达,她不明白支撑他承受这些非常人能承受的痛苦的决心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
在切割基因这项技术初研发过程中,她曾不止一次的建议那些研发者,停止耗费资金投入研究,因为她觉得这项技术无用。
没人会选择。
许是在精神病医院待的久了,她早已见证了许多病人短暂的一生,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也时长思考生命长与短的关系。
或许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一个精神病患者遭受的是怎样的折磨,要做出的是怎么样艰难的选择。
也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家人即将承受的是怎样暴烈的打击。
而她要做的,就是依旧操控电击的仪器,拿起针管将药物继续输入他的体内,看着他疼痛欲裂,而后继续旁观他的人生,和等待下一个不幸的人。
后来疗程结束,江挚出院回国那天,他去染了头发,理发师看着他半头的白发,愣了良久。
江挚瘦了许多,满身的针眼,短短一个月,难熬的像是过了一生,直到他坐上了回国的飞机,逝去的这些日子,依旧像一场梦一样。
他还记得父亲告诉他一切时强掩的痛苦,记得母亲悲伤的抽泣,记得程暮为他们未来计划的一幕幕。
一年,他的时间还剩一年……
程暮还在等着他回家。
第66章 程暮身上的刺已经被一根……
滨城夜幕降临,风雪飘摇,积雪埋了一层又一层。
江挚时隔一月,终于重新站到了家门口,他一低头就看到了门上那张喜庆的福字,那抹红亮的刺眼,他怔怔的盯了良久。
他胸口沉闷,可眼里却干涩无比,没有了离开时的痛苦和哽咽,转而代替的是一种濒死的平静。
如果能安顿好程暮的未来,他其实并不恐惧死亡。
治疗的那些日子里,他想了又想,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陷在悲伤里,他会死去,可程暮不能被困住,她还有漫长的余生好好幸福。
他太过了解程暮,他从来都知道,能困住她的只有爱,而只有将这份爱转变为绵延的恨意,她才能孤注一掷的继续走下去。
所以他不得不伤害她,可程暮又太过了解他,他怕极了被她看出破绽,这代价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在她的眼里,他只能是背叛者的角色。
因为爱会困住她,可恨不会。
想到这,江挚瞳孔麻木,静的像没了呼吸,他缓缓的抬手输入密码,一阵电声响起,门被从外面推开。
彼时程暮正穿着睡衣在桌子前摆弄着电脑,她听到门口传来响声,猛地转头,就看到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笑的江挚。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带着围巾,眉宇间带着赶路的颠簸,而唇角却笑的温柔,就在那静静的望着程暮。
程暮转头看着他,一瞬间愣了神,她没想到他今天就能回来,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她使劲的眨了眨眼,发现真的是他回来了后。
她猛地起身,冲了过去一个跨步就扑到了他身上,手穿过他的腰身,紧紧的拥住了江挚。
“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江挚全身的伤疤,胸口像树根似的铁青一片挨着一片,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此刻的他哪怕是被一碰都会疼,更何况被程暮这样一撞。
他霎时疼的锁紧了眉,身体虚弱到失力,他的手猛地扣住了身后的墙壁,才堪堪站稳了身体。
从始至终,他紧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强忍着挤出一抹笑,手轻轻抚上程暮的后背,温柔安抚着:
“我也想你。”
一直静静的抱了良久,程暮才不舍的松开他,拉着他的手高兴的问:“你不是说明天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江挚随手将行李箱靠在一边,关上门拉着程暮的手,边往房间里走,边随口道:“事提前办完了,等不及见你,就赶在今晚回来了。”
江挚拉着程暮做到沙发上,屋内灯光微黄,猫猫们在暖和的酣睡,屋外的雪花静静的飘零着。
程暮搂着江挚的胳膊,看着他削瘦的脸,尽管他极力笑着,想掩饰眼角的疲惫,可还是被程暮一眼看穿,她心疼的问:“你们工作很忙吗,才一个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挚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他嗓音温和道:“是有点忙,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程暮闻言轻轻的说:“辛苦了。”
“我帮你试试肩膀和后背推拿吧,我现在按摩手艺可好了。”说罢程暮自信的起身,跪在沙发上,准备让江挚转过身去。
她学了一整月的推拿,是专门为了江挚的旧伤。
程暮的手碰到江挚肩膀的瞬间,他神色微变,哪怕只是稍一挪动,背脊也会传来隐隐痛感。
江挚不动声色的握住程暮的手,撒娇般道:“先吃饭吧,有点饿了。”
“哦,对。”程暮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你坐了一天的飞机,肯定还没吃饭。”
“我去做,你先休息一会。”程暮高兴的转身奔向厨房,练了这么久的厨艺,她迫不及待的准备试试。
而后厨房响起了一阵锅勺碰撞的声音,江挚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在厨房摆弄,从前她给他打下手时,总是笨手笨脚的。
不是撞掉勺子就是将味精当成盐,仿佛是生来就是做饭的笨手,怎么看也看不会。
而此刻她在厨房前有模有样的忙碌,虽然动作依旧生硬,可生硬里带着重复无数次的娴熟。
如果放在五年前,江挚不敢想,程暮会温柔的为他在厨房前忙碌,这份改变不由得让江挚心理一暖,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恐惧。
江挚等了很久,期间他环视了一圈屋子,离开时的常青树依旧翠绿,猫猫们熟睡在屋内各处,小橘猫的头靠在小泰迪的身体上,趴在沙发边上。
程暮用来练习按摩的人体模型靠在一架旁边,还有贴在电视旁边那个日历,上面是程暮一笔一笔等着他回来划掉的日期。
江挚转头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子,他征了两秒将本子拿起来,本子的内封面写着笨蛋厨艺指南手册,翻开第一页,上面明晃晃的彩色字迹:
2024年3月12日,银耳鸡汤,火候过大,闹钟没响,超时炖了一分钟,难喝失败。
下面罗列着所用食材,枸杞和红枣精确到几颗,旁边贴着她从网上打印出来的步骤。
那片纸被完整的裁剪下来,整齐的贴在旁边。
江挚眼神微顿,他往后翻,第二页依旧是另一种补汤,同样的食材记录和步骤,她字迹娟秀,整整齐齐的写着尝试失败的结果。
江挚往后翻了许多,一共二十八页,一直截止到他回来的今天,二十八次的尝试,只成功了两次,期间只要她失败一次,就在那页画一个笑哭了的苦瓜脸。
每一页的苦瓜脸都不一样,有的只长了一颗漏风的牙齿,有的光头上面有竖着的三根头发,还有一页的苦瓜发怒拿着刀叉戳翻了锅盖。
枸杞冒着鼻涕泡,抱着钟表打瞌睡,香菇被烧成了爆炸头,还有黑乎乎的硬邦鸡块,只剩两只黑黝黝的眼睛。
江挚看的入迷,不由得笑出了声。
此时程暮正好端着做好的番茄炒蛋走过来,看到江挚在看她的做饭小本子,有些娇憨的一把抢过来。
“不准偷看。”程暮将本子卷起来揣在睡衣的兜里,江挚笑着看着她的模样,笑着说了句:
“是这些小人不听话,害的老婆大人没有熬成汤吗?”
程暮将番茄炒蛋端到桌子旁,嘴角噙着笑说了句:“这些蔬菜好像都长脑子了,不是没熟就是糊了,没一个听话的。”
说罢程暮转身准备去端另一个菜,江挚起身笑着跟在她身后。
程暮又随口道了句:
“不过是你不在,我晚上太无聊,画着打发时间罢了,现在你回来就好啦。”
江挚原本还笑着,听到这句话却仿佛被拉回现实,眼里闪过一瞬的落寞。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他们都坐在了餐桌旁,桌上一道颜色鲜艳的番茄炒蛋,一道山药雪梨排骨汤和一道凉拌的黄瓜。
“尝尝,这都是我亲手做的。”程暮眼角雀跃,眼里闪着星光。
江挚看着满桌颜色鲜艳的食物,想起曾经连蛋挞都烤不好的程暮,不由得眼眶一热,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蘸着汁水的番茄。
酸甜的滋味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味蕾,在医院的日子,他尝尝疼的失去知觉和意识,无数次的夜晚是靠输营养液度日。
无数次的化学药物麻痹,他已经渐渐的失去了味觉,此刻却能再尝到这种热腾腾的饭菜,江挚喉咙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而后将饭菜咽了下去。
“没想到一个月不见,咱们家又多了一个大厨!”江挚掩去难过,笑着感慨道。
程暮得意的撇撇嘴:“那自然只要潜心向学,没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吃起了晚饭,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吃完了饭,这是江挚近一个月以来,吃过的唯一一顿饱饭,他周身渐渐暖和了起来,冻结的血液仿佛都开始流淌。
吃完饭后,夜幕落下,灯光昏暗的客厅里,他们没有开灯,依旧像曾经无数个夜晚一样,借着街道上传来的微薄光亮。
靠着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毯子,江挚靠在沙发上,程暮搂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窗外的微弱灯光要摇晃在她素白的脸上。
她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眉目静谧,像是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她用极为轻和的语气慢慢说:
“你知道吗,我昨天在医院的花园里又发现了一窝小猫,缩在草丛里,白白的可乖了。”
江挚笑着温柔的低头问:“养吗,我明天去接回来。”
程暮笑着抬眼看了下他,亲昵的紧了紧胳膊,道了句:“好,那我明天去再挑几个漂亮的窝。”
“嗯。”江挚笑的温柔,浮动在他脸上的微光仿佛也变的柔和。
他们就这样靠着,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后来,程暮像是困了,声音倦倦的:“最近,我觉得工作好有动力,每天都好开心,被病人冤枉诋毁我也一点都不生气,我们科室的大夫都说我傻了。”
程暮像是觉得好玩,突然轻声笑了下,江挚却俯首轻声问了句:
“你被病人为难了吗?”
程暮把头往他怀里缩了缩,语气轻巧:“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给发生车祸的一个女孩做了截肢手术,被她妈妈骂了两句,再打了两下,”程暮的声音很慢,也很缓和。
几乎听不到她的生气。
江挚闻言身体一顿,昏暗的寒夜,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像是抱着一件珍宝一样,紧了紧胳膊,轻声叮嘱:“以后…我如果不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人欺负你,知道吗……”
江挚的声音很沉,像是交代后事。
而程暮却依旧温和的笑着,她不在意的缓缓道:“那位母亲的女儿失去了腿,她难过悲愤我都理解,打我两下我又不疼,况且我也挺心疼那位母亲的。”
江挚听到这番话,眼眸却闪过一阵震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疼打了自己的人,若换作是曾经的程暮,这话绝对不可能出自于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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