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道大人言重。
刘巡身为豫州别驾,刺史之下第一人,当即起身,代其他官员道:“大人此人当真是折煞下官们,自大人上任以来,豫州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全是大人的功劳。”
他历数谢渡上任以来的功绩:“大人上任不过两月,已亲自为各郡府定策施治,如今各郡运行顺畅,全是大人的功劳。又解决了汝南郡屯民案件,使得汝南郡百姓不至流离失所,乃是天大的功绩。改革了豫州军,如今豫州军中气象一新,如今又主持接驾一事,上合天子之意,下未劳民伤财,豫州内外,人人称颂,下官敬服不已。”
这话虽然是拍马屁,却也句句属实。
如今的谢渡,在豫州一带闻名遐迩,风评甚佳,远胜前人。
尤其是天子驾临一事,豫州百姓闻风丧胆,个个都觉得要劳民伤财,广征徭役,却被他轻而易举解决了,百姓们的生活几乎不受影响。
如今豫州的百姓们提起他的名字,都道“头上有青天,人间有谢郎”。
而豫州官署,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原先有再多不服,如今也该服了。
有出身,有能力,有胆魄,这样的长官,谁能与他抗衡呢?
其余人跟着刘巡的尾音,异口同声道:“下官敬服不已。”
谢渡瞧着这一幕,微微一笑,谦逊道:“本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不等其他人继续拍马屁,他又道:“既然刘大人提起了汝南郡之事,本官也便一并说了。”
众人纷纷整肃神色,心知此事才是重点。
大概,是空置已久的汝南郡郡守之职位,有了归属。
不知是哪位同僚有这样的福分。
不出所料,谢渡笑了笑,“自吴岩青辜负皇恩,勾结前汝南王一案后,汝南郡守之职空置两月,本官上承天子之命,一直在思考此事,如今终于有了人选。”
他微微停顿,便有人及时问道:“不知是哪位?”
谢渡看向一侧,对侍女道:“请林公前来。”
片刻后,侍女引着一名中年文士缓步而来,那人衣冠简朴,却不卑不亢,一派淡然,见了谢渡,微一拱手:“谢使君。”
谢渡微一抬手,对众人道:“这位林汝靖林大人,原先在户部任职,十年间兢兢业业,无一错漏,功绩斐然,本官与左仆射大人商议后,禀告了陛下,由林大人接任汝南郡守一职。”
林汝靖,姓林。
在座之人纷纷思索起来,这位林大人出身何处,可是,这天下间似乎并无林氏望族。
谢渡却并无解释之意,指了指下手特意空出来的位置,淡声道:“林郡守,入席吧。”
林汝靖的位置便安排在庾巍之下。
庾巍侧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林大人,在下河南郡郡守庾巍,初次见面,幸会。”
林汝靖拱手:“庾大人,幸会。”
庾巍含笑:“在下颍川人,冒昧请问林大人祖籍?”
言外之意,便是打听他的籍贯出身。
林汝靖心下明白,不卑不亢道:“颍川庾氏乃当世名门,庾大人果真姿容不凡,在下出身会稽,家中不过几亩薄田,世代耕农为生。”
庾巍愣了片刻,很快掩饰过去,只笑道:“林大人定是才高八斗,才会被刺史大人赏识。”
林汝靖笑了笑:“不敢当。”
众人都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看向林汝靖的眼神,都带上了困惑不解。
当今取士,有三条路子,第一正统乃中正官察举,第二乃军功进身,第三是在朝权贵举荐。其中,第一和第三条路子,常年把控在世家大族手中,所察举推荐的,全是本族子弟或盘根错节亲朋党羽,亦或者是扬名天下的才子。
这位林大人一无所有,到底有何特殊之处,以庶民之身先入户部,又得谢渡青眼?
当即便有人笑着问:“不知林大人有何高论,可否让我等瞻仰一二。”
林汝靖顿了顿,他自认并无多少功绩,能入得谢渡的眼,全靠沈樱的裙带关系。但谢渡并未表明他是沈樱的舅舅,此中必有深意,一时间,他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踌躇之际,谢渡的目光移过来,微微一笑,道:“林大人亲笔所书一册论税,未曾流传于世,本官偶然得见,惊为天人,若是有意,可以叫人取来供大家一观。”
那人拱手施礼:“有劳谢大人。”
谢渡冲身侧侍从颔首,那侍从领命而去。
林汝靖愣了片刻,有些踌躇。
《论税》一书,确是他所写,其中详细论述了如今天下各地的赋税之策,提了一些并不成熟的赋税改革之法。
若这些不成熟的建议被旁人看去,是否会对谢渡的名声有所影响……
沈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安抚地点了点头,并无担忧之意。
林汝靖微微安心。
沈樱微笑,林汝靖将这些长官看的太厉害了,以为人人都如谢渡一般,但实际上,草包还是占了大多数。凭林汝靖的本事,足以让他们自叹弗如。
这也是为何,她思索再三,还是同意了谢渡的提议,让林汝靖来豫州任职。
过了片刻,侍从捧着几卷书册前来,送到谢渡跟前。
谢渡略一思索,对刘巡道:“刘大人,您主管豫州赋税诸事,带着大家一同看看吧。”
刘巡忙道:“是。”
他双手接过侍从手中的书卷,立刻有人围上来,一同观看。
片刻后,人群中发出一声赞叹:“精彩!”
刘巡快速地翻看了一遍,合上书,看向林汝靖,眼中已全是钦佩之色:“林大人高才。”又看向谢渡:“谢大人的识人之明,下官自愧不如。”
林汝靖没有说话,自觉将场地让给谢渡。
果然,谢渡顺势道:“本官看完这书卷,亦觉得精彩绝伦,更深感当今豫州的赋税之策不甚合理,因此打算以汝南郡为试点,令林大人牵头,试一试他提出的赋税改革之策,诸位以为如何?”
林汝靖自然遵命而行。
庾巍在他身侧,稳稳起身禀告:“谢大人,我河南郡乃豫州之首,愿为试点改革赋税,请大人准允。”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其他人都讶然看向庾巍。
赋税乃国之根本,从古至今都非一人说了算,赋税改革牵扯着千家万户的利益,着手来做,说不定会掀起多大的乱子,得罪多少人。
算起来,在座的官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愿意做这件事情。
林汝靖背后有谢渡当靠山,自然无所畏惧,天大的罪过到了谢家手中,也变得微不足道。
可庾巍虽出身世族,可颍川庾氏如今没落,若当真出了事,可保不住他。
此举,当真冒险。
过于震惊,众人都没来得及出言反对。
迎着众人的目光,庾巍岿然不动。赋税改革会遭遇什么,他一清二楚。
当机立断做出这个决定,有他的思量。一来,是信任谢渡的手腕和能力,谢渡决定要做的事情,应不会有大问题。二来,颍川庾氏如今勉强位列二流,若不想法子往上挤,只会日渐没落,他必须得抓住谢渡这个机会,搭上谢氏的大船,没有比这件事更好的机会了。
谢渡环顾四周,拍板道:“庾大人有这个心思,自然是最好的,既如此,便由汝南郡、河南郡一同实施赋税改革之策,五日之内,两地拿出具体的策略。”
庾巍、林汝靖点头称是。
其他人已错失了反对的机会,又不敢当众驳斥谢渡,只得默默咽下意见,心下忐忑不安。
这豫州的天,恐怕要变了。
第72章 赋税改革
当日宴散,客人纷纷散去。
庾巍与夫人同坐一车,正欲离去,却被人拦住了路,撩开帘子一看,果然是崔嘉禾。
庾巍无声叹息,早已猜到他会过来,对夫人道:“你先回府吧,我与嘉禾小酌两杯。”
说罢,下车上马,对崔嘉禾道:“汾楼来了几条大鱼,去尝尝吧。”
他先行一步,崔嘉禾打马跟上。
刚进了雅间,尚未来得及坐下,崔嘉禾便急道:“庾兄,你今日是何意?为何要应和谢明玄的打算,将这赋税改革之事揽到自己头上?你明知道,这件事做好了,功劳都是他刺史大人,若做不好,责难全是你的。”
“而且,”他加重了语气,“你如今是想抛弃我崔家,给他谢氏当马前卒吗?”
庾巍款款坐下,倒了杯水递给他,方缓缓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着急,听我慢慢说。”
崔嘉禾满面不悦地坐下。
庾巍看着他,慢慢道:“我今日做此选择,是因我看的出来,谢渡想要的赋税改革,一定会成功。”
崔嘉禾冷冷道:“哦?”
庾巍道:“你可知那林汝靖是何人?”
崔嘉禾淡淡道:“我虽然不认识他,但谢明玄手下有几个能人,倒也不稀奇,怎么就值得你在意?”
庾巍道:“若我所猜不错,他是沈樱的舅父。”
崔嘉禾蹙眉:“沈既宣是萧家的女婿…”
话没说完,他就反应过来,沈既宣前一任夫人,似乎确实姓林。当时沈樱被册封太子妃时,那位林夫人也被追封了诰命。
但崔嘉禾还是不明白:“那又如何?”
庾巍道:“谢大人夫妇和鸣,感情甚佳,若非十拿九稳,他绝不会用沈樱的舅舅来做这件事,这样来看,此事非但没有风险,还是个抢功的好时机。”
崔嘉禾若有所思。
庾巍道:“嘉禾,你甘心一直居于谢渡之下吗?”
崔嘉禾自然不甘心,但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论是家世能力名声,没有一样比得上谢渡。
看他不说话,庾巍笑了笑:“谢家权势无双,不外乎是因着出了位太后。可如今你崔家出了位皇后,过些年未必不能做太后,太皇太后,凭什么你要屈居他之下?”
“西汉景武时期,窦太后当政,窦氏一族权势熏天。”庾巍慢慢道,“后来窦太后薨,王太后当政,王太后的弟弟田蚡逼死了窦太后的侄儿窦婴。嘉禾,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若要打垮一个人,首先得了解他。”
崔嘉禾看了他片刻,起身冷笑:“但愿你说的是实话。”
他拂袖而去。
庾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不疾不徐为自己倒一盏茶,轻轻笑了笑。
瞧,崔嘉禾每日和他亲亲热热,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忍不住拿庾家当他们崔氏养的狗。
既然一定要当狗,为何不选个更高大的门户,博求更大的富贵呢?
他本就没打算让崔嘉禾相信他,不过是维持面上的情分。
如若崔嘉禾要撕破脸,他也不畏。
总归,人要做出最合时宜的抉择。
庾巍饮下盏中清茶,起身离去。
此刻,谢府。
宾客尽散,沈樱和林汝靖并行,往客房走去,谢渡跟在二人身后,悄无声息听舅甥二人说话。
沈樱仍是那幅乖巧清甜的样子,与平日大相径庭:“舅舅,好长时间没见了,舅母和弟弟妹妹好不好,表哥表嫂们好不好?”
林汝靖笑道:“除了天天念着你,没什么不好的,偷偷告诉你一句,舅母给你准备了礼物,等她到了,你见着后,可别说我通风报信。”
沈樱好奇:“什么礼物?”
林汝靖:“这可不能告诉你,届时你自然知晓。”
沈樱皱了皱鼻子:“那你跟我说什么?又不肯告诉我,平白无故让我心急。”
林汝靖但笑不语。
沈樱也不是真的生气,又小小抱怨了几句,便说起来别的事情。
谢渡看着稀奇。他知道,沈樱与林家人感情好,远超沈既宣那一家子,但这样故作姿态的撒娇,还真是不常见。
到了晚间,他便握着沈樱的腰,在她耳边哑声道:“撒个娇来听听。”
沈樱满目茫然。
谢渡笑:“就白天,跟你舅舅说话那个声音。”
沈樱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惯波澜不惊的脸上,陡然生出几分羞耻,用力推他:“闭嘴!”
谢渡轻而易举按住她的手腕:“说不说。”
沈樱挣脱不得,没有办法,偏过头,又转回来,对他说:“你离我近点。”
谢渡靠近她,二人交颈而卧,她靠在谢渡耳边,嗓音轻轻甜甜的,喊他:“渡哥哥~”
谢渡愣住,手下松了力气。
沈樱趁机从他的控制下逃了出来,扯过一旁的被子裹住自己,背对着他当缩头乌龟。
谢渡被她这幅徒劳挣扎的模样弄的哑然失笑,握住她的肩,靠过去,炙热的呼吸落在她颈间。
两日后,林汝靖与庾巍在刺史官邸门前相遇。
庾巍主动笑着迎上去:“林大人,您从汝南而来,竟也这样早?”
林汝靖道:“向刺史大人禀事,不敢耽搁。”
庾巍道:“那你我二人一同过去吧。”
49/67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