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渡声音很轻:“我只是,太开心了。”
沈樱停下手上动作,眨了眨眼,安安静静伏在他怀中。
听着他的心跳声,急促却有力,无端端地令人心安。
她忽然觉得,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尝试着,信任他。
从小到大,她只信任自己一个人。
如今,可不可以,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他呢?
像是在做一个大胆的决定,如同生死之际的挑战。
沈樱的心跳陡然急促了起来。
情绪里夹杂着忐忑与畏惧,更多的却是坦然。
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她定了定神,回拥住谢渡,靠着他的胸膛,声音轻轻的:“谢渡,你会变吗?”
她反手握住谢渡的手,用力紧了紧,十指交缠在一起。
谢渡嗓音沙哑:“不会。”
沈樱声音更轻:“好。”
你说你不会变,我便信。
但愿,你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风吹过,窗台上的菊花随风摇曳。
今日灿烂,明朝也灿烂。
今岁花开,明年亦盛放。
年年岁岁,凌霜不败。
不同于刺史府的温馨,此刻的万寿风雨欲来,压抑不已。
宋妄双手用力按着桌案,面色阴沉,前方的地面上狼藉一片,砸碎的花瓶玉器落了一地。
跪在地上的两个暗卫,一男一女,脑门上都有被砸出的血迹,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天子震怒,无人幸免。
宋妄咬着牙:“谢渡!谢渡!”他死死盯着暗卫:“他当真是那样说的?”
暗卫道:“卑职不敢有所欺瞒。”
宋妄深吸一口气,命令道:“你们再说一遍。”
暗卫尽职尽责,复述了一遍从刺史府偷听到的话。
二人皆有奇才,仿旁人的声音和语气都惟妙惟肖,听他们说话,宋妄几乎可以想象到沈樱的神情。
又一次听到那女暗卫用沈樱的语气说出:“谢渡,我是喜欢你了”时,宋妄用力攥紧了拳头,恨的想杀了谢渡。
他一点都不相信,沈樱会爱上谢渡。
在东宫的时候,她曾踮脚抱着他的脖子,笑意盈盈,认真对他说:“宋妄,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
“宋妄,离开你,我就没法活了。”
“除了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言犹在耳,重若千钧。
阿樱绝不会忘掉以往的诺言,忘掉以往的情深似海,绝不会爱上别人。
毕竟,若她真的喜欢谢渡,为什么也不肯为他生孩子呢?
在东宫时,她不肯为自己生孩子,是因着母后,因着后宫倾轧,有无数种原因让她害怕,让她犹豫,望而却步。
可现在,她与谢渡单独在豫州,无人妨碍,为什么也不肯呢?
自然是因为厌恶,因为不满。
宋妄深吸一口气。
他本以为,今日对谢渡说了阿樱不肯生孩子的真相,谢渡一定无法忍受,会休妻另娶,这样阿樱便可以顺理成章回到他身边。
这一次,不管母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放弃她。
分离的这些时日,见不到她,听不到她,他才知道,离开了她,他片刻都不快乐。
可是没想到,谢渡如此能忍,心机如此深沉。竟能对阿樱说出不在意的话来。
怎么会不在意?
这天下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忍受妻子不愿意给自己生孩子。
就算是宋妄自己,在听到沈樱两年不孕的真相事,都气急攻心,愠怒不已。若非后来想通其中关窍,恐怕也会误解她。
谢渡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原因,在欺骗阿樱。
若哪一日阿樱没了利用的价值,他肯定会抛弃她,伤害她。
这样心机叵测的恶毒男人,当真令人不耻。
明知阿樱不爱他,却趁人之危,以解围为名,逼她嫁给他。
明知阿樱不爱他,却咄咄逼人,硬要逼她违心说喜欢他。
这样的男人,如此可恶,有什么值得爱的。
只是可怜阿樱,要在这样的人身边艰难度日,强颜欢笑应对他。
她的处境,比他想的还要痛苦。
他得想法子,把阿樱救出来。
不能再放任阿樱被人折辱。
宋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挥手命暗卫退下,扬声将内监唤入,吩咐道:“传朕旨意,命颍川郡守崔嘉禾明日觐见。”
今日百官朝见后,崔嘉禾上折,欲面君,状告上司,豫州刺史谢渡。
这样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若是有朝一日,因为沈樱的缘故,谢渡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他真的能忍住不迁怒吗?
内监微微一愣,低眉顺眼:“是。”
退出殿外,一面派人去传旨,一面派人去静安殿禀告太后。
圣旨还未出宫门,谢太后便已经带着人杀到,一进门,便质问道:“陛下,你召见崔嘉禾,所为何事?”
宋妄脸色冷沉:“母后,朕是皇帝,召见臣子有罪吗?”
谢太后怒道:“你是不是想对付谢渡?”
宋妄讥讽:“不行吗?怎么?母后心疼娘家侄儿了?”
他全身上下像是长满了刺,扎的人头疼,谢太后无奈放缓了语气:“当然不是,我倒是盼着他死,可你做得到吗?”
宋妄冷冷道:“做不做得到,一试便知。”
谢太后道:“你不要冲动,谢渡家世显赫,名声极佳,闻名遐迩,对付他,不能草率。”
宋妄道:“朕没有冲动。”
他回过头,与谢太后对视:“母后,是崔嘉禾写了奏折,要在御前弹劾他,朕为天子,总不能任人唯亲,因他是朕表兄,便将臣子的弹劾置之不理。”
他神色冷淡平静,似乎是作了万全的准备,丝毫听不进去谢太后的劝说。
谢太后无声叹口气,着实拗不过他,只能道:“万事小心。”
宋妄点了点头,算是领情。
谢太后转头离开,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万万不该放任谢渡和沈樱的婚事。
还没到与谢家撕破脸皮的时候,可为了一个女人,一切计划都不得不改变。
真真是,红颜祸水。
可如今宋妄像疯了一样,凡是牵扯到沈樱的事情,半个字都不听她的,甚至于故意与她对着干。
她实在是没了法子。
宋妄执意如此,母子一体,她只能帮着他。
殿内,宋妄送走了母亲,慢慢思索着,想了想:“快马回京,传我的旨意,恩赐华阳公主与谢仆射的夫人、女儿前来洛阳避寒,便说是太后想她们了。”
侍从微微一愣,提醒道:“陛下,谢小姐刚刚产子,还未出月子。”
宋妄淡淡道:“无妨,许她出了月子再出发,不差这几日。”
九月底,谢姣珞顺利产下一子。
再有十日,便坐满了月子,倒也不耽搁他的想法。
而且,谢姣珞来不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夫人。
谢渡能够忍辱负重,欺瞒阿樱不在乎孩子的事情,谢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天底下的婆母,无事还要为难儿媳,若是抓到这样的把柄,绝不会轻易放过。
她一定会逼迫谢渡休妻,或者为难阿樱。
到时候,阿樱便知道,嫁给谢渡,并不比嫁给他好。
她出身不高,家世寒微,若要平安度日,一定要学会低头。
不管是在他身边,还是在谢渡身边。
她那么爱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回到他身边。
这样想着,宋妄脸上露出一抹阴沉的笑。
几番动作下来,他已胜券在握。
阿樱。
快了,你快要回到我身边了。
宋妄打开窗子,窗外秋意深深。
他却不觉寒意。
翌日清晨,崔嘉禾奉诏入宫,与宋妄详谈数个时辰。
谢渡得到消息后,起身回到后院,与沈樱道:“收拾行李吧,或许不日,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沈樱看他:“确定是针对你?”
谢渡笑了笑:“他们两个人凑到一起,不针对我,还能针对谁?”
沈樱也笑了,歪头问他:“那你后悔吗?”
谢渡不解:“后悔什么?”
沈樱道:“若不是娶了我,你不会有今日之祸。”
娶她之前,谢渡是天下敬仰的世家子弟,人人敬服,崔家兄妹见着他,阿兄阿弟的唤,亲切至极。
在宋妄跟前,他是温雅清润的表兄,每每提及,都极为敬佩。
若不是娶了她,他不会有这么多敌人。
崔嘉禾也好,宋妄也好,都不会因为一些可有可无的理由针对他。
谢渡摇了摇头,说:“是我自己做事不规矩,与你何干?”
“而且……”谢渡笑了笑,“他们不先对我动手了,我怎么才能毫无顾忌对他们动手。”
他能猜到,宋妄会用什么事情对付他。
算来算去,他唯一的错处,便是动用豫州军,强逼豫州豪族缴纳赋税。
这事属实逾越,一旦宋妄问罪,他毫无辩驳的余地。
他也没打算辩驳。
在豫州的经营,已足够了。
就算卸下刺史职位,他也有能力,将这个豫州捏在掌心里。
而崔嘉禾做这个出头鸟,他们谢家也便有了理由去对付崔氏。
这正是他所求。
沈樱若有所思地点头。
谢渡看得好玩,在她身侧坐下,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待没有了官职,我带你出去玩,豫州有好些好玩的地方,你都没去过。”
沈樱眨眼:“什么地方?”
谢渡想了想:“去南边吧,豫南山水明秀,很值得游玩。”
沈樱弯了眉眼:“好。”
第82章 罢官我们生个孩子吧
三日后,洛阳城出了大事。
豫州四十七位地主豪绅,跪于洛阳城城门前,状告豫州刺史谢渡。
为首的豪绅姓李,人称李员外。
此刻,李员外手捧诉状,声音凄厉惨烈:“草民等联名状告豫州刺史谢渡,其所犯四条大罪,俱列于诉状中,请陛下受理。”
“其罪一,未得天子诏令,未在战时,无故动用豫州军,此抄家灭族之罪也。”
“其罪二,目无法纪,强入百姓家中,夺取钱粮,此流放之大罪也。”
“其罪三,堵塞言路,不许吾等议论,以蒙圣听,此绞杀之大罪也。”
“其罪四,任人唯亲,打压忠良,任命其妻亲眷为汝南郡守,勾连党朋,此夺官罢免之罪也。”
“请陛下受理。”
他喊的大声,来来往往的人都能听到。
百姓们都嗤之以鼻,有人讥笑道:“谢大人为吾等百姓谋利,难免得罪这些官老爷,他们竟还有脸面告状!”
李员外身上,不知被谁砸了几颗烂菜叶。
其他人也不可幸免。
他们自然愤怒不已,但正在跪地告状,便不可起身,更别说报复回去。
连谁干的都看不见。
百姓们终于觉得有几分舒心。
然而,此事传入万寿宫,宋妄言称,此等大事不可不理,命京兆府审理此事。
按理说,谢渡乃朝廷三品大员,案子牵扯到他,应由大理寺或刑部处置。
但,刑部尚书乃谢家人,大理寺卿出身裴氏,都不会为难谢渡,还会包庇他。
唯有京兆府尹出身河东柳氏,柳氏与谢太后达成联盟,是可用之人。
此案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查的。
这些地主豪绅的控诉,桩桩件件都是实话,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召见了涉案的地主豪绅,提审了牵扯其中的官员,又询了豫州军。
不过三日,京兆府将案件详情送上御案。
宋妄看了证据,假惺惺道:“谢明玄是朕表兄,朕不信他会如此大逆不道,这样,传朕旨意,命他明日于百官前自辩,若有苦衷与不实者,朕定会酌情处置。”
众人只道陛下圣德。
谢渡听了圣旨,只觉可笑。
宋妄为了羞辱他,真是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
他干脆道:“劳烦内官替我回禀陛下,自辩就不必了,微臣无可辩驳,唯有请罪折一封,劳内官替我上达天听。”
他取出一封奏折,递给内官:“不论陛下如何处置,臣绝无怨言,甘愿受罚。”
内官皮笑肉不笑:“谢大人,奴只负责传旨,您若有折子,可通过中枢上达,奴无能,帮不了你。”
谢渡淡淡道:“是吗?那就算了。”
他收回折子,随意道:“好走不送。”
内官脸色一变:“谢大人要抗旨?”
谢渡微笑:“要么你带着折子回去,要么你自己回去。”
内官无法,只得咬牙接了他的折子。
谢渡轻嗤。
不管怎么说,宋妄都不可能要他的命,更不能对他用那些羞辱的刑罚。
自古刑不上大夫,何况谢家还没败落。
内官带着他的请罪折子回到万寿宫,递交给宋妄。
将在刺史府的经历,添油加醋禀告一通。
宋妄脸色阴沉。
面前自有人道:“陛下,谢明玄辜负圣恩,抗旨不遵,乃是大罪,请陛下降罪于他,不可轻纵。”
宋妄没说话。
其他人劝道:“陛下,不可因情废公,谢明玄虽乃皇亲国戚,却有违国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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