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又惊又怒:“你说什么?”
宋妄甩袖,冷冷警告道:“母后,朕才是皇帝。”
他抬脚就走,头一次这么不给自己的母亲面子。
谢太后愕然看着他的背影。
似乎没能理解,一向乖顺懂事的儿子,缘何突然变了模样。
柳静站在她身侧,扶她的手臂,小声问:“太后娘娘,那接下来……”
谢太后冷哼一声:“陛下糊涂,我可不糊涂,如今皇室治国全仰赖世家,他要越过世家给一个庶族出身的武将封爵,岂不是自掘根基。”
“何况,这个口子一开,那些个庶族武将个个都生出妄想,这天下还怎么治理!”
“那您的意思是……”柳静忐忑问。
谢太后冷冷道:“只要舍了凉州,没钱没粮,沈既宣天大的本事,也别想立功。”
“可凉州的百姓……”柳静不由道,“太后娘娘,便没有别的法子吗?”
谢太后冷哼一声,怒火未消:“陛下如今的态度,我还有什么法子,只能如此了,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是我的意思,他知道怎么做。”
柳静颔首:“是。”
她扶着谢太后回静安殿。
一路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谢太后也没注意,沉浸于宋妄不再听话的愤怒与恐慌当中。
当日下午,柳静从万寿宫出门,回到柳府,将谢太后的话,全数转告给父亲。
柳父有些惊讶:“这……凉州有近百万的百姓啊……”
柳静沉默不语。
柳父点了点头,无声叹息,却还是道:“你回去禀告太后,我一定尽力办好。”
柳静顿了顿,轻声道:“爹爹,我们真要如此吗?”
柳父看她一眼,淡淡道:“为父知道你心软,但为了家族,有些事,不得不做。现在你我不做,将来子孙后辈也要做。家族培养你我,我们便该回报,万死不辞。”
“静儿。”柳父警告,“太后的意思,不可违背。”
柳静垂眸:“是。”
星夜之中,柳静乘车回万寿宫。
雪仍旧在飘。
白日里清扫过的街道,逐渐又积了雪。
寒意浸骨。
柳静掀开车帘,打了个冷颤,目光落在宽敞的街道上。
半晌,她认命地闭了闭眼,手指抓紧了车窗。
回到万寿宫,柳静向谢太后复命。
谢太后满意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柳静温柔一笑:“是。”
回到房中,她坐了片刻,让侍女门退下,熄了灯。
换上带兜帽的斗篷,出了门,一路直奔宋妄寝殿。
她没走大门求见,而是敲了敲宋妄的窗户。
随后,从窗户里扔进来一个纸团,便匆匆忙忙离去。
宋妄微怔,捡起纸团,伸开来,目光一凝。
纸团上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
——谢太后欲以凉州,陷害沈既宣
宋妄脸色一变,揉进了纸团,扔进了火炉中。
这话,他信。
真的是母后能做出来的事情。
放弃凉州城的百姓,叫沈既宣无功而返,甚至犯下一些过错乃至于罪行。
这是谢太后惯常的手段,她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宋妄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法子,翌日他见了沈既宣。
一见到人,他便问对方:“沈爱卿,此去凉州,你可有把握赈灾?”
沈既宣垂首,恭恭敬敬道:“陛下,天下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臣只能说,但凡有违圣恩,臣不回京城,自尽于凉州以报陛下恩德。”
他以为,宋妄是在试探他。
宋妄揉了揉眉心:“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的臣子,一片忠心耿耿,为他大齐江山殚精竭虑。
而他的母亲,堂堂大齐太后,却想着陷害忠良。
宋妄想了想,下定决心,对他道:“罢了,沈卿只管去,后头的事情,交给朕,你不负朕,朕也绝不负你。”
沈既宣道:“臣谢过陛下。”
宋妄让他退下。
自己坐在殿中,想了很久。
赈灾一事,能对沈既宣使手脚的,唯有户部。户部尚书不听自己的,而听母后的,那就换了他。
换个听话的就行了。
若是母后不同意,那就换个皇帝。
宋妄冷冷想,要么换皇帝,要么换户部尚书。再怎么做个傀儡,他这个皇帝,总比户部尚书重要一些。
他去见了谢太后。
当日,如愿以偿换了个户部尚书。
原先那位调入中书省,任中书侍郎。
新任户部尚书是宋妄亲自挑的,贵妃萧兰引的父亲。
萧家与沈家是姻亲,萧瑜珠嫁给沈既宣,萧家未必会帮沈既宣,却不会害他。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而后,宋妄又下一道旨,晋辅国将军沈既宣为二品骠骑将军。
这突然起来的晋升,惊了所有人的眼。
自然有人不满,暗搓搓表示不合规矩。
宋妄冷笑,给人堵了回去:“你们若是主动请缨,如今有此殊荣的,就是你们。”
“怎么,你们愿意去吗?”
其他人便不敢再言语。
腊月初一,沈既宣、崔赫二人带着随从,一同从京城出发。
风雪中,旌旗摇曳。
两队人马分道扬镳,消失在风雪中。
洛阳城的消息,也传到了陈郡。
一大早,书信送入谢府。
谢渡看完后,烧了信,轻笑一声:“阿樱果然了解你父亲。”
沈樱躺在床上没起来,闻言也没睁眼,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谢渡坐在她边上,捏了捏她睡的绯红的脸颊,笑道:“前几□□堂议事,你爹不仅提了羌国的事情,还自请去凉州赈灾。”
沈樱骤然睁眼,顿时清醒了。
谢渡继续道:“宋妄当众承诺,若他有功而返,就赐给他侯爵。”
沈樱愕然:“他疯了?”
大齐拢共才十几位侯爵,都是开国元勋。
沈既宣就算顺利赈灾,再打跑了羌国,给升个官也就足以匹配了。
哪怕要赐爵,也至多到伯爵。
这数年来,除却外戚能封公爵,历代帝王赐给臣子爵位,至高也就是伯爵。
宋妄出手便是侯爵,很难不让人震惊。
谢渡继续说:“不止,他还给你爹升了官,现在已经是二品骠骑将军。”
这下,沈樱都疑惑了:“谢太后不管?”
谢渡道:“若是皇帝肯狠下心,天底下没有太后斗得过皇帝。”
天下之间,皇帝才是正统,占据名分大义。
又不是快亡国了,皇帝非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沈樱若有所思:“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她怀疑地问:“难道他也看不过去世家,要扶持庶族子弟?”
谢渡别有意味:“你再猜猜呢?”
沈樱看他:“你什么意思?”
谢渡悠悠道:“他就不能是为自己的私心吗?”
沈樱纳闷:“什么私心?”
谢渡抚着她的长发,慢慢道:“你爹成为侯爵,你就是侯府千金,勋贵之女,改换门庭,身份不同以往。他若要再纳你为妃,身份上便没有什么可置喙的。”
“否则,他何以如此大手笔,封侯爵,恐怕朝中不是很安静。”
若说没有私心,谢渡绝不相信。
换个人,定没有这种待遇。
沈樱皱眉,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不高兴道:“别把我跟他牵扯到一块。”
谢渡被打了一下,反而极高兴,将人抱进怀里,含笑认错道:“是我错了。”
沈樱只道:“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不高兴了。”
谢渡发誓:“以后再不说了,你是你,他是他,他怎么配和你扯上关系。”
宋妄私心再重,也与沈樱无关。
沈樱是他谢渡的妻子,终此一生,都不会和别的男人再有任何关系。
沈樱靠着他的肩膀,闭上眼:“你继续说。”
谢渡很乖觉,继续道:“宋妄另点了户部侍郎崔赫去幽州赈灾。”
这件事很常规,两人都没发表什么意见。
今年受灾的地区,凉州、幽州、豫州、直隶。
豫州有天子坐镇,京畿之地有谢相看顾,本也只有幽、凉二州需要赈灾。
他选的人,也算合适。
“奇怪的是,朝廷临时换了位户部尚书。”他有些不解,“你猜是谁?”
沈樱摇头:“猜不到。”
谢渡道:“以前的萧侍郎,萧兰引的父亲。”
沈樱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谢渡说的有道理。
宋妄确有私心。
将户部尚书换成沈家姻亲,便是为沈既宣铺路。这行为,倒像是要亲手送给沈既宣一个侯爵一样。
而且,幽州赈灾的钦差,是崔家人。
崔家和萧家势如水火,像是在逼着崔家自掏腰包。
宋妄何时如此聪明了?
沈樱沉默了一会儿,道:“对凉州百姓,算是件好事。”
论迹不论心。
宋妄做了这么久的皇帝,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不管这主意是谁给他出的,毕竟利国利民的事情。
她又想了想,问谢渡:“你能帮一下他吗?”
谢渡:“你爹?”
沈樱点头,“帮他,我要做侯府千金。”
不是件难事,谢渡无所谓:“行,我去写信。”
他起身,拉着沈樱的手,问:“你起不起?”
沈樱摇头:“不起,你自己去写信,我要睡觉。”
昨儿睡得太晚,她是真困。
不像有的人,不知道为何,一天天都不需要睡觉。
谢渡失笑:“行。”
第86章 这……
这场冬雪,足足下了十日。
天极冷,滴水成冰,树枝上、屋檐下都挂上了清凌凌的冰棱,积雪深厚,路上不见行人。
一行人终于从风雪中脱身,艰难进入了洛阳城。
正是华阳公主与谢夫人一行。
谢姣珞出了月子,仍不可奔波劳碌,为了她们母子安康,马车一路上都走的慢,不敢赶路。
一直到十一月底,大雪封路,她们一行人被困在离洛阳城一百里外的驿站中。
驿站中条件也不差,也无人胆敢怠慢这几位权贵。但华阳公主乃宋妄胞妹,中宫独女,身份尊贵无比,向来养尊处优,此番被困风雪,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车驾刚进了万寿宫,华阳公主便匆匆赶去静安殿,抱着谢太后嚎啕大哭:“母后,您差点见不着我了。”
谢太后心疼不已,抱着哄了几句,到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舅母和姣珞呢?”
华阳公主抹了抹眼泪:“我让她们先回府安置了,姣珞身子虚,孩子又小,我让安置好了再来给母后请安,否则外人要说咱们不体恤。”
谢太后知道她与谢姣珞向来交好,才会自作主张做此安排,不过是怕谢姣珞再受罪。
但思及她这一路艰辛,又见她哭的委屈,便不忍苛责,只道:“你也去歇歇吧,回头再说。”
华阳公主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回答:“是。”
谢夫人带着女儿回了谢府,让乳母抱着外孙去休息。
她按着谢姣珞躺下:“你身子还需休养,这几日就别出门了。”
谢姣珞脸色还好,看上去精神头十足,仰头说:“只怕这两日宫中传唤,我要是不去,他们又要对阿娘说些有的没的。”
谢夫人冷哼一声,语气里分外不满:“他们是皇帝,是太后,我们不好违抗旨意,明儿起,你暂且称病吧。”
谢姣珞乖乖颔首:“好。”
谢夫人揉了揉她的头,心疼叹息:“苦了我儿。”
谢姣珞摇了摇头,笑容明亮,安慰道:“阿娘不必忧心我,我并没吃什么苦头,这一路走来,感觉跟以前很不一样,也是个新奇的体验。”
她从来都是最好的女儿。
谢夫人微笑,却只道:“阿娘不会让你白受苦的。”
从谢姣珞房里出来,谢夫人写了封信,唤来侍女:“叫人给少君送去。”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万寿宫就来了口谕,传谢夫人和谢姣珞入宫觐见。
内官见接旨的唯有谢夫人,不见谢姣珞,殷勤笑着:“夫人,敢问秦夫人呢?”
谢夫人道:“小女体弱,偶感凉风,不敢冒犯陛下、太后万金之体,入宫后,我自会向太后娘娘请罪。”
不等内官说话,她抬手:“请吧。”
谢夫人态度坚决,内官不敢得罪她,更不敢冲进谢家内宅,把人家的女儿强行带出来,只得忐忑不安在前头带路。
一路到了万寿宫。
谢太后已等在静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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