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侍女引进去,谢夫人在大殿中望了谢太后一眼,下跪,心平气和行叩首大礼:“臣妇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寿无极。”
谢太后连忙道:“阿嫂这是做什么,我们一家人,何以行此大礼?”
又看向一旁的侍女,“快去扶夫人起身。”
谢夫人以首触地,语气平和温顺:“回太后娘娘,臣妇是来请罪的。”
谢太后脸上笑容淡了淡:“阿嫂何罪之有?”
谢夫人叩首道:“臣妇代小女姣珞请罪,姣珞身子娇弱,昨儿到洛阳城便觉身子不适,不敢面见太后,唯恐冒犯圣体,是以,臣妇斗胆请太后娘娘恕小女今日之过。”
谢太后脸色微微僵硬,忙道:“阿嫂说的什么话,姣珞病了,我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她。”
又道:“阿嫂快起,待会儿我派几个太医过去瞧瞧。”
谢太后心底暗暗咬牙。
谢姣珞此时告病,倒像是狠狠一巴掌打在皇家脸上,明晃晃宣告天下,皇室不体恤下臣,逼迫刚出月子的产妇长途跋涉。
而谢夫人主动请罪,更显她谢氏谦逊,皇家跋扈。
真真心机深沉。
但谢太后只能多加安抚,哪怕谢姣珞是装病,她也绝不能训斥。
一时间,谢太后气的脸色都青了。
谢夫人从善如流起身,含笑道:“太后娘娘体恤,是臣妇和小女的福气。”
谢太后面上端着虚伪的笑容,与她闲谈了半晌,又特意留她在宫中用午膳,做足了恩宠的排面。
谢夫人推辞不掉,只得应下。
午膳时分,宋妄带着崔明意、萧兰引一同前来。
谢夫人起身行礼:“臣妇拜见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宋妄亲手扶起她:“舅母不必多礼。”
谢夫人面上端着温婉的笑容:“礼不可废。”
宋妄笑了声,意有所指:“若是人人都如舅母这般懂事,朕可无忧。”
谢夫人沉默不语。
第87章 宋妄笑了笑,好像只是随……
宋妄笑了笑,好像只是随口一说,摆手道:“舅母坐吧。”
谢夫人温声道:“谢陛下赐座。”
待人坐定后,宋妄笑问:“怎不见姣珞?”
谢夫人道:“多谢陛下挂念,小女身子骨弱,舟车劳顿之下染了病,是以臣妇今日特来告罪。”
宋妄目光一凝,又挂上笑容:“既是如此,待会儿叫两个太医去瞧瞧。”
谢夫人道:“谢陛下隆恩,太后娘娘已赐下太医。”
宋妄点了点头:“母后与朕想到一处去了,到底还是母后周全。”
又看向崔明意和萧兰引:“左仆射劳苦功高,乃朕之肱骨,万不可慢待了他的家眷。”
二人诺诺称是。
一顿午膳,宾主尽欢。
直道饭毕,宋妄起身,笑道:“母后,朕前头还有些公务,先过去了。”
谢太后微微颔首:“去吧。”
宋妄又看向萧兰引:“你留下,向舅母讨教一二,待腹中皇儿出生,少不得操心。”
谢夫人的目光终于落在萧兰引小腹上,柔声道:“贵妃娘娘的肚子,看上去有五个月了吧?”
萧兰引抚着小腹:“正是。”
谢夫人连忙道:“臣妇眼拙,方才竟未发现,陛下将有皇嗣,当真是大喜,臣妇恭贺陛下,恭贺太后,恭贺贵妃娘娘。”
宋妄心情愉悦,摆了摆手,随口道:“朕盼了这么多年孩子,终于盼到了,如今也盼着尽快恭喜舅母喜得金孙,到时好跟表兄一样,做朕的肱骨之臣。”
说罢,他大步离开,脚步轻快。
闻言,谢夫人目光一凝,随即笑吟吟看向萧兰引的肚子:“贵妃娘娘这肚子,看上去像是个男胎。”
萧兰引抿唇微笑:“本宫也盼着给陛下生个小皇子。”
谢夫人笑着,慢慢向她说怀孕时的大小事。
直到天色将晚,才得以从万寿宫脱身回家。
回到家,她先去看了谢姣珞,与女儿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谢姣珞蹙眉,有些厌恶:“他是什么意思?堂堂天子,竟是想拿我哥哥和阿樱没孩子的事情挤兑您吗?”
谢夫人看向女儿,声音清冽:“他不是想挤兑我,是想挤兑阿樱。”
“什么?”谢姣珞微怔。
“不用在意。”谢夫人摆了摆手,“随他说吧。”
说什么盼了许久。萧兰引和崔明意入宫才多长时间,他能盼多久?
又说什么盼她喜得金孙。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阿樱没能生下孩子。
若是换个人家的婆母,或许当真听了他的谗言,为难不能生育的儿媳。
可惜,如今却是打错了算盘。
儿孙之事,向来是天意注定,早与晚,有或无,都非人力可为。
若说阿樱没有孩子。
那崔明意入宫也有大半年了,不是同样毫无音讯?
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谢夫人想了想,“我去给你哥哥写封信。”
谢姣珞连忙拉住她的衣袖:“您可千万别催他们。”
谢夫人失笑:“我不是那种糊涂人。”
她只是要告诉谢渡,新年将至,是时候回洛阳了。
多事之秋,他远在陈郡,到底力有不及。
然而,这封信未至陈郡,便出了件大事。
边境八百里急报,带着血腥气冲进了洛阳。
幽州百姓,叛了。
军报传入万寿宫,宋妄暴怒:“叛了?幽州大雪,朕体恤他们,朕已谴钦差赈灾,这些刁民,竟敢造反?”
前来传讯的是幽州军所派,并非普通士兵,而是幽州军副统领,此刻一身冰雪,叩首回禀,字字泣血:“陛下,这次大雪,幽州受灾最重,大雪压垮民房无数,百姓死伤过十万,而幽州刺史毫无作为,任凭百姓自生自灭。”
“钦差崔侍郎前几日至幽州赈灾,各地每日只发一碗稀粥,且所用米粮竟是发霉的陈粮,几日间,死伤者不减反增。”
“幽州豪商名曰江至和,散粮布医,救治一城百姓,百姓们便拥其为主,叛了。”
他每说一句,宋妄的脸色便黑沉一分,“一群乌合之众,幽州军对付不了吗?”
“回陛下,若只是区区几千几万百姓,自然无妨,可羌国见状,已在边境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挥师南下,幽州军不敢擅动,是以统领派微臣来求朝廷援兵。”
“陛下,形势危在旦夕,请陛下决断。”
一语惊破天地,满朝震动。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雪灾之下,最先出乱子的定是凉州。
万万没想到,会是幽州。
更没想到,羌国竟舍近求远,弃西北而逐东。
宋妄脸色难看,看了圈他的文武百官,冷冷道:“诸卿怎么看?”
中书令如今居百官之首,率先道:“陛下,臣以为幽州刁民反叛,乃十恶不赦之死罪,应当发兵幽州,尽数剿灭。”
话音刚落,幽州军副统领便道:“陛下请听微臣陈情。”
宋妄看他:“说。”
副统领叩首:“百姓愚昧无知,只求温饱活命,罪不至死,臣请陛下,诛杀首恶,安抚百姓,赈济灾民,安定朝纲。”
“小儿胡言!”中书令斥责,“依你之见,幽州百姓叛我天子,竟还要招安吗?至于安定朝纲之言,更乃胡言乱语,区区刁民作乱,岂能乱我朝纲。”
“更何况,何为首恶!崔侍郎辛劳赈灾,纵然有所疏漏,亦是在所难免,在尔等口中竟成了恶人吗?”
副统领一味叩首哀求:“陛下诸位大人未曾面临幽州之灾情,未见饿殍满地之惨状,微臣亲眼见之,实不忍诛杀百姓。”
其他人纷纷追随中书令,驳斥于他。
这些人口绽莲花,个个三寸不烂之舌,副统领自然不是对手。
最终,宋妄道:“崔赫赈灾不力,着令押解回京,另行处置。”
“大将军王乔安,朕命你带一万精锐,驰援幽州军,务必歼灭叛军,护卫好边境。”
“陛下……”
副统领还想要挣扎。
宋妄看他一眼,制止了他:“爱卿劳苦功高,暂去驿站休憩,明日与大将军一同出发。”
副统领无法,只得领命。
却满眼悲戚。
这消息传的很快,随着谢夫人的信,一同到了陈郡。
谢渡先看了谢夫人的信,才命侍从回话。
听到幽州叛乱的消息,有些惊讶:“幽州?”
侍从点头:“正是。”
谢渡问:“朝中如何处置。”
侍从道:“处置了崔侍郎,命大将军带兵去平定叛乱。”
谢渡蹙眉:“又安排了谁去赈灾?”
侍从摇头:“无人:
谢渡一愣,坐在那揉了揉额角:“退下吧。”
他起身,回后院去找沈樱。
沈樱正坐在窗下,拿着根木棍逗弄廊下的鹦鹉,教鹦鹉说“新年大吉”。
谢渡推门进去:“阿樱。”
沈樱回眸。
谢渡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木棍,轻声道:“我们回洛阳。”
沈樱诧异:“出什么事了吗?”
谢渡便将刚才的事,与她叙述了一遍。
沈樱皱眉,不由辱骂:“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最要进的事,这满朝文武,都是酒囊饭袋!”
幽州叛乱,归根结底是大灾之年,生死攸关。若是无人赈灾,百姓活不下去,今日剿灭一万叛军,明日便会涌出两万、三万。
今日叛乱的是幽州,明日便会变成豫州、凉州,乃至于京畿。
沈樱拧紧眉头:“宋妄糊涂,其他人也糊涂吗?”
谢渡摇了摇头:“恐怕不是糊涂,而是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因而无人提及此事,生怕这苦差事落到自己头上。大齐的朝廷,世家盘踞,哪有人会为黎民百姓考虑。
沈樱沉默下来。
谢渡道:“这几日,我们就回洛阳。”
沈樱点头。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待在陈郡,已没有意义。
二人回到洛阳城这日,已是腊月二十。
幽州的军报一日一封送到万寿宫,形势却愈发严峻。
叛军怎么杀都杀不完,一天比一天多。
那位豪商江至和,光明正大与朝廷作对,公告天下,凡其麾下,每月发放米粮一斗。
每月一斗粮,足以叫一家人节衣缩食挨过这个寒冬。
百姓们趋之若鹜。
江至和手下人越来越多,不过十余日,已经有了自己的地盘,逐渐成了气候。
羌国业已试探着在边境抢掠。
一时间,幽州生灵涂炭。
谢渡坐在书房中,一页一页翻着近日的军报。
沈樱看着他,慢慢道:“如果没有人去赈灾,事情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谢渡看向她,沉默不语。
沈樱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谢渡道:“我想去幽州。”
沈樱道:“仅凭你一人之力,杯水车薪。”
谢渡道:“昨日,杜知维说,愿意和我同去,我们两个站在那里,想来幽州的百姓,会信任我们。”
昔日的豫州刺史谢渡,护佑豫州百姓躲过这场雪灾。
昔日的青天大老爷杜知维,一日杀六贪。
这天下,没有比他们更得百姓信任的人了。
谢渡救了杜知维,杜知维没死。
这件事,就够天下百姓对他生出好感来。
沈樱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吧,什么时候走?”
谢渡道:“我让人把谢家的商行、粮仓都清点出来,大约五日后,就能出发。”
沈樱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
谢渡抬眸:“什么?”
沈樱看着他,语气坚定:“我会骑马,会带兵,会打仗,我们一起去。”
“我是沈既宣的女儿。”她轻声道,“他会的,我也会。他能在凉州击退羌国大军,我就能在幽州做出同样的事。”
谢渡顿了顿,应下:“好。”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
舟车劳顿,过于辛苦。
女儿家不方便。
不舍得她受苦。
但这些都不是困难,更不是理由。
她从来都比他能吃苦,比他更敏锐,很多时候都比他强。
他不该因自己的私心,捆住她的翅膀,限制她的人生。
尊重她,帮助她,才是她喜欢的谢渡。
第88章 谈好此……
谈好此事,二人便紧锣密鼓准备起出发的行囊。
谢夫人得知此事,虽十分担心,却未曾阻拦,让绣娘们赶工给两人做了厚实的棉衣,另有护膝棉袜都物,装满了包裹。
又花了大价钱,从各地请了十几位郎中随行。
但她还是忧心忡忡,叹息道:“谢家家业虽大,但要赈济一州之灾,也绝非易事,明玄,可要你父亲下令,让幽州的官员们听你调配?”
不等谢渡答话,她已推翻了自己的言语:“罢了,那些个人能帮什么忙,只有中饱私囊的份。”
谢渡神色温和:“阿娘,不用担心我。”
谢夫人点了点头,叹口气,只说:“路上小心。”
腊月二十三,谢渡、沈樱、杜知维领着一行千人的护卫,出发北上。
身后装粮草棉衣的车马,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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