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穿戴,只着一身素色单衣,屋内的檀香重新点了一支,东方氏挥退想上前伺候她卸耳环的紫藤。
“卢嬷嬷。”
卢嬷嬷长着一张长脸,眉毛稀疏,脸颊上有一颗大痣,本来不该在主子面前侍候,是当时的东方夫人说此痣有福相,这才从此身居心腹,东方氏被赐婚后,便是她一手调训下面的婢子们。
“主子,周良媛那,该是有消息了。”
屋里的檀香是这个月新进的,据说与皇安寺主持了悟大师讲经时的香相差无几,东方氏只是转头对香炉处微一蹙眉,紫藤立刻上前将香在香插里摁断。
“她既然不放心本宫,本宫便当不知道,不必留意了。”她起身将手里的佛珠丢在小榻上,和往常一样在这个时辰继续去小佛堂捡佛豆。
紫藤再三犹豫,还是道:“主子,孟良媛那里……”看到东方氏略一抬手,这就是不想听她多嘴的意思了,只好噤声不语。
卢嬷嬷将小榻上的佛珠收在檀木匣子里,让紫藤等东方氏出了小佛堂的时候奉上去,自己则是出了院门,在往前院方向的鹅卵石小道上招手来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太监。
“告诉你师父,膳房里的那条鲢鱼要单养在一个桶里,不要让其它鱼惊了它。”
小路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叮嘱膳房养鱼的小事,也用得着他师父?
不过他就是个带话的,没必要多嘴惹人嫌:“卢嬷嬷放心,奴才肯定一字不差。”
卢嬷嬷笑了:“咱们主子可等着吃小煎黄葡萄呢。”
什么黄葡萄,不就是鱼籽?小路子面上笑笑,脚下一溜烟的跑去找师父传话了。
第4章 殿下回来了! 这是他的良媛
孟初逐渐发现,这皇子府的生活,竟然比她想象的自在。
大概是如今府里的重要人物六皇子不在,孟初这位连六皇子面都没见到的人没有什么存在感,总之她生活十分宁静。
偶尔陈良媛会来找她说话,两个人倒是有些话说,光是问孟初在宫里多待的那些日子,陈良媛就能聊的话不落地,什么带你们的嬷嬷是谁,你们这批秀女中家世最好的某某某到了谁家府里,哪怕孟初说不知道,她都能再接个话茬。
最近陈良媛就没怎么来了,前天请安遇见,只觉得她面色有些蜡黄,话也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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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兰她们似乎是怕孟初郁郁寡欢,绞尽脑汁的想些法子哄她开心,赏兰会打络子,孟初跟她学着打了几个喜鹊登枝的就没兴趣了,丰米会翻跟头,在不大的院子里能翻几个来回。
有时发挥好了,还能来个猴子滚地——她看了几次就不让他翻了,这也太折腾人了,翻完灰头土脸的,有时候晕头了差点撞墙上。
虽然孟初在府里的这半个月并没有觉得吃了睡睡了吃,四五天去请个安的日子有多无聊,但看到他们那么努力的想让她打起精神,她也不好意思一直摆烂下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折腾自己住的这个院子。
她让望兰找了些花种来——不拘什么花,只要好活、花期长就行,然后撒在了院墙周围,赏兰看她毫无章法的乱撒种子也没劝说什么,就是道:“给种子的太监说这袋种子里花种多,都是些糙养的花,不知开出来是什么样。”
“最好是开的热热闹闹,若是有枝叶大的,再移出来种花盆里。”
屋子里也按照孟初想法做了些四四方方的“抱枕”出来,可惜鹅绒不好找,只能用棉花填充,但孟初已经很满足了,她在家倒是还有几个,但都没能带进宫,宫里的枕头又高又硬,前两个月晚上睡觉时都是将一件不穿的衣服叠一叠当枕头用。
傍晚橘红的夕阳落在院子里时,孟初觉得无患子枝桠的虚影投在墙上摇摇晃晃的很有意思,丰谷搬了桌子在旁边,铺着宣纸给她作画用。
虽然现在手里没有颜料——现在的颜料可真是奢侈品,她就拿普通的笔墨练,万一她画着画着突然就悟了呢?画得好了就是水墨风。
玉兰看了半天也没看懂那竖一行横一行的是什么,她捣鼓一下旁边站着的丰谷:“咱主子是在练字呢?”丰谷眼观鼻鼻观心,扯蛋,他又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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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急行,过驿站不入,又连日遇阴雨,宝徳身上的肉掉了好几斤,原本一直看上去笑眯眯的小眼睛,都好像睁开了一半。
他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哪怕浑身疼的不行,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听马车里的动静。
半月前主子爷兴冲冲接了旨,南下到吴南府监察税银——谁都知道这就是个名头,吴南府富庶,年年税银都数得上号,只要转一圈写个奏折交上去,一直被压着不发的封郡王的旨也就该下了。
可谁知道吴南府的那些老蠹蠢得要死,查个皮毛都能抖出几千斤的烂事来!
到了不过几日,主子爷大发了一次火,之后便收拾东西回京了,一路上连马车都没出几回,膳食是怎么送进去,怎么送出来,喝几口清粥都是赏他脸了,这差事,算是办砸了。
窗帘子垂下,昏暗的车内,唯有赵祈手中打开的盒子里,闪出一点莹润的光——那是一颗世所罕见的东珠,哪怕是对着光看,都瞧不出一点瑕疵来。
他上次看到同样大小品相的珍珠,还是在礼部一等库中,先皇后的凤冠上。
去时太子曾传口信于他,只一句“水清则无鱼”。
赵祈以为自己已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吴南府的贪官污吏胆子能那么大,三年前朝廷派往涣西的赈灾粮都敢贪下一半,若是三年前他知道,定然是不管不顾告上朝廷,可如今已经三年了,当初涣西旱灾过去,父皇还下旨嘉奖了一路护送赈灾粮的官员,当时朝野上下皆是赞当今明主,引上天垂怜百姓,如今再闹出来,又是打谁的脸?
若来得是老三老五,吴南府自然是串通一气,瞒的滴水不漏,可偏偏是他这个无封无爵无母族的六皇子,恐怕他们连表面的戏都没想着演,不然哪能如此轻易的查出来。
想到这里,他怒极反笑,“元徳,还有多久?”
“殿下,再有一个时辰便到了。”
此刻天边晚霞如血,一阵冷风吹过,刮起马车窗帘一角,映出一抹红闪过赵祈冰冷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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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的就是你这个贪官!”
孟初“啪”的甩出四张木牌,额头中间还贴着上一局输了后的“惩罚”白条。
用来作画的木桌被挪在院子中间,搬了椅子玩牌用,孟初把斗地主的打法一说,丰谷丰米快得很就把木牌做上来了,她改了个名,叫“斗贪官”,输了就拿面糊贴个白条。
这局当贪官的是香兰,她性子谨慎,又是看看桌面上的牌,又是看孟初和怡兰手中还握着的。
站她旁边的玉兰都要急死了,“你出啊!”
香兰被她催的头疼,结果把原本手里的好牌打得毫无章法,最后输了往脸上贴白条的时候,她忍不住抱怨:“都是玉兰催的,我这局牌最好了。”
玉兰心虚都在脸上了,还要嘴硬说:“以后可不敢看你牌了,输了净往别人身上推。”
孟初看她两斗嘴也觉得有趣,又怕她两斗嘴斗出真火气来,“好了好了,这局就是贪官输了,天也要黑透了,再玩一局咱们摆膳吧。”
结果这局手上刚拿完牌,丰谷跑得脸通红的进了院子里:“……主子!殿下回来了!都进前院了!”
啊?
几人面面相觑,怡兰第一个反应过来,“主子,得收桌子收牌了。”
拿了一把烂牌的孟初痛快放手,看怡兰她们着急忙慌的搬桌子,就算六皇子回来了,难道会来这?肯定是要去看看皇子妃的——还好这话没说出口,下一刻就见院门有太监打了灯笼进来,隐约看到有个削瘦的身影,院子里跪下一片,她脑子里还没转过弯,人已经下意识行蹲礼了。
“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她头低着,只能看到一双黑面绣金线的方履鞋离她越来越近,直到那人拿过旁边太监的灯笼,照在了她的脸上。
“孟良媛今日的妆容,倒是十分别致。”
孟初一转头,白条正好扫过了她的侧脸,不知怎么,嘴上一磕巴:“嫔妾谢殿下夸奖。”
旁边跪着的怡兰一闭眼,完了!
等孟初洗完脸出来的时候,赵祁正靠在她平日坐的小榻上,手里拿着一张木牌。
“……殿下。”
赵祈也不看她,晃晃手里的东西:“这上面画的什么?”狗爪印?
孟初瞅了一眼,老老实实回答:“是梅花。”
“……”她见过梅花吗她?赵祈把这个边缘倒刺都没打磨好的牌子扔到一旁,“玩的什么?”
“斗贪官。”
屋内静了一瞬,他这才想去看自己这位似乎不太聪明的孟良媛,结果一转头,正好对上孟初在烛光下明亮的双眼,她避也不避,反而好奇的盯着他看,他想,孟初在宫里时一定没好好学规矩,主子问话,哪有这样盯着看的?
但他又想,这是他的良媛,胆子大些也没什么。
膳房的人将晚膳送来,三荤三素,还有三个凉菜一道羹,孟初第一次吃膳房这么丰盛的菜,厨子怕是把看家本领都使上来了,有一道鸡肚藏鲜,她喝一口汤,鲜的舌头都酥了。
赵祈回京的一路上就没怎么停过,赶进路走的都是荒岭,马车本就晃荡,吃的都是肉干,要么就是噎死人的糕点,看孟初吃的像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还真提起点胃口,但吃到嘴也就那样,膳房的手艺他早吃腻了,勉强每道菜吃了两口就丢了筷子。
……然后他就看见孟初把一盘子纸包虾仁全吃完了。
孟初之前一直觉得膳房对她不错,每一餐她都吃得开心,但和今天这顿比起来,膳房平日是真敷衍她,这盘糯米纸包着虾仁的菜其貌不扬,鲜香爽口,就是一盘子就八只,量也太少了。
等发现赵祈已经放了筷子,感觉自己吃差不多的孟初就也跟着停了,膳撤下去后还要熏香散菜味,原本这个时候孟初是到旁边屏风后练字的,但赵祈已经先一步起身过去了,她犹豫了一下,怡兰静悄悄进来给她一个托盘。
托盘上是一盏茶和一个小口胖肚的白瓷杯。
她捧进去时,赵祈手里正翻着她下午时画的无患子枝桠树影,孟初脸直接红了,赶紧上去道:“殿下,喝茶。”
赵祁看了眼托盘,冷笑一声,先拿起茶漱口,再将嘴里的水吐进白瓷瓶里。
孟初人都懵了,她平时用完膳漱口,用的也不是这套流程啊,都是捧了个小盂啊。
……她真不知道不是喝的茶。
第5章 侍寝 “我……嫔妾平时也这么穿。”……
怡兰空着手刚出屋门,赏兰就来拉了拉她,小声问:“你跟主子说了那是漱口茶了吗?”
怡兰:“……”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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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意外出得多了,孟初反而心里没啥感觉了,主动到赵祈旁边指着纸说:“嫔妾画得是院子角落里那棵无患子的树影。”
赵祈眼神比刚刚她让他喝漱口茶还一言难尽:“这是幅画?”
“……嫔妾才疏学浅。”
“你这哪里是浅,分明是没有。”
孟初慢慢呼出一口气,他怎么那么烦啊!说话难听死了!
屋外传来怡兰的声音:“……殿下,主子,洗漱的都准备好了。”
赵祈看看她拉直的嘴角,“洗漱吧。”
两人是分开洗漱的,孟初一向很想得开,等好好泡了一个热水澡,就把之前的那些丢后脑勺了。
赵祈洗的比她快,他没坐里间的小榻上,反而是坐她梳妆木桌前的软凳上,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头发松散的半束在脑后。
她停下,突然意识到,今晚会发生什么。
赵祁回头看她,“过来。”
孟初里面是银朱色的寝衣,上身衣长过膝,下身是白色的绸裤,她是在偏间洗漱,来屋子还要走几步,身上便披了一件秋香色的披风。
她走过去,赵祈指尖一动,将她身上的披风解下了,“这色不好,老气。”
孟初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她这才发现,赵祈也还没到弱冠之年,虽然脸上已经没什么稚气,但垂下眼的时候,就像个文弱少年一样。
很快孟初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没有哪家文弱少年,能一把把她抱起来。
赵祈本以为孟祁看着那么瘦,抱着肯定轻,没想到上手后很有分量,好在离床榻近,不然今天这第一次抱人,他脸就掉这了。
“……这衣服你自己做的?”
这里的女子的小衣除了遮点没什么用,孟初从发育开始就自己仿前世的内衣款式做,因为心里还有点羞耻心,只让丫鬟把布料什么的裁好,拼接还是她自己来。
此刻她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我……嫔妾平时也这么穿。”
下一刻便觉火烧野草,银红褪尽。床幔散下,困片刻春色。
等第二日孟初醒的时候,赵祈已经早就回前院了,也没让她起来服侍他穿衣。
怡兰听到动静就进来了,笑眯眯的:“主子,元公公来送赏了。”
她洗漱穿衣好,坐在正座上,怡兰这才出去引元徳进来。
昨日刚回府,元徳一下马,直接就趴下了,被人扶着站起来腿都哆嗦,只好歇了一晚,今个一早就爬了起来,他要是再躺个几日,主子爷身边的位置都得被那些个狗东西占个屁股。
他进屋了也没行大礼,先弯腰把手里的东西举起:“孟良媛玉安,这里是十二枝花簪,还有三匹今年新进的料子,稍后有人送来。”要不是想证明给爷看他好全了,元徳早找个小太监来送了,听到赏的这些东西他也咂舌,看来这后院该要变天了。
孟初让怡兰拿了荷包赏他,那可是最大的一个,里面有五两银子,再多就不行了,她的身份不合适。
等元德走后,她打开盒子看里面的花簪,本以为是什么十二月花的簪子各有不同,没想到虽然样式各异,但都是梅花,她想半天想不出什么,难道赵祈喜欢梅花?
东西送出去,元德自然是要给赵祈说一声的:“殿下,簪子给孟良媛送去了。”
赵祈嗯了一声,十二枝梅花簪戴个遍后,她也该知道梅花什么样了吧?总不至于画个狗爪印自欺欺人。
元德本还想说几句讨巧话,看赵祈在书桌前神色不太好看,就果断的闭上嘴,默不作声的退下去了。
赵祈拿着空白的奏折,半天落不下一个字。
父皇下旨让他去吴南府过一边税收,本是一件好差事,回来后歌功颂德的奏折一交上去,就算他功劳了,可如今他刚到没两天就回了京,父皇肯定知道他回来了,恐怕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自己上奏折解释缘由。
若是换了同样没有依靠的老七,他只要当作不知道,老老实实把差事办完就好,可赵祁呢?若是他当不知道,日后事发,牵扯他身后的太子又该如何?
他落笔:敬禀陛下,不孝子祈奏上,儿臣月前接旨,于吴南税……若饮食之差,风俗迥异,不慎病中,儿臣不敢劳朝中重臣(这四个字墨最重),又恐误吴南,愚钝无计,行下策急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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