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今晚的戏,究竟是唱的什么了。
皇子妃是既想要孩子,又不想让外人揣测,这是要逼周良媛,像这折戏里的月娥一样,去求她抚养自己的孩子啊。
她借着喝果酒的动作看向周良媛,只见周良媛嘴角含笑,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她偏了偏头,孟初垂下眼,不再看了。
等她把头转回去,注意到她胃口不佳的赵祈,才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
陈良媛端着酒杯站起来:“今日多谢皇子妃设宴,嫔妾敬殿下、皇子妃一杯,祝殿下与皇子妃福寿双全。”
春侍妾给赵祈杯子满上酒,赵祈抿一口,就算是受了陈良媛这敬了。
东方氏就给面子多了,一边说她嘴巧,一边将杯子里的酒都喝完了。
等陈良媛坐下,周良媛就接着站起来敬酒:“嫔妾祝殿下与皇子妃,事事如意。”
赵祈还是一样,举杯微抿,东方氏却不像刚刚那样直接喝敬的酒了,她似笑非笑:“周良媛难道没有喜事要说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站起来的周良媛身上,但她一直表现出来的老实与不善言辞,好像都消失了。
她直直地看向东方氏:“皇子妃何出此言?”
这已经是大不敬了。
东方氏拍案:“放肆!”
正在给赵祈布菜的许侍妾吓得倒退一步,春侍妾连忙扶了她一把,赵祈放下筷子,皱眉看向东方氏。
东方氏语气冰冷:“皇嗣乃大事,岂容你遮遮掩掩,本宫掌后院,你事不上报,已经是犯了规矩,如今态度不敬,便是罚你……”
周良媛直接打断她的话:“怎么,皇子妃还要再害我的皇儿吗?”不等东方氏发作,她突然捂着心口,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后直接倒了下去,满室寂静中,只有身边的婢女秋鹭抱住她,哭喊了一声主子。
“啊——”许侍妾和春侍妾跌坐在地上,东方氏满脸的血,人已经愣住了。
伶人、屋内屋外的婢女全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影颤抖。
刹那慌乱之中,孟初不知为何,目光先是放在了陈良媛脸上,她怔然的看向地上的周良媛,眼角已经无声无息的落下泪来,那眼泪转瞬即逝,除了一点泪痕,再看不到其它了。
东方氏很快找回理智:“殿下!此乃周氏毒计!”
赵祈脸都黑了,“快将周良媛送回去,拿手牌去请太医!”他又看向元德,语带怒意:“查!什么皇儿,都给本殿下查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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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宴会上的所有婢女都被元德带人敲打了一遍,好在基本上都是皇子妃自己的人,不然命都保不住了。
至于那两位唱《寸草心》的伶人,就下场不知了。
芳芹扶着陈良媛慢慢地走,她们路过了周良媛的院子,都没有去看一眼。
陈良媛想到那天她去找周良媛对峙,周良媛没有反驳,只是坐在窗边,看着一盆刚结了花苞的虞美人。
“当初府医说,那只是月事提前来了,但我知道不是,没有母亲,会感受不到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来过的,就在我腹中,可只是一个月,他就没了。”
“妹妹,让你因此事憔悴,我实在愧疚,可我真的已经无计可施。”
“我这病是活不成了,死前总要给我的皇儿报仇雪恨,不然我,不敢下去见他。”
第9章 一两黄金一口 两年前的事终于有了点眉……
在元德带着人查了两天两夜后,两年前的事终于有了点眉目了。
那时候赵祈也是刚出宫建府没多久,忙得脚不沾地,只对这些事情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刚成婚的皇子妃,还不像现在这样深居简出,当时还立了规矩,每月十五日一定要去曲梧院请安,这个规矩并不过分,甚至很是宽泛,稍有人心大点,没准真能一个月只去一次。
可在某次陈良媛与周良媛来请安时,皇子妃身边的卢嬷嬷却说皇子妃午睡还没有醒,让她们去小佛堂里为皇子妃念卷经书祈福。
谁知周良媛刚进去不久,突然呼喊自己腹痛,很快就下身见红。
之后皇子妃也命府医前来诊脉,给的结果是周良媛月事提前到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而如今周良媛所说的皇子妃谋害皇嗣一事,是真是假,早已无证可寻。
为引此事于众目睽睽之下,在赵祁面前揭露,周良媛演了一场大戏,甚至连身边的侍女秋燕,也被她下了毒手,可见她行事狠辣,并不无辜,无法排除她因其他事对皇子妃怀恨在心,而设下此计。
赵祈面沉如水,如若周良媛当初的确有了身孕,那使她小产的,很有可能就是小佛堂里的芙蓉膏,皇子妃是无意还是有心,真相究竟如何,那个孩子是否存在过,都只能成为谜题了。
周良媛服用的毒药也彻查了一遍,似乎是某种胭脂与虞美人的花蕊混合在一起而成,只一点便又苦又酸,入口便能感觉到不对,倒是不必担心此毒会被有心人利用。
就在元德将查到的结果交上去的当天夜里,周良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本就身体弱,又服下了剧毒之物,哪怕御医来了,还用年份长的名贵药材吊着命,人终究没能救下来。
赵祈沉默了一瞬:“周良媛病逝,你让人去她家里报丧,这三天前院膳食,不必有荤了。”
“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元德心里琢磨,这就是不追究周良媛自己服毒的事了,不然真追究下去,自戕可是大罪,周良媛家中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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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咱们吃素吧。”
怡兰轻声应是。
听到周良媛已逝,孟初不禁叹气,纵然只有几面之缘,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周良媛时,她温柔娴静的坐在对面,手捧茶盏,对她微微一笑的样子。
那个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看到她以这样的方式离去。
孟初虽然并不知道元德查出的缘由,但她却觉得,皇子妃动手的可能性很大。
若不是十分确信,依照周良媛的性格,真能做出这样以命状告的极端之事?
怡兰看出她情绪不佳,想着说些什么宽她的心,因当时宴会上的人已经被元德带人敲打着封了口,她只敢小声说,免得被玉兰她们听到沾染了祸事。
“其实也不一定真如周良媛所言,一个月而已,哪能知道有没有身孕?更何况皇子妃这次,还想着养周良媛的孩子……”
这句话点醒了孟初心中某一点疑虑,她突然转头,眼眸微动,怡兰怔住了,等细细一想,脸色难看得要命。
如果当初还要下毒手,为什么这次就想着要孩子了?——皇子妃发现自己无法有孕了。
只有这样,她才会急切到还不知道周良媛这次“怀孕”,是男是女,就已经步步紧逼。
皇子妃无法有孕,就会把她们看得越紧,无论男女都不会放手,此次是《寸草心》逼迫周良媛,日后她只会比这次更加思虑周全,到时候恐怕连殿下都无法出面拒绝,更何况皇子妃想养她们的孩子,在外人看来,那是天大的恩典,至于后院诸人不愿意?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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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缭绕,东方氏凑近手里的烟斗深吸一口,过了许久才慢慢将烟吐出。
卢嬷嬷半坐半跪在脚踏上给她按摩小腿,“主子,周良媛的事……”想想两日前的宴会,她就恨的咬牙切齿,谁能想到所谓的有孕不过假象,还是她行事不够仔细,只大意了一次,竟然让皇子妃受此屈辱。
自事发那日起,东方氏便气的没好好用过一顿饭,但此刻她享用着一段时间没燃的芙蓉膏,只觉飘飘欲仙,再想想什么周良媛,根本不配让她记在心头。
“嬷嬷急什么呢,没几月便是年节了,殿下还能关我到那时候不成?”她可是要和赵祁一起进宫赴宴,给皇上磕头的,她若不去,赵祈能有什么理由解释呢?反而更引得他人揣测罢了。
“况且殿下可没有什么证据,他禁足哪里是为了周良媛,是因为芙蓉膏。”在东方氏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敲打而已,只要她瞒得好,不让赵祈知道,她就还是那个长居佛堂而对后院了如指掌的皇子妃。
卢嬷嬷看了看她身边放的那盒东西,试探的说:“不然这芙蓉膏,就停一停吧?”
往日东方氏一听到卢嬷嬷提及此事便大发雷霆,可这次她却笑了,大概是用的量多,东方氏浑身没什么力气,什么烦心事都不重要了。
“嬷嬷啊嬷嬷,芙蓉膏,神仙酒,等父亲再从古越带多些回来,我就赏嬷嬷一些。”
卢嬷嬷心乱如麻,手上功夫也不敢停,脸上还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激动,“多谢主子,那可是一两黄金一口的贵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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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彻底热起来了,元德让自己的徒弟王禄来把冰端到书屋里给殿下送凉。
赵祈一向不太喜欢人伺候,能在他面前露面,已经是王禄来的机遇。
他喜笑颜开的把冰接过去,元德瞅了瞅他笑的那个样,哼了一声。
“好徒儿,师父为了你能出头,可是费尽心机啊。”
“师父您瞧好,决不让您失望,小禄子还要给师父养老。”
王禄来还有一个哥哥叫王福来,两人中王禄来虽机灵,却做事毛躁,遇事就软脚虾,王福来倒是样样都好,就是因为这,他元德公公,才只收了王禄来,把王福来调去领了其它差事,他拍拍肚子,让一个真的聪明人到主子面前,还有他元德什么事?
元德贴着书房门:“殿下,天气热了,奴才送点冰进来?”
等了半响没话,那就是不要打扰的意思了。
他转身刚要走,就看见一个半驮着背,戴着个瓜皮小帽,衣袖长了一节,掩得见不到手的人进来了。
那人双手举着袖子,对他略一点头:“元德公公。”然后直接便越过他走到书房门口。
“主子,奴才福由,有要事禀报。”
元德伸着耳朵,听到主子爷应了一声,让福由进去了。
站他侧边的王禄来悄悄抬眼看了看元德,嚯,脸上肉都抖起来了。
赵祈自从吴南府回来,已经闲了不少时日了,其他皇子都在朝堂上历练,就他无事可做,纵然心里明白是父皇对他上次鲁莽行事的敲打,心里还是忐忑,他终究年纪轻,又刚出宫没几年,对上次自己意气用事,不管不顾的递上奏折,心里不是不后怕的。
当时若有理智,处事婉转一点,未尝不能让事情有转机,不至于被父皇轻飘飘的打发了。
等听到福由来了,他便直接让他进来了。
福由并不常在他身边伺候,他是赵祈在外的耳目,吴南府那事,便是他查出苗头的。
福由进屋后腰就更弯了,“主子,宫里有消息来了,说是太子要见您。”
一直以来太子若有事与他当面详谈,都是先传消息给他,他再递请安的条子进去,弟弟想给兄长请安,说再难听,也不过是赵祈把太子当靠山,若是太子直接召赵祈进宫,那可就引人瞩目了,多得是人想扒出点东西来。
他思索半刻,“回个口信过去,说我明日便进宫给太子请安。”
“是。”
等福由领了命出去,刚走了两步到院子里,就见元德笑得脸都不见眼的过来了。
“哎呦福大人,怎么这就走了?不留府里歇一歇?”
福由脚步都没停,“元德公公见谅,鄙人还要去给主子办事,先走一步。”
“那咱家可不能耽误,您慢走、慢走。”等只能看到福由后脑勺了,元德才磨了磨牙,不过是个同样没根的东西,喊他个大人也敢应,最好出门就摔个狗吃屎,把牙齿都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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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初的字已经练到“早”了。
她刚练完两篇,望兰就来禀告,说是墙角的花种子都发芽了。
正好手腕练的酸了,她仰了仰脖子,“我出来看看。”
院墙边丰米正趴在地上扒拉,玉兰蹲在他后面看着:“你力气小点,别给压死了。”
丰米背对着她翻个白眼,“你说点吉祥的吧。”
孟初看他翻的专心,便问:“看什么呢?”
他两吓一跳,赶紧先站起来整理整理衣服。
“主子,丰米在看都是什么花。”玉兰道。
丰米接过话:“奴才见识短浅,只看出有万寿菊、望日莲、大花飞燕、凤仙花、勤娘子等,其它就看不出来了。”他话说得漂亮,却在心里暗骂花房当初给种子的小太监,怕是觉得他们主子进府后连殿下面都没见到,不当一回事,竟然给了包野花种子。
孟初只有万寿菊和凤仙花认识,其它都只是耳熟,听有那么多品种就开心了。
“这些花好照料吗?”
丰米连忙应声:“好活得很呢,再等段时间,就长出来了。”野花嘛,就是撒颗种子到石头缝里,也能活。
孟初这下放心了,看着刚冒出头的小芽,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像越看越可爱。
第10章 东宫 袖子下的手,却覆在了孟初的掌心……
赵祈刚进东宫,一直侯在宫门口的卜安就迎了上来。
“六殿下,太子正等着您呢。”
卜安年纪已经大了,原来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当时太子年幼,皇帝又因边疆异动而分身乏术,无法亲自照料太子,便让卜安到了东宫伺候太子。
如今他头发已经黑盖不住白了,腰也弯的直不起来了,却还是太子身边最得他看重的太监。
能让卜安在这等他,可见太子对赵祈的重视。
对这位前后在父皇、太子身边都做到顶的太监,赵祈很是尊重,他客气地说:“劳公公在此候着。”
“哎呦,使不得。”卜安摆手,连忙给赵祈带路了。
东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精心挑选的,走起路来一点声响没有,只能偶尔看见宫人贴着墙边低着头,迈着碎步。
卜安将赵祈带到侧殿就停步了,只弯着腰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一点声音没出。
他知道这是东宫的规矩,偏殿是太子读书、召见詹事府的地方,殿外从不许有动静。
门是开着的,赵祈跨过门槛,往前走了几步,不见其他宫人,只有一道身穿杏黄色常服,体态消瘦的身影侧对着他看向窗外,背在身后的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臣弟给太子请安。”
太子缓步走到桌前,撑着椅把手慢慢坐下。
他说话很慢,声音也轻,得竖着耳朵屏住呼吸才能听清,“六弟,早便告诉你,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赵祈头还是低着:“殿下,礼不可废。”
就听到太子叹了口气,“快起吧。”
他这才从地上起来,太子指了指他左侧的位置,等赵祁坐下,他又亲自将桌上的一碟子八珍糕端到他面前。
“谢殿下。”
太子亲自端的,既是君对臣的体贴,也是兄长对弟弟的疼爱,所以就算是赵祈吃完早膳才入宫,也得吃个两块受了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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