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八珍糕是改过方子的,不仅没什么甜味,还隐隐泛苦,可见搁了不少温补的药材,但越吃越香。
赵祈吃完第一块还要再拿,太子执书轻轻拍他一下:“既是吃过了的,便少食些,不然伤了肠胃,岂不是孤好心办了坏事?”
他脸一下就红了,知道是被太子看出自己吃的勉强了。
等又把茶水喝了半盏,太子才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书递给他。
“拿回去看看吧,学到的东西,总是能用得着的。”
赵祈接过来,只一看书名,便知道是讲农事的书,再略一翻,书侧已经有些卷边了,有些书页上还密密麻麻写了注释,看字迹便是出于太子之手。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将食指竖起,虚放在唇中,示意他不要多说,赵祈便把话留在了嘴边。
“本是想留你用午膳的,但今日你皇嫂做宴,席上都是女眷,不好邀你同去,下次孤再留你。”
赵祈现在听到什么女眷、做宴就眼皮一跳,“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臣弟的确不便打扰。”
太子看出什么,但身为兄长,又是太子,也不好对弟弟的家事说什么,只在赵祈告辞时,让殿外的卜安递了一盒八珍糕给他带回去,意味深长地说:“前年恭王叔的王妃病逝,他一直不肯续弦,今年父皇便为他指了个婚,前段时间听说,咱们要有小皇弟了。”
赵祈脸都僵了,出东宫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
等他走后,卜安才进殿将怀里的小瓷瓶恭恭敬敬放在太子面前。
“殿下,这是许御医新奉的药。”
太子拿起瓷瓶看看,“许慈白的医术,孤信得过,明日便开始服吧。”
“是。”
他靠在椅背上,将喉咙里一直翻腾的腥气咽下去,身为皇子重病,自然不是好事,但若是太子有病,且还是根治不了的顽疾,那就不一样了,他病的越重,位置就越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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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外,元德在宫门口等着,热的满脑门汗,周围没有一点遮蔽的地方,又不好站在墙角下——主子出来第一眼都看不见他,他不是白费功夫?
忠心这种东西,可不是藏着掖着的东西。
旁边的马悉悉索索的想靠近他,元德皱着眉给马夫一个眼神,马夫立刻就掏出饴糖把马哄走了。
等远远看到赵祈身影,手里还拿着东西,元德立马就小跑过去迎了,宫门口的侍卫都知道他是六皇子身边的大太监,也就是今日六皇子特意自己一个人进的宫,不然平日元德也是进出都无需看令牌的,此刻他小跑着不合规矩也没人制止。
赵祈看到他跑的浑身肉颤,也不好说他,就横了他一眼,手里东西也没给他,自己拿着上马车了。
元德没敢跟进去坐,和马夫挤在一起,擦擦汗,哎呀,用力过猛了,本是想表忠心的,倒被记了一笔。
马车慢慢的走了,赵祈在里面闭目养神,太子送他农事的书,不出意外是提点他,要给他这方面的差事了,只是不知具体内情,不好提前安排。
他一边想着回府后让人把农事的书都找出来,一边想到临走前太子的那句话。
太子是提醒他,皇家不能休妻,但可以丧偶。
赵祈先是觉得太子现在处事似乎越来越有几分极端,又是感念太子也是为他着想,不然何必说这种话?
他将这件事压在心里没有再想,终究是没有证据说是皇子妃真的犯下大错,她进府几年后院事宜也安排得当,他不能因为几分疑虑就定她的罪,更何谈取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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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孟初却始终找不到时机出府。
丰谷之前听怡兰说过灯笼的事,早就背地里准备好了,扎了二三十个练手,这才在今晚摆了出来。
孟初一看,除了玉兔抱月的那盏,还有双鱼戏莲、花团锦簇、白猫卧睡的样式,这些灯笼虽然没有曲梧院里的精致,还用颜料点了色,却活灵活现,很有意趣。
她伸手拿了白猫卧睡的,笑道:“今天咱们就挂这盏吧,就挂在我屋门上侧角。”
“主子,要不奴才再去做一个配个成双成对?”
孟初看着“白猫”耳朵趴下,卧着身躯,憨态可掬的样子,“就挂一个,取个独一无二的意头也好。”
只是可惜这灯笼里点了灯后,只大概看个形状,细节却看不清了。
怡兰看得皱眉,悄悄问丰谷怎么回事,她在曲梧院看的也没这样啊。
丰谷挠挠脖子,人家那灯笼纸都是特纸的,上面的纹路也是拿了贵重的颜料画的,他倒是问前院太监要了,人家一时半会也弄不到,灯笼倒是有,要的话直接就能拿两盏,谁还会备着灯笼纸?
但丰谷也大概能猜到自己这位主子的心性,想了想,就算做得简陋点,那也是他的忠心嘛。
孟初果然没有挑剔什么,看着这灯笼,让她想起去年上元节,她娘带着她去走百福桥,还偷偷摸摸让下人去排队领了一碗百年好合——就是豆沙粥里放了百合、糙米,这是寺里高僧给已经定亲却未成婚的少年少女的祝福,她娘硬让她吃几口。
孟初当时不愿意,她又没定亲,怎么能白领这东西?陶姑姑就悄悄告诉她,给了香火钱呢,三两银子!
她立马就端起粗糙的陶碗喝完了。
赵祈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小榻上,看着门上的灯笼愣神。
他看了眼,扎灯笼的人手艺也不过如此,猫耳朵一大一小的。
孟初稍一回神,“嫔妾见过殿下。”
赵祈扶她一把,直接坐在她旁边,他的衣袖盖着孟初的左手,“怎么想起来挂灯笼玩?”
总不能提那天宴会的事,那还不把话给聊死?孟初就想拐个弯把话题岔出去,但可能最近她总是想家,下意识就说出去:“我想出府。”说完一眨眼,她接下来还能怎么圆?
看着她一副说错了话的表情,赵祈反而觉得很奇怪:“想出府就出,谁关着你了不成?”又想到孟初偶尔行事不规矩,便补充了一句:“但不可天天、两三天一次也不行。”
孟初眼睛亮亮的凑近他:“殿下今日可真是玉质金相、风度翩翩。”
他表面不为所动,袖子下的手,却覆在了孟初的掌心,她下意识握住,与赵祈对视,两人都红了脸。
他拉着她往里间走,屋外怡兰早知将门关上了。
钗环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下一刻,鸦青色白玉腰带盖在了上面。
“摔……摔坏了怎么办。”
笑声微哑,“旧钗去,新簪来……”
夜越深,灯花落,且看帐中多春色,红梅白雪,涓涓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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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祈起来的时候,孟初还抱着被子睡得香呢。
元德伺候他穿完衣服,又去点赵祈换下来的那套,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鸦青色的白玉腰带。
“元德,看看前院库房里有什么时兴样式的簪钗,镯子珠子的,拿一匣子来。”
他立马明白了,再不想着什么腰带了。
只是这一匣子,到底是个什么给法?
第11章 小白眼狼 赵祁身体还僵着,手却拉了拉……
孟初醒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她半坐起来,正好看到床榻下一地的狼藉。
人还没怎么清醒,伸出雪白的手臂拾了支摔没了半只“眼”的银蝶簪子在手里把玩,屋外的阳光透过一层窗纸倾泻在她只披了层轻纱的后背。
怡兰进来一看就愣了一下,接着就伺候她穿衣,等她坐着给自己有一搭没一搭梳头时,怡兰已经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只是……
她没敢用手拿,怕主子看到心里不舒坦,就拿帕子隔着手捧着:“主子,这个……”
铜镜打磨的细致,从亮黄的镜面上正好能看到怡兰捧着的腰带,孟初面不改色:“放我箱子里去吧。”
怡兰放好后回来拿过台上另一把木梳给她盘发,现在她再披着发就不合身份了,当时是刚进府,还没给皇子妃请安,才梳了个闺中女子的发髻。
刚梳好,早膳还没摆上,就听丰谷来报,说是前院来人了。
王禄来捧着匣子给她请安,眼尾一扫旁边丰谷手里还拎着膳盒,心里就暗骂自己一句蠢。
明明师父提点过他要晚些来,怎么就不再迟些?瞧孟良媛,是刚收拾好,饭还没用呢。
他把原本想好的吉祥话全咽下去,只不出错的把差事结了。
走的时候本来荷包都没想着要,还是丰谷笑着给他揣怀里了,他脸上笑心里摆着脸,没眼色的东西,赏都不拿,传出去还有哪个小太监想来?
跑腿的小太监月钱都被大太监缴了,可就靠这赏钱充腰包。
这孙子准没憋好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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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初虽然早就知道赵祈既然说给,自然言出必行,但当匣子一打开,连素来稳重的怡兰都惊呼一声。
说是匣子,不如说是一个手臂长的小箱子。
一打开便是几层隔断,每一层都琳琅满目的摆着样式繁多的簪钗环佩,孟初翻到最下面一层,里面有一个做工更精致,婴儿拳头大小的漆金盒子,盒子里放的,是一对在光下深蓝至溢紫的玉石耳坠。
怡兰碰也没敢碰,“主子,这一对耳坠子,许侍妾头上的紫玉梳篦就是凑一套,也换不来一个。”
她把后半句留在心里,这怕是内库才能有的,内务府可不会把这些往下面送。
孟初把它放在手心里,触感微凉,突然想到她与赵祈第一次见面,她脸上还有米糊贴的白纸条,就是怡兰也说不出是因为她容色好才留下了赵祈。
她没再想下去,转头看怡兰:“昨晚殿下已经应允我出府了,咱们要准备什么吗?”
怡兰一下子就愣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又是找谁,反正她们直接出府的话,门房肯定是不敢让她们走的。
按原本的规矩,孟初她们出府是要皇子妃同意才行,然后皇子妃下手令给门房,府里不但要准备马车,还得安排侍卫跟随,绝不是得个口头应允就能成的。
这便是赵祈与孟初身份不同所带来的思维局限,赵祈自小便是皇子,虽然出行要下面人准备的东西更多,但从来没有什么要别人同意的说法,自他们能走能跑,皇上是绝不会拘束他们的。
等出宫建府后就更是自由,他连宵禁都不在律法管制之中,在赵祈看来,只要他点头了,下面的人就该有眼色,整个皇子府都是他的,何谈什么手令。
孟初听怡兰说完就懵了,赵祈倒是答应的痛快,但府里的奴才谁知道她们说得是真是假,殿下也没吩咐,就算知道她没那个胆子说慌,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手令不放行,怪罪下来最多罚俸打板子,可若是没看到手令直接放行,最后出了岔子,那可是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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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道出府的事是赵祈留了个坑给她,孟初一整天脸上都没有笑容。
香兰瞧了了几眼,心下惴惴,忍不住拉着怡兰说:“主子这样要是被别人瞧见……”
早上才接的赏,却一点欢快意思都没有,被瞧见岂不是让人觉得主子心怀不满?
“只在院里,哪会传什么出去。”怡兰宽慰她:“放心好了,咱们彼此也相处些时日了,又不必防谁,主子偶尔出去请安,那也是行事周全,从没出现什么岔子的。”
香兰心里叹气,她哪里是担心这个,怡兰平日稳重有余,在男女之事上,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她是怕殿下若是来了看到,万一看出什么,厌弃了主子可怎么办,殿下年轻气盛,府里之后也是会进新人的,不趁这段时日留下些情分,日后漫漫岁月,又该怎么办呢?
有了孩子倒还好,但看如今后院表面平静,背地里下人们口中的风言风语也知道,在皇子妃还没有嫡子时就有了身孕,不见得是件好事。
她把话又说透三分:“人总是想着日日舒心的,哪有人专找苦头吃呢?”再多就不能说了,那得算是揣测主子们的事了,犯了忌讳,若不是她还算看出怡兰七八分品性,主子又真对她们好,她可不会说这种稍不注意,就得被重罚的话来。
怡兰听的一知半解,但她琢磨一下就明白了香兰在担心什么,若是今天之前,她肯定也忧虑起来,但现在就稳得住了。
主子跟前的事,哪怕她们都是在孟初身边伺候,也不能私底下什么都互相告知,怡兰只是用肩头轻轻挨了她一下。
“你啊,眉头都要有皱纹了,且宽着心吧。”
她只看最肤浅、最实际的东西,若是没有殿下点头,那对深蓝泛紫的玉石耳坠,绝不会被送过来。
而且那匣子里那么多簪钗,都是和主子十分相贴,里面有一支宝石蓝蝶钗,正和主子从家里带那支银蝶镶蓝宝石的钗十分相似,只是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能把后者衬的暗淡无光罢了,而那支钗,今早就摔在了床榻边上。
殿下绝对是过了眼的,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才能看出殿下对主子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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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赵祈来的时候,比前些时日心情都轻松多了。
太子暗示的事有了眉头,大概最近都能有个结果了。
可他发现孟初好像没什么胃口,他亲自夹了一块酥炸虾球到她盘子里,她倒是立马吃了,但怎么也不像之前吃得香了。
赵祈声音就淡了:“不想吃就不必吃了。”
周围伺候用膳的人立马屏住呼吸,屋里静的只要蜡烛偶尔爆灯花的响声。
孟初本来心情就低落,好不容易晚上提起点食欲吃两口,就听到赵祁冷言冷语。
她“啪”的放下筷子,本来是想瞪他一眼,再说句谁稀罕吃。
没想到眼泪刷的就落下来了,眼前一片模糊。
“都下去。”等屋内人都走光了,赵祈也没再接着说话,他一开始还冷着脸,结果就看孟初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已经到了拿着帕子抽抽嗒嗒的地步了。
又安静一会,赵祈身体还僵着,手却拉了拉她衣袖。
这下好了,孟初眼泪是越流越凶,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哭成这样,泪如连珠,每一滴都在帕子上绽开。
其实赵祈一直都能隐隐感觉到,在他面前,孟初是不一样的,她在皇子妃面前礼数周全,在宴会上行事谨慎,连对贴身侍女,也是处处关怀宽容。
唯有在他面前,孟初总是会露出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猫一样,炸毛的样子。
所以她是矛盾的,偶尔态度上会有讨好的意思,但更多时候,她好像是在审视他的“破绽”。
这是种十分新奇的感受,因为他自记事以来,他面前的人,都是在比谁更演得好、瞒得好、哄得好。
她的一些小心思,总让他暗暗发笑,之前不过是一只样子奇怪的靠枕罢了,后来他就再没见到。
不知为何,明明越是想,越是觉得孟初是个小白眼狼,但心里本就没多少的气,都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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